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支票


              正文第一章
  今年夏天来得特别早,才四月初,天气已经热得不像话。
  一点风也没有,T大的大王椰子树像明信片里排队发呆的风景图,硬邦邦的
动也不动。教室活像个大烤箱,八台老旧的电风扇齐声轰出一阵
  又一阵热呼呼的人造风。
  台上教授讲得口沫横飞,台下有人毫不客气的呼呼大睡,只有那个怪人脸不
红、气不喘,汗也没有流一滴,拚命的抄笔记。
  哪来那么多重点啊?
  季纱纱偷偷瞄了隔壁那个怪人的笔记簿一眼。咦?怎么会是一堆奇怪的数字?
新式速记法吗?
  「喂,桑伶丝!你在写什么啊?」这堂明明是现代英文诗选,又不是商业会
计!
  名叫桑伶丝的怪人愣了下。「什么?」猛一回神,看见自己笔下写著几个凌
乱的数字。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四个零、五个零……「
  没有啦!「她喃喃说著,又一一消灭了那些零。
  真奇怪!桑伶丝写那种乱七八糟的奇怪笔记,脸上又老是挂著心不在焉、漫
不经心的表情,不是发呆,就是跷课,这种怪人竟然老是领奖
  学金!
  想著想著,季纱纱忍不住犯嘀咕,「你真的很怪耶!」
  「见怪不怪啦!」桑伶丝偏头对她笑了一下。她早已习惯被叫作怪人,又不
会少块肉,反正学校里没人觉得她正常过。
  「你真的很怪!」都说她是怪人了,她还笑!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天
塌下来都跟她没有关系,难怪大家都觉得她跩.
  但怪人跩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很聪明,而且漂亮,漂亮到会让人以为她是没
有脑子的那种人,漂亮到就连「同性相斥」的季纱纱都会习惯
  性地想偷看桑伶丝几眼。
  桑伶丝的头发是自然鬈,像棉花糖般围住她五官细致的脸庞,非常抢眼;澄
澈的眼睛则有如黑珍珠,又圆又亮;她的皮肤很细很白,仿佛
  可以掐出水。
  不过她的穿著实在教人不敢领教!
  尽管季纱纱跟她不熟,但话说回来,她跟谁都是「生」的!好歹从大一同班
到大三,桑伶丝有几件衣服她都数得出来。夏天永远是几件短
  袖T恤,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冬天换上长袖T恤,天气冷一点的话就套上一
件灰色厚毛衣,而底下永远是一条洗到泛白的牛仔裤。
  哪个女孩没几条花裙子、红衣裳的?偏偏桑伶丝就没有!
  「喂!你这里脱线了。」季纱纱拿笔戳了戳桑伶丝的衣袖。她也太不修边幅
了吧!T恤过时八百年也就算了,可是洗到连袖口都脱线了还不
  丢到垃圾桶,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喔!
  「喔!」桑伶丝低头看看袖口,「谢谢。」想也不想就一把扯掉那条线,继
续支著头,敲著笔,写她那怪笔记。
  季纱纱目瞪口呆。
  其实桑伶丝在算钱,不管上课还是走路,她老是在想这件事。
  她手上已经有两个家教,一个星期一和星期三,一个星期二和星期四,除了
星期五和周休二日外,根本抽不出时间再接一个,但她还是疯
  了似的肖想著布告栏新贴出来的那个工读机会。说肖想一点都不夸张,因为
红单子上是这样写的──
               征家庭教师
            精通琴棋书画英文电脑
             具爱心、耐心、恒心
                待优
         意洽02-××××××××雷先生
  读完一遍,桑伶丝唯一熟的只有「待优」两个字。其实她英文不赖,电脑也
还行,只是琴棋书画就样样不通了。但是如果还可以再兼这个
  家教的话,一个月就进帐六万元了。
  六万元,扣掉食宿杂支,一个月还能攒下五万元!五万、五十万、五百万…
…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钱想到快发疯了。
  算了半天,她扔下笔,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季纱纱还对著她张大嘴巴。
  「好热,是不是?」桑伶丝又对她笑了笑。
  又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笑容,教季纱纱看呆了。
  别搞错,她不是同性恋,她喜欢的是帅哥,看美女是她的嗜好啦!也许是受
到舅舅的影响,对了,她舅舅是做特种行业的啦!够吓人吧!
