琼明神女录第九十四章及结局
第九十四章:从此人间清暮
那场天地异象不过持续了三日,三日之后红云消散,天气转晴,不多时便下
气了雾气濛濛的雨,将还未修缮完毕的城墙打得一片湿润。
而不知是天意还是有人有意为之,人族与妖族的边界处,缓缓裂开了一道巨
大峡谷。
这峡谷起初不大,但是每日都在变宽,海水灌进去,便渐渐成了一条极深的
深渊。
半个月后,人族与妖族进行了一场举世瞩目的会面。人族的代表是轩辕夕儿,
妖族的是楚将明。
在轩辕帘死后,人族便由那位突然出现的皇姐接管了,虽未登基,却成了默
认的新女帝。
那一场会谈持续了七日,在敲定了诸多事宜之后,人妖两族宣布永久和平,
直到那条裂缝扩张得足够大,两族族人隔海再不相见为止。
事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已经升起,那是真龙之息与人间剑气凝成的迷障。
这是天下道法最后的昙花一现,如今屏障不破,将来便更不可能破,两族的
命运在当下分开,在河道的分叉口,蜿蜒去往不同的地方,这是万年恩怨永远的
诀别。
而拥有人妖两族血脉的轩辕安月被奉为新的女帝,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她
代表的,不过是她身后父母的想法,如今裴剑仙剑告天下从此归隐,邵神韵同样
封山不出,在那境界的断层之下,化境巅峰便是两族的王座了。
最后一场雪后,隆冬渐渐过去,春天便来了。
承君城一座深宅大院中,林玄言从少女的臂弯之间起身,抬头望了眼窗外,
天尚蒙蒙亮。
季婵溪睁开雾色迷蒙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林玄言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季婵溪蹙了蹙眉头,不满地翻了个身。
林玄言掀开被子,少女犹自赤裸着姣好的雪白娇躯,林玄言狠狠拍了拍她腴
润浑圆的翘臀,未等她清醒发怒,他便率先跳下床,小跑着逃了出去,算是报了
昨晚被她按在身下欺负的仇了。
季婵溪捂着屁股跪坐在床上,柳眉微竖,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恼意。
院子里,陆嘉静早早便起了。
初春清凉,她拢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坐在竹椅上,她气质清贵,一人静坐之时
便有拒人千里的典雅贵气。此刻她微笑着看着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林玄言,方才啪
啪两记脆响她是听到的。
「静儿,早呀。」林玄言打了个招呼后搬了个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陆嘉静嘴角微微扬起,道:「昨晚被欺负这么惨,今天不想办法教训一下她?」
林玄言同样笑了起来:「静儿还好意思说我?昨晚你不也被她仅仅用两根手
指就插得水儿直流,最后还说着什么姐姐饶命,静儿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啧啧
……」
陆嘉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道:「我被这样欺负你也不帮帮我,我当初真是
瞎了眼喜欢你。」
林玄言道:「下次我一定站在静儿这一边。」
陆嘉静冷笑道:「上次也说是下次。」
林玄言凑过去想抱抱她,却被陆嘉静按住胸口,一掌推开。
「听说你给语涵写了幅字?」陆嘉静忽然问。
林玄言点点头:「白衣雪夜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陆嘉静默读了两遍,问:「人间无数里包括我吗?」
林玄言诚恳道:「静儿在我心中是『列作人间第一香』」
陆嘉静点点头,这才稍稍满意。
林玄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本黄历,翻了两页之后撕下一页,递给了陆嘉静。
陆嘉静接过来看了一眼,事实上她第一眼便看到上面宜婚嫁的字样,却假装
没看到,问道:「你要我看什么?」
林玄言说:「以前我们约好过,要在太平宫举行一场婚宴。」
陆嘉静俏脸微红,低下头,将那张日历不停折着,直到折不动了,才甩给了
林玄言,轻轻说了声好。