  但舅舅满有几分说不出的品味,而且看女人的眼光很准,这样说好像有点怪,
因为舅舅老是对她东嫌西嫌,说她脸太大、鼻太塌、血盆大口,
  还有一双兔子见了才会往上扑的超级萝卜腿,真是被他气死!之所以没跟他
撕破脸,主要是手头紧的话还可以去他那里想办法「借」点零用钱
  ,有机会的话,她甚至想把桑伶丝带去转两圈,吓死舅舅,想不到她也有这
么正点的同学!
  但美丽有时候是种罪过,尤其多数女生天生就爱嫉妒,平常根本没什么女生
愿意跟「那个美丽」多说几句话。她老是独来独往,班上的聚
  会活动一概不见她的人影。这样对大家来说也算是福音啦,因为在男生眼中,
像桑伶丝这样的「上等货」,对其他女生而言,无疑是很大的威
  胁。
  不过季纱纱倒是满欣赏她的,虽然她的确有点怪,但是怪得有几分潇洒,还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吸引力。
  下课钟响以后,季纱纱主动开口,「桑伶丝,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吃你个头啦!」坐在后面的苏丽晶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季纱纱,你很白
目喔!跟那种怪人在一起,谁还吃得下饭啊?!」
  「又没人叫你一起去吃,干嘛那么大声?」季纱纱没好气的说。
  「你要是跟桑伶丝在一起的话,就是跟全班女生为敌喔!」
  臭苏丽晶,竟敢威胁她!她生平最恨人家威迫利诱。
  「桑伶丝,不要管她,走,我们去吃饭!」季纱纱火大,干脆不理苏丽晶,
迳自拉起桑伶丝的手。
  「我不去!」桑伶丝不愠不火的回答。
  「为什么?」季纱纱气坏了。
  「我不饿。」她说得干脆。
  是哟!也不会编个好一点的理由。季纱纱听得肚子都疼起来了。
  「随便你!」直性子的她扔下桑伶丝,直直走出教室。
  「狗咬吕洞宾!」
  苏丽晶冷冷的看了桑伶丝一眼,然后掉头去追季纱纱。
  「纱纱,不要管她,那个怪人自以为是仙女咧!仙女都不用吃饭的,不是吗?」
苏丽晶拉著季纱纱,自以为聪明的说些讨好话。
  「是是是……」季纱纱回头瞪苏丽晶一眼,「人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你该跟她学学,少吃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季纱纱,你是不是吃错药啦?讲话干嘛这么冲?!」苏丽晶红了眼。
  「苏丽晶,你是不是忘记吃药啦!嘴巴干嘛那么毒?!」桑伶丝又没惹她,
犯得著说那些难听话吗?听了那些话,任谁也吃不下饭吧!
  忽然,季纱纱想起桑伶丝露在脱线衣袖外的那条手臂,简直细得像根竹竿。
鸡婆苏丽晶好像误打误撞说对了一件事,桑伶丝确实像个仙女
  ,她从来没看她吃过东西,就连一粒乖乖都没有。
  桑伶丝不是仙女,她没有魔法棒,也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而且她没吃饭也
会饿!她像苦行僧般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汗流
  浃背的停在一座像美术馆般优雅的豪华大楼外。
  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根本就是皇宫!她目瞪口呆。而且皇宫里的戒备森
严,警卫的眼神很犀利,还用对讲机打到楼上,背对著她讲了
  好一阵子,才转过身来,指了指电梯。
  「可以了,你可以上去了。」
  「谢谢。」
  她感觉怪怪的。警卫的脸色好像比刚刚难看许多,像是挨了骂的小学生。
  「你还好吧?」她忍不住问道。
  警卫愣了一下,连忙打起精神说:「我很好。」过了一下又说:「雷先生
『请』你上去。」
  他不好意思告诉她,雷先生刚刚说的其实是:「叫她『滚』上来。」
  挥别警卫,桑伶丝走进电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室内冷气很强,和室外的
高温形成强烈对比,她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电梯来到八楼,她走出电梯时觉得有点想吐。
  真倒楣,八成是中暑了!