季婵溪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棉布外衫,外衫堪堪盖住雪
白挺翘的臀儿,笔挺纤长的大腿裸露着。
「陆姐姐要结婚了?」季婵溪半梦半醒问:「嫁给谁呀?」
林玄言知道她是在装傻,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当然是嫁给你夫君啊。」
季婵溪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夫君要纳妾了呀?」
陆嘉静板着脸看着她,刚想训斥两句,季婵溪却直接跑到了陆嘉静的面前,
扑到了她的怀里,陆嘉静身下的竹椅晃得咯吱咯吱地响着。
季婵溪双手覆在陆嘉静饱满的酥胸上,一边揉弄一边侧过脸对林玄言道:
「那日那个白衣服的神仙姐姐也很漂亮啊,夫君要不一并收了?」
她说的自然是裴语涵,陆嘉静也望了过去,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语涵?」
林玄言叹了口气,道:「这些天语涵心情很乱,让她先静静吧。」
季婵溪道:「下次你去寒宫,记得把白衣姐姐带回来,不然我休了你。」
林玄言气笑道:「欠打了?」
季婵溪揽着陆嘉静的纤腰,道:「陆姐姐保护我。」
陆嘉静冷哼一声,却直接将怀中少女翻了个身,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啪啪打
了起来。
「昨晚这般欺负我,今日就改口喊姐姐了?你真当我这么好糊弄?」陆嘉静
狠狠地打了几巴掌,只觉得少女娇臀翘软,弹性惊人,很是解气。
季婵溪很识时务,没挨几巴掌就哀哀地求饶起来,陆嘉静却没有之前那般心
软了,狠狠打了数百巴掌,打得少女娇臀火红,雪白的腿心之间水丝莹莹才将她
放了下来。
「陆姐姐不喜欢我了。」季婵溪一脸委屈道。
陆嘉静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下手似乎重了些,便说下午带她去吃
好吃的弥补一下。
林玄言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香艳画面,心里痒痒的,便又与她们嬉闹了一早
上。
……
这日午后,浮屿上剑气如雪,横横竖竖地交织如网,清脆如玻璃破碎的声响
里,浮屿间的云海消散,一道剑气在反复碰撞结界之后径直破入,如流星砸地般
落到浮屿之上。
烟尘翻腾。
遮蔽视线的烟尘渐散后,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浮现出来。
林玄言与陆嘉静牵着手走过漫天浮尘,径直前往太平宫的方向。
浮屿数百修士围在他们的方圆之外,如临大敌。
林玄言与陆嘉静对于他们视若无物,只管径直向前,那修士组成的人流随着
他们的步伐缓缓分开一线。
无人敢出手。
偌大的圣女宫空空荡荡,苏铃殊整理好了手上的卷宗典籍之后走到窗边远眺,
那道忽如其来的剑气她很早便有感应,但见到了那对道侣之后,她便不再担心什
么。
数日之前,她与夏浅斟最后的微弱联系被彻底切断,那时她便有了猜想,如
今林玄言与陆嘉静联袂登临浮屿,她心中的猜想再次得到了证实。
想着许多事情,她推开了圣女宫的宫门,迎面走了上去。
北域之后,时隔了许多年,他们终于再次相逢。
林玄言看着迎面走来的紫发少女,神色微异,如今他境界今非昔比,自然一
眼就能看出她真正的身份。
「原来是你呀。」林玄言怅然道:「苏姑娘,好久不见。」
「林公子,陆姐姐,你们好。」苏铃殊温和地笑了笑,双手叠放身前,欠身
行礼。
陆嘉静微笑道:「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你就是她呀,怎么?今日拦在前面就
想像当年一样抢人?」
苏铃殊微笑摇头:「我如今是圣女宫的新任宫主,为了浮屿安危,哪怕境界
偏低,也要冒死看着两位才行啊。」
陆嘉静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紫发,笑道:「那小宫主就随着我们吧。」
林玄言嗯了一声,八年前北域同行的种种浮上心头,仿佛昨日。
「果然我们做什么苏姑娘都喜欢看着。」林玄言道。
苏铃殊想起了当年偷窥他们欢爱之事,脸颊微红,岔开话题道:「你们今日
斩开浮屿大阵,如此大的声势为了什么?」
林玄言道:「去太平宫。」
苏铃殊道:「承平首座失踪了许多年,太平宫常年空虚着,若是你们要去,
我带路便是。」
陆嘉静对于太平宫的位置自然刻骨铭心,但她仍然微笑道:「那麻烦苏姑娘
了。」
太平宫建于湖上,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瓦甍翠色如湖水凝玉,斗拱宏大,屋
脊如翼,在峭壁悬崖之间显得庄重安稳。
陆嘉静足尖点过水面,淌起一道道细长涟漪。
水面下的窈窕仙容惊鸿照影。
林玄言一身斜襟的雪白衣裳,身影几个变幻便来到了宫门前,手掌按在门上,
轻轻一推,沉重的声响里,灰尘落下,满目的粼粼银光落在目间。
苏铃殊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询问:「太平宫中许多陈设皆是陈年旧物,记载
着浮屿历史,两位下手可否轻一些……」
陆嘉静打断道:「无妨,苏姑娘跟进来就是了。」
宫门推开,光照了进去,屋中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水池泛着细细波纹,
许多长明的红色花灯漂浮在水面上,花灯之间隐隐有人影舞跃的姿影。
而太平宫的穹顶上方是巨大的七色琉璃浮雕,浮雕的背面燃着各色的灯,映
得浮雕上的仙人光彩奕奕,衬得那些妖魔鬼怪更加黑暗阴鹜。
巨型圆形水池的周围搁着八面书架,木制的书架之间悬挂着许多幅画。
林玄言远远地望着那些画,若有所思。
陆嘉静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冷笑道:「想看过去看就是了。」
林玄言略一沉吟,足尖点过水面,真的前往那些画卷之前。
陆嘉静黛眉轻蹙,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跟着他点水而去。
那些画卷皆是春宫美人图。
画卷皆是丹青彩墨,画师技艺妙到毫巅,如直接取景入画,活色生香。
有女子伏塌屈腿翘臀,被绑着双手双脚承受鞭笞的图,腰臀玉腿之间尽是细
细鞭痕。
有女子青裙半褪,一对丰傲玉乳夹着乳夹,双手缚吊着,两腿被迫分开,后
庭之间插着粗长的假阳具。
有女子被揪着头发,脖颈被迫扬起,檀口张着,粗大的阳具插入其间,几乎
全根没入。
有女子一身青裙,趴在男人的大腿上,下裙褪到了腿弯处,翘臀被打得通红,
女子闭眼,樱唇半张,混杂着痛苦与清媚之色。
林玄言从一头认认真真地看到了另一头,如欣赏传世名画般。
陆嘉静在一旁一直冷冰冰地看着他的侧脸。
苏铃殊跟在他们身后看了两幅,只觉得那画中青裙女子眼熟至极,再定睛一
看,她小嘴便张开了,短暂的惊讶之后,她连忙用手掩住小嘴,低下了头,没有
继续看后面的画。
「好看吗?」陆嘉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林玄言道:「好看。」
陆嘉静道:「好看就好,稍后我拿去一并烧了。」
林玄言笑着点点头:「烧了也好,以后挂点新的,改日我们找个宫廷画师,
给我们画几幅好不好呀?」
陆嘉静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伸手要去撕扯下墙上的画卷。
她的手触及到一副画轴,画上女子赤裸着翘着臀,双腿一字分开,腿心处汁
液淋漓。
她的指间颤抖了两下,却缩了回来,道:「算了,留着吧,这些画我也挺喜
欢的。」
说这话时,她一直盯着林玄言的眼睛看,林玄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故作
悠然道:「只是可惜了,画终究是画,比不得真人韵味。」
说着,他扯下了陆嘉静眼前那副画,直接扔到了水中。
陆嘉静讥讽道:「这些画,你觉得好看,我也觉得喜欢,你如此作践它们做
什么?」
林玄言满脸歉意道:「不小心失手掉水里了。」
陆嘉静哦了一声,道:「那稍后可别手滑毁画了。」
林玄言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心如古井地看着那些画,一边看一边啧啧点评起
来。
陆嘉静不甘示弱,微笑着诉说着画中女子当时的心情,是痛苦还是舒服,还
是两者皆有。
最终却是林玄言先招架不住,微恼道:「静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守妇道了!」
陆嘉静笑意玩味道:「心里不舒服了?」
林玄言抓着她的手腕,凑了过去,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在此时此地把这些