  她靠著墙壁休息了一下,等晕眩及呕吐感过去之后,才撑著虚弱的身体,按
下门铃。
  等了好久,她还以为里面没人,正想走开时,门却打开了,但……一只大大
的玻璃花瓶迎面向她飞来。
  「呃……」她来不及反应,更别提闪躲,花瓶不偏不倚砸中她的额头之后,
哗啦一声巨响,在她脚边摔成碎片。
  她的头更昏了,张著嘴,像只呆鹅站在门边。
  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他的头发凌乱,右
脸颊上还有几丝红色的抓痕,领带歪歪斜斜的挂在胸口,简直
  像刚刚跟野猫打了一架。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但她认得他。
  雷凛然!台湾第一大投资顾问公司「WINNER」的总裁、媒体公认最具
魅力的企业家、排名全球前五十大富人之一、台湾女性性幻想第一名
  ……总之他的头衔多得数也数不完,是经常出现在报章媒体上的风云人物。
  他很好看,但又不只是好看而已,照片上的他是个风度翩翩的漂亮男人,然
而照片照不出他深不可测的凌厉眼神,照不出他太过男性的棱
  角,也照不出他特别浓厚的阳刚与霸气……
  那就是所谓的男人味吗?
  她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她,好像在比赛谁该先开口。但是他们谁也不说话,
空气凝滞了。
  他皱著眉头,凝视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太过瘦弱、太过年轻、太过苍白,
她的脸太小,小得几乎不及他的一个巴掌大,眼睛却太大,大
  得他足以看见那里面流转著波光……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鸟似的女孩,竟然真有胆子「滚」上来!
  桑伶丝和雷凛然互瞪了好几秒。
  「看够了?」他终于不客气的开口,「你当这里是动物园?」
  动物园?!喔……
  「对不起,雷先生。」她昏头啦,竟然直勾勾盯视著一个初见面的人。她如
梦初醒,终于记起大老远走来这里的目的。「我来应征家教。」
  「家教?」他冷笑一声。「大中午跑来按门铃?」他斜睨她一眼,更不客气
的说:「要当别人的『家教』以前,应该先认清自己有没有『
  家教『!「
  她的胃好像被人开了一枪。
  她的头突然不晕了,肚子也不饿了,却生气了!她很少生气的,不管同学把
她说得多奇怪、多难听,她都不生气的。
  但是这个男人,却三言两语就激怒了她。
  咬著牙,她忍耐的说:「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家教哪里出了问题,因为
现在并不是『大中午』,而是下午一点半,早已过了一般上班
  族的午休时间!「
  她顿了顿,看到他的眼神阴暗得可怖,她知道自己应该住嘴了,但理智失去
作用,她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还有,真正有家教的人不管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应该无缘无故、莫名其
妙、毫不讲理的迁怒他人!」
  现在他的眼神是想杀人了!她打了个哆嗦,索性豁出去了。
  「就算是被离婚、被抛弃,或是老婆跑了,都不可以!」
  桑伶丝接二连三的嘲讽和指控,逼得他像被毒蝎子螫到似的跳起来。
  「你竟敢打探我?!」他猛然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当布娃娃般的用力摇
晃,恼怒的问:「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简直臭美!她才没有闲工夫打探他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报纸上登
得那么大版面的一条新闻,她又不是瞎子。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太太是黎梦薇,台湾第一名模,也都知道你们正在打
离婚官司,你老婆指控你是爱情刽子手,说你风流成性、自命
  不凡、结了婚还在外面拈花惹草……你……你活该被黎梦薇抛弃!「
  他一脸惊愕的放开了她,她却傻住了。
  「好……你好……你好大的胆子!」从来没有人敢当他的面对他说这些。
  「对不起!」老天!她中邪了不成?他看得她头皮发麻,声音也变小了,
「我不是故意的!」人家夫妻吵架、闹离婚,她在旁边加哪门子
  油?