画再重复一遍?」
陆嘉静笑意更盛,直接张开手臂,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你试试?」
林玄言瞥了一眼假装什么都听到的苏铃殊,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道:「算
了,回去再收拾你。」
陆嘉静道:「有人看着就不好意思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北域时候,
哪次没有苏姑娘在边上看着?」
林玄言道:「你真想让我将你就地正法了?」
陆嘉静道:「当年啊,可是有人在这里,将我就地正法了许多次呢,你看这
幅画,虽然画中女子表情很不情愿,其实很舒服的……」
林玄言抿紧了嘴,最后肩膀一松,妥协道:「别说了,静儿我认输可以吗?」
陆嘉静嘴上挂着微笑,看着那些画的目光却渐渐如雾,凄惶怅然,她荡了荡
青色的衣袖,笑了笑:「认输就好,那这些画怎么办?烧了还是留几幅收藏一下?」
林玄言回身问道:「苏姑娘,烧这些画不算破坏你们浮屿历史吧?」
苏铃殊平静道:「两位请自便。」
实际上林玄言不过是礼貌性问一下,他手指对着空气轻轻一擦,一道剑火便
燃了起来。
陆嘉静却按住了他的手,道:「全烧了不就代表我们还放不下这些过去吗?」
林玄言笑了笑,手指抚过女子深青色的发丝,道:「这些怎么放下呢?」
陆嘉静同样自嘲笑着。
苏铃殊看着这对悲喜不定、莫名其妙的男女,忽然有些羡慕。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林玄言像是想通了什么心结,手指间再次燃起剑火。
大殿之中,水光摇红。
数十幅画卷同时亮起了火光,那是冰冷耀目的剑火。
而那些画卷却没有被火焰舔舐殆尽。
那些火焰如工匠精雕细琢般烧着,没有触及到画上女子一片裙角,只将男人
的身影烧去了。
林玄言笑道:「就这样吧,其他的都过去了,就留下静儿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的模样吧。」
陆嘉静看着那些被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的画卷,眉头蹙起,显然不算满意,
她问道:「那这些画怎么办?要是留这里,我的春宫画像以后就任人欣赏了?」
林玄言道:「当然要带走。」
陆嘉静道:「要是带回去被婵溪发现了,她还不笑话死我?」
林玄言问:「那夫人想怎么样?」
陆嘉静认真道:「收起来埋起来吧。」
林玄言问:「要是被人找到了怎么办?」
陆嘉静道:「那也是我们死后千万年后的事情了……俱往矣。」
林玄言想象着那个被雨打风吹去后的岁月,神思茫然。
修道之人求的是与天齐寿的长生,但这注定是不可能的,只要生于天地间,
就一定会老去,死去。只是修道之人将这个过程变得无比漫长罢了。
这些画或许会永远长眠地底,迈过比他们更久远的岁月,去看一个更遥远的
未来。
「也好。」林玄言应了一声,手指抚过一副画卷上栩栩如生的绝世容颜,微
笑道:「静儿永远这样美。」
随着林玄言的抚摸,所有画轴同时卷起,收拢成卷。
画卷收拢,陆嘉静转过身去,道:「我再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林玄言问。
陆嘉静走到一处墙壁,手掌触摸试探,某处暗格被推动了,她从中取出一个
小盒子,直接抛给了林玄言,道:「这个有没有兴趣收下?」
林玄言伸手抓过褐色木盒,迟疑着推开木盒的盖子。
「这是……」
盒子中放着一些零碎的,微微卷曲的细小毛发,林玄言看着这些,只觉得脑
子轰得一声,当年在时光长河中看到的场景霍然浮现,他牙齿紧咬,胸膛起伏,
却仍是故作镇定道:「这东西留着作甚?以后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把静儿
刮成大白虎?」
闻言,陆嘉静冷笑一声:「小白虎都对付不了还想着大的?」
苏铃殊在一旁假装什么也听不懂。
林玄言对于她的玩笑一笑置之,他环视宫殿,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在
太平宫给你举报一场婚礼,但今天有些冷清啊。」
陆嘉静道:「外面可是聚着很多人呢,要不要把他们一并喊进啦赏画?」
林玄言面无表情,在心里默默想着要秋后算账。
陆嘉静似乎心情很好,她靠着墙壁,褪下了青色的绣鞋,随意扔到了一边,
露出了白润柔嫩的玉足,脚踝处青筋如白雪下暗埋的溪水,若隐若现,更衬得一
双玉足纤巧柔美。
陆嘉静撩起了一些青裙,走到巨大的水池边,足尖涤荡水面,溅起丝丝的波
纹。
林玄言忽然想起八年前试道大会上,她便是这样赤着双足从接天楼下走下来,
细嫩的肌理宛若玉兰。
一晃多少年,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
水面上的花灯随着她涤水的动作逐流着,火红的光在水下摇晃着,水面上清
晰美丽的花灯和水下水墨般的倒影辉映着,陆嘉静曼妙出挑的身躯便在这些光与
影之间明灭着。
太平宫一片空寂太平。
林玄言看着青裙涤水的柔美背影,听着耳畔哗哗的水声,所有的情绪便这样
沉淀了下去。
微漾波纹的水面上,许许多多的花灯载沉载浮着。
「静儿。」
「嗯?」
「送你一场烟花。」
林玄言手指虚点水面,冰冷的绛红色剑火燃烧起来,它们仿佛带着最炽烈的
温度,将整个湖面烧的一片通红,花灯中虚幻的人影便在火光中曳舞着。
林玄言牵着陆嘉静的手走过灯影摇红的湖面,踏过青铜的石阶,来到了宫门
外内方外圆的碧色高台上。
那是一处悬崖陡壁上铸造的高台,周遭山势险峻高耸,烟缭雾绕,峭壁上生
长着大片大片的红叶。
林玄言高高地举起了另一只手。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是剑鸣。
这一天,自叶临渊与邵神韵大战之后,人间所有剩余的剑再次腾空而起,朝
着浮屿飞了过来,剑鸣嗡然振响,如百鸟朝凤般笼聚而来,一直来到了太平宫的
上空。
所有的剑都亮起了七彩的霞光,仿佛被浮屿上了最美丽的魂魄。
叮叮的清鸣之声响彻峡谷,它们碰撞出无数的火花,盛大地成开在太平宫的
天空上,如火如荼,如烟霞焕然绮丽。
那是永不凋零的烟火。
陆嘉静与苏铃殊都仰起头看着那宏达而瑰丽的景致,清澈的眸光里是五光十
色的烟火。
「苏姑娘,对不起了。」
在这场名剑构筑成的烟火的尾声,林玄言忽然低声对苏铃殊说了声抱歉。
与此同时,身后的太平宫亮起了冲天的火光,仿佛有火蟒自宫中扬起头颅,
要将整座宫殿吞噬入腹。
「这里有你最痛苦的记忆,哪怕我们如今都不在乎了,我还是想毁了它。」
林玄言看着陆嘉静的脸,轻声说着,巨大的火光汹涌如潮水,将身后的场景耀得
亮如白昼。
苏铃殊肩膀骤紧,她呆呆地看着那座火光笼罩的宫殿,却也没有说什么。
房梁,斗拱,木门,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火光里。
陆嘉静吃惊地看着那座沐火焚烧的宫殿,竟有些释然。
一直到火势无可挽回,苏铃殊才严肃地问道:「你们把我浮屿的古宅烧了,
该怎么赔偿?」
陆嘉静道:「苏姑娘想要如何?」
苏铃殊道:「我想随你们一同修行。」
林玄言与陆嘉静微微吃惊地对视了一眼,陆嘉静迟疑之后缓缓点头,林玄言
便也点了点头。
苏铃殊抿嘴一笑,张开双臂仿佛抱拥着大火,她大声道:「那就烧吧——」
剑鸣声在这一刻激烈到了顶点,仿佛天庭之上,有两军交阵,铿锵鸣响。
冲天的火光里,林玄言忽然亲了一下身边女子的脸颊。
陆嘉静下意识地捂了下脸。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
像是看着最热烈也最寂静的一生。
一直到焰火成灰,名剑散去,烟尘归寂,三个人的身影才出现在了湖泊旁的
石道上,身后古拙敦厚的宫殿被燎得一片漆黑,里面的一切也终于付之一炬。
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在山道上。
「林玄言,你真是好大的排场。」
林玄言心中一凛,回身望去,一对女子并肩立在身后,不知何时来的。
那是邵神韵与南宫。
「南宫姑娘……」林玄言有些吃惊。
「妖尊大人登临浮屿有何贵干?」苏铃殊问道。
邵神韵目光移向了林玄言,道:「我是来找你的。」
她身边的南宫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却被邵神韵瞪了一眼。
邵神韵冷冷地看着林玄言,道:「你破了我家妹妹的身子,就想这样放任不
管?」
「姐姐,那只是情势所迫罢了……」南宫在一旁小声辩解道。
温柔端庄的失昼城大当家,此刻竟有些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女人姿态。