  这个臭丫头,要不是活得不耐烦,再不然就是别有居心!他望著她,眼光变
得深沉。
  「不,你说得对极了。」他大手一挥,「我是风流成性,我是拈花惹草,你
看到跟听到的都是『事实』!」
  「呃!」她目瞪口呆,还以为他会杀了她,想不到他却爽快的认错。
  他森冷的看著桑伶丝,脸上多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何况,就算我不去拈花惹草,也会有花花草草自动长到我家来呢!」他嘲
弄的说。通常女人对他的兴趣,要比当个家教来得大!这女孩
  该不会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以为你是谁?」她气急败坏。他未免自命不凡过了头!
  「你都自己『送上门』来了,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他反唇相稽。
  她的小脸涨红,拳头捏紧,「谁不知道你是并吞别人公司,吃人不吐骨头的
雷凛然总裁!」所谓投顾公司,说穿了不就是搞这一套吗?他
  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眼皮跳动一下,头一次有人这样露骨的看待他的专业。
  她的胆识跟她的外表一样,非常惊人。
  一身棉布衣配牛仔裤,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美丽。
  但他痛恨女人的美丽。
  美丽是最可怕的武器,黎梦薇也拥有这个可怕的武器。但这女孩……似乎更
加危险且致命,因为除了美丽,她还有几分与众不同。他明明
  应该转身进屋关上门,但他的脚却不听使唤的定在原地。不管她是不是装的,
至少她吸引住他了。
  他眼里多了一丝玩味,皱眉审视著她。她的额头红肿,眉心上方皮开肉绽,
渗出血丝,但她好像没有知觉,依然抬头挺胸跟他对峙了这么
  久,就凭这点,她足以得到奖励。
  「什么名字?」雷凛然摸摸下巴,对于她惊人的承受力刮目相看。
  「什么?」这个男人又不按牌理出牌,她竟然没被轰走。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桑伶丝。」她的气焰顿消,声音也小了。
  「桑……什么?」他没听清楚。
  「桑伶丝。」她恢复正常的音量,「聪明伶俐的『伶』,丝丝入扣的『丝』。」
  「意思是你『聪明伶俐』到『丝丝入扣』的地步?」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眼神充满嘲弄。
  她的脸红了!他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
  「你过奖了。」那应该算是称赞吧!虽然从来没人这样诠释过她的名字,她
比较习惯听人说她怪。
  「有经验吗?」他扯动嘴角,有意无意的加强「经验」这两个字,同时露出
狂放不羁的表情。
  「我是做口碑的。」她的脸更红了。
  奇怪,她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吗?嘴巴长在人家脸上,笑骂由他去不
就得了,干嘛大动肝火?这样很伤身!但这个有著好看长相的
  男人,却一再挑起她性格中最坏的一面。
  「我女儿雷依贝今年七岁,是个难缠的小鬼。」他摸摸下巴,打量著桑伶丝
过分青春的脸庞,挑衅地问:「你确定自己驯服得了她?」
  他浑身散发出浪荡不羁的气质,像一匹难以控制的野马,想不到黎梦薇嫁的
是这种「人面兽心」,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楣,难怪她要跟他
  闹离婚!他一点也不像已婚男人,也没有一丝为人父该有的气质。真是没良
心,听他那样形容他女儿,连她都快听不下去。
  「你才是老鬼!」她皱皱鼻子,以确定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他剑眉一挑,看起来杀气腾腾。
  凶什么凶?!她比他还想砸鸡蛋呢。但是鸡蛋太贵了,还是砸石头比较经济
划算。只是……石头太硬,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我是说……」她硬著头皮,指桑骂槐的说:「像雷先生这种……呃……身
分地位的人,怎么可能在家『养小鬼』嘛!」
  「你……」他真的想杀人了。
  她在他出手掐死她之前,连忙又说:「我的意思是,雷先生的千金当然是淑
女了,怎么会是小鬼呢!」
  才七岁的小孩,会难缠到哪里去!以前她在安亲班带过不少问题学生,跟他
们相处得特别好,愈难缠的孩子要的其实愈简单,只要真心爱
  他们就行了。
  「你刚刚说这里不是动物园,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来应征家庭教师,而不
是驯兽师!我只知道爱的教育,不会挥著鞭子要『驯服』人家!」她对他露出得
体的笑,看起来应该「很有家教」吧!