「闭嘴。」邵神韵冷冷呵斥道。
林玄言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苏铃殊有些震惊道:「你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
邵神韵双手环胸,强硬道:「把我妹妹明媒正娶了,别和我说什么你们相识
太晚感情不深,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话,修道之人最不缺时间,感情慢慢培养便
是,总是你要了我妹妹的身子,就休想一走了之。」
赤裸裸的逼婚呀。
南宫捂着额头,只是觉得好生丢人。她柔柔地看着邵神韵,可怜道:「可是
南宫只想和姐姐在一起呀。」
林玄言试探性问道:「要不你们一起来?」
陆嘉静俏脸肃然,微恼地瞪了林玄言一眼,狠狠掐了下他的胳膊。
邵神韵淡淡道:「我可没兴趣和你这个剑人住一起,但是我与妹妹相逢不易,
便陪着妹妹暂住几日吧。」
林玄言显然没想到她会答应,求助般看了陆嘉静一眼,陆嘉静翻了个白眼,
别过了头,懒得理他。
邵神韵冷笑道:「怎么?算起辈分,三万年前我便是你的女主人,如今再不
济你也要敬我一声姐姐才是,还是有了妻子就对其他人避如蛇蝎了?」
陆嘉静抿着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便听邵姑娘安排吧。」
邵神韵满意地点了点头,推了下南宫,笑道:「还不去拜见你的正宫姐姐?」
南宫整理了一下衣裳,黑衣白发的身影在犹然火星飘荡的背景下美得不像话。
她对着陆嘉静欠下了身子。
三年的生死相随,陆嘉静与南宫自然也早已熟识,两人之间自然也没有太多
芥蒂,只是对于邵神韵,陆嘉静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若是邵神韵真与她们住在
了一起,再加上她与南宫形影不离,那众女大被同眠是不是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分外头疼。
邵神韵微笑道:「陆宫主,你以后可别欺负我家妹妹呀,要不然我这个做小
姨子的可不会放过你们。」
陆嘉静道:「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南宫姑娘。」
邵神韵问:「你们家一般谁说了算?」
未等林玄言回答,邵神韵便道:「以后我说了算,要是不服……算了,以你
如今的境界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哪天你有你那美人儿师父那么厉害,或许可以反
抗一下我……好好修行吧。」
林玄言看了一眼陆嘉静,心想我们真是苦命鸳鸯。
陆嘉静鼓了鼓香腮,忽然觉得那原本应该风平浪静的婚后生活一片黑暗。
……
黄昏之后,一个人在家中无聊坐着的季婵溪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打开门后,看着门外那许多位绝色女子,呆若木鸡。
「陆姐姐,这……南宫姐姐,妖尊……还有这个紫头发的小姐姐是谁呀?林
玄言!我让你去把白衣服的神仙姐姐带回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姑娘回来?」
「你听我解释……」
————
午后的暖阳里,林玄言御剑去往寒山。
不知为何,那护山大阵却对他紧闭了,他吃了闭门羹,便只好徒步登山。
两个时辰之后,林玄言才终于来到山顶,自从可以御剑飞行之后,他便从未
徒步走过这么多的路,他知道定然是裴语涵故意封闭了山门大阵为难自己,如今
他只希望她不要不在山门,要不然……他也只好回去。
寒山犹覆白雪,夹道苍松翠柏奇形怪状,如喜怒形于色的匆匆过客。
过了最后一座碑亭,俞小塘抱着剑立在山道尽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小师姐好。」林玄言行礼道。
俞小塘道:「你是来见师父的吗?」
林玄言问:「嗯,难道师父不在?」
俞小塘无奈道:「师父让我告诉你说她不在。」
林玄言便径直向着碧落宫走去。
俞小塘伸手拦住了他。
「小师姐还有什么吩咐?」林玄言问。
俞小塘凶巴巴道:「第一,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第二,不许惹师父生气!
第三,以后不许欺负师父,要不然我一剑砍死你。」
林玄言微笑作揖:「是,师弟遵命。」
俞小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这会师父在午睡,但应该是装睡,你敲门她
要是不答应,直接进去就好,不要说是我说的!」
林玄言看了一眼她的身后,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俞小塘立刻明白过来,望向了身后,接着表情便凝滞了:「师……师父…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裴语涵在俞小塘的额头上狠狠敲了个板栗,道:「稍后来碧落宫领罚。」
「哦。」俞小塘应了一声,然后悄悄抬起了些头,瞥了林玄言一眼。
林玄言明白她想让自己为她开脱两句,可他假装没看到,说道:「大师姐背
后说师父坏话,理应狠狠处罚。」
俞小塘瞪大眼睛:「你……白眼狼,哼!」
裴语涵看着林玄言,淡淡道:「好了,随我来吧。」
说着,她转身朝着碧落宫走了过去,林玄言随后跟上。
碧落宫门打开,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屏风绣榻,木桌古琴,案上摊着
一张雪白宣纸,正是林玄言几日前寄过去的那张。
裴语涵忽然想起来这张纸还没收好,便当着林玄言的面一拂衣袖,将其无声
卷起,随意弃到了书卷之间。
「师父,这好歹是徒儿一片心意,这样不好吧?」林玄言不满道。
「字太丑,没扔掉算对你不错了。」裴语涵冷淡道:「今日来见我,所为什
么?」
林玄言道:「不是你让我抽空来行拜师大礼吗?」
裴语涵瞥了他一眼:「这是你和师父说话的语气?」
林玄言咳了一下,恭敬道:「弟子知错了。」
裴语涵稍稍满意地点点头,道:「还不跪下?」
林玄言犹豫片刻,单膝跪地。
裴语涵转身看着他,双手负后,冷冷道:「另一只膝盖?」
林玄言另一只膝盖缓缓降落下去,在要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忽然起身,
冲到裴语涵身后,一下环住了她的腰。
「语涵,你要是还生我气,刺我几剑吧,别再这样了。」
裴语涵睫羽轻颤,她按住了那扣着她腰身的手,嘴唇轻颤:「放手……师父
命令你放手。」
「不放。」
「你敢违逆师命?听话。」
「不听话的明明是你!」
「……」裴语涵身子微软,她轻笑一声,道:「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林玄言从身后抱着她的腰肢,将她猛地推到了床上,她身子翻转过来,与林
玄言四目相对。
林玄言怔怔地看着她,两人扭着手对峙了半天,最后,裴语涵按住了他的胸
膛,将他轻轻推开,她从床上坐起,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眉目平静而端庄,她轻
声说:「去那个小巷子外那家店等我吧……」
「骨头汤那家?」
「嗯,你在那里等我,但我……不一定会来。」
「那我不去。」林玄言道。
裴语涵目光微凉,她生气道:「这可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林玄言向后退了两步,平静地看着她的脸,安静地微笑着:「冬雪小巷,万
家灯火,雪夜相逢,这是很美的故事,但却不是我们的故事,我们的故事从来不
是从那里开始的,八年前,我从潮断山走下来,见到了你,你一身白衣,目光清
冷而温柔地看着我,那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还有这座宫殿,琉璃碧瓦,摇红灯
影,这是我们第一次交心的地方,还有北域,承君城,老井城,南海之畔……这
些才是我们的故事啊。」
「可是七年前……你推开了我。」
「寒宫不能没有你……而且你一直以为我是叶临渊,我一直害怕某天你知道