  跟他谈爱的教育?!她自以为是训导主任?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他阴阴的望了她好一会儿,「你很骄傲?」
  「在你面前,我算是班门弄斧。」比骄傲,他比她多了一百倍。
  「还伶牙俐齿!」他皱了皱眉头。
  「我没有蛀牙,还曾当选美齿小姐。」桑伶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几
乎想都没想,就故意龇牙咧嘴露出更多的白牙。
  她竟敢……跟他抬杠?惹恼他,她不怕死无葬身之地?还是她怀疑他有这种
能力?或是她以为这样卖弄聪明跟他耍嘴皮子会得到什么好处?得到一个教职,
还是更多?
  不过,这个女人真该死的……引诱到他了!她突然跑来,跟他鬼扯淡,她的
突击策略成功了。
  他生命里从未有女人以这样的方式登场。
  「你被录用了,桑伶丝。」他摸了摸下巴,出其不意的笑说。
  她像是被雷打到,不敢置信。
  「下个星期开始来上班。天天来,陪贝贝写功课。」
  「等一下……」听他说得那么武断,她又不是呼之即至,挥之即去的小狗。
「我还有别的学生,不能天天来……」
  「辞掉其他的工作。」他大手一挥,神情显得有些不耐。
  开玩笑!说什么也没道理为了一份工作,牺牲另外两份加起来共有新台币四
万元的工作。她暗暗打著算盘。
  「十万元!」他的工作就是抓住人性的弱点,当然看得出来她要的是钱。
  「什么?」她不再伶牙俐齿。
  「我说,」他露出赌徒般的笑容,「我付你一个月十万元的家教费。」他赌
她逃不出这场赌局,因为他太了解人性。
  尤其是美丽而贪婪的女人,她们总是看准时机狮子大开口。
  她还没听他说完,早已瞠目结舌。
  他盯著她脸上的表情,她不太适合装模作样,不过,她装得还挺像一回事,
看起来多了一些纯真无邪,多了一些勇敢,还多了几分楚楚可
  怜的气质,就是那些留住了他的脚步。
  大手一挥,他更加斩钉截铁的说:「一个月十万,三节奖金另计。」
  「奖……金?」她又一愣。是她太老土,还是有钱人都是这么大手笔?
  「嗯哼。」他摸摸下巴,近乎邪恶的补充说明,「如果你表现够好,说不定
还会有其他奖金。」他愿意不计代价撕下她的假面具!
  这一次,桑伶丝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特殊含意,头脑乱得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看,这个女人谈到钱,就失去了伶牙俐齿,亏他一度觉得她与众不同,甚至
希望她是与众不同的。
  他甩甩头,甩开莫名的失落感,他对女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和黎梦薇纠缠了七年,足以磨光他对女人的耐性。至于这个叫桑伶丝的女
孩,十之八九也是同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何况,他需要一个会假装楚楚可怜的女人做什么?
  他转身进屋前,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
  「对了,关于你额头上的伤,我会另外付你一笔医药费。」
  她也算倒楣,替他挨了那一记。
  姑且不论她为了什么要来应征工作,就算她心怀不轨,千算万算也算不准那
只花瓶飞出去的时间吧!
  瞧她一脸错愕,错愕之后又伶牙俐齿,伶牙俐齿之后又呆若木鸡,如果她是
演员,他一定会想办法弄一座小金人颁给她,毕竟他还没见过
  表情这么丰富的女人,虽然一样是见钱眼开,不过还挺有趣的。
  也许他会有一点点思念她也说不定。
  这个红肿著额头的代罪羔羊!
  「什么?」经他一提醒,她这才想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伸手摸了摸,结果
摸到像鸡蛋一般大小的肿胀,疼痛感,饥饿感,再加上轻度中
  暑,她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他刚刚说了什么来著?
  小金人的演技到此为止,再下去,会变成歹戏拖棚!他暂时不想当面拆穿她
的西洋镜。因为总会有人拆穿她的。
  砰的一声,雷凛然关上门,消失在她的眼前。
  搞什么?
  对著厚重的门板,她徒劳的叫了几声,只有冷漠的空气回应她。一瞬间,她
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没力。
  她在门外踌躇,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按一次门铃。
  也许她怕失去那一个月十万元的机会。
  说真的,她需要钱。
  自由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金钱故,两者皆可抛。
  不只十万,最好多多益善!
               正文第二章
  那天之后,桑伶丝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追著十万元跑。
  到了星期一,她硬著头皮去雷家报到。不过那个刽子手好像不在,开门的是
一个小女孩,一脸怯生生,看起来十分惹人爱怜。她穿著一袭
  漂亮的粉红色蕾丝洋装,脸蛋秀气却过度苍白,而且骨瘦如柴。
  「你是贝贝?」
  老天,那个刽子手该不会不给她饭吃吧?他挂在嘴边的难缠小鬼,简直就像
个非洲饥民!因为瘦,更加突显了她的大眼睛,像两颗玻璃弹
  珠,又圆又亮,但是仔细一看,里面却毫无生气,她问她话,她不回答,不
点头,也不摇头。
  空气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
  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想到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女孩一人,这样好像违反儿童福利法喔!想起他那
张似笑非笑的可恶脸庞,桑伶丝觉得好像有举报他的必要。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屋内又走出一个人。
  「啊!你来啦!请进、请进!」
  桑伶丝又愣住了。她们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对方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是跟她很
熟的样子?
  「是桑老师吧?我是贝贝的奶奶。」
  雷奶奶一点也没有「奶奶」的样子,脸部肌肤散发珍珠般的光泽,身材瘦瘦
高高的,气质高雅,雷凛然跟她长得很像。
  想到她刚刚还有去举报人家的儿子冲动……第一天上工,就想揪老板的小辫
子,这种心态可真要不得。
  她有点心虚的握住雷奶奶的手,自我介绍,「我是桑伶丝,T大英文系三年
级,请多指教。」
  「好好……」雷奶奶笑望著她,然后拉起孙女的手,「你有没有跟老师问好?」
  雷依贝依然睁著一双大眼睛,默默无语。
  「你这孩子,真是的!」雷奶奶摇摇头,「桑老师,不好意思,我们贝贝比
较怕生。」
  「没关系。」桑伶丝连忙摇头,然后又看了雷依贝一眼,她躲到雷奶奶的背
后抱著她的大腿,像只胆小的鹿。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怕
  生是正常的。
  是……吧?
  从雷奶奶、雷凛然到雷依贝,雷家人全都长得很漂亮,不过风格却相差了十
万八千里。雷凛然凶得像鬼,雷依贝像沉默的羊,而雷奶奶呢
  ,却热情如火,她一进门,奶奶立刻捧来一碗冰糖莲子汤要她吃。
  一来不忍拂逆雷奶奶的好意,再来……她还真是饿坏了,低头吃了一口,然
后一口接一口,很快汤碗就见了底。
  「简直是人间美味!」放下碗,她满足的望著雷奶奶,她正对著自己笑,害
她又脸红了。
  雷奶奶又盛了一碗给她。
  「谢谢。」一股暖流流过心房。
  「你真可爱,我知道阿凛为什么喜欢你了。」这个女孩纯真、率直,雷奶奶
看著她的好胃口,很满意的笑了。
  「他真这样说?」没将嘴里的莲子喷出来,但她的眼珠子却凸出来了。
  「我生的儿子,我清楚!」雷奶奶一脸自信满满。
  脑袋再清楚的人也有胡涂的时候吧!他哪里喜欢她了?!她还曾经以为他想
杀了她咧!这些天来,她想的都是有关他的坏话……想到这里
  ,她的脸更红了。她这么讨厌人家的儿子,还坐在这里喝人家的冰糖莲子汤,
简直羞羞脸。
  「阿凛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没一个像你这样会脸红的哩!」
  雷奶奶真是三句话不离她儿