真相后会怪我……所以当初北域相逢,你喊我师父,我都没敢答应。」
「是啊,后来我知道真相了,我一个人伤心难过了很久很久……你骗了我这
么多年啊,几句话就想哄我?」
「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小女孩了,你也不是我师父了,哄不好的。」
「那可以重新开始吗?从潮断峰下,从我们相识的地方,就像回到八年前那
样,一切重头再来。」
裴语涵看着前方,像是坐拥在一座空寂的宫殿里,孤琴冷剑,轻纱床榻,她
一个人点烛静思,前尘往事缈如烟云。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道:「明日黄昏,你去潮断峰下等我吧。」
「你会来吗?」
「我需要想想。」
「一定要来啊。」
暮色沉沉,春末晚寒里,高崖下满山飞花,似一场新雪。
峰顶积雪犹未消融,黄昏里显得无比遥远。
瑟瑟的琴声自碧落宫飘出,她少时学过琴,却已许多年没有碰过那银弦了。
林玄言坐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听着那渺渺琴音,那是朝来的寒雨,也是晚来
的风,更是一个说不清结局的故事。
一定要来啊。
他立起身子,缓缓走下山道。
*结局
林玄言在那个幽静的暗室中醒来,身边早已没了生锈的剑。
青铜的孤灯依然嵌在墙壁上,随着石门长久的打开,墙上的壁画淡了几分,
剥落了些许颜色。
他一身新衣雪白,眉宇安静而清秀。
石门推开,微风扑面,千山万水如向自己拥来,山鸟齐鸣,飞瀑轰响,他仿
佛又坐了一个百年大梦,在千回百转间醒来。
这是他许多年后依然会回想起的暮春,落花如雪,莺飞草长,石阶伸展下去,
蜿蜒到不可知处。
走了许久许久,他的肩上落着花,衣襟上带着淡淡的香味,那石门暗室离自
己越来越远,山道也越来越远,他平静的心湖间似有鱼梦偶破,散成清漪。
「许多年前,我在山下遇见了一个女子,曾经我以为那是故人相逢。」
「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才发现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去原来都不是我的,但是我
不敢惊醒你的梦,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那样下去,带着你永远在记忆里的小巷
里兜兜转转,永远牵着温暖手看着明亮的灯火。」
「许多内疚是我一生都没办法弥补的,但我还是想试试,用尽此生的时光。」
「我不想我们从此以后只是师徒,也不想就这样错过你,不想你一直一个人。」
那崖道的转角,林玄言轻声呢喃着。
说完了这些话,他似是用尽了力气,终于拐过了那个崖角,来到了那片初见
时的花坪上。
花坪上杂树丛生,落花狼藉。人约黄昏后,如今唯有风吹草动,不见来人。
阴云聚拢,天光如束,似是要迎来一场雨。
大雨之后,应是满地残红,万象如新吧。但他只觉得空空落落,生不出怜香
之情。
他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很久,等了很久,一直到大雨落下打湿他的衣裳。
雨水浇透了他的黑发,流过眉眼鼻唇,在下巴处滴成了雨线,他舔了舔嘴唇,
雨水咸涩。
天光渐渐消散,最后的黄昏也要随着大雨散去。
他终于没有等到她。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一片伞面忽然没过了自己的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淌下,在眼前滴成了数串珠
帘。
林玄言心神颤抖,他猛然回身,看着那平静执伞的女子,雨水模糊了眉目,
只有一袭白衣犹如云雪。
「下雨了,回家吧。」她嗓音温柔,眉目带笑。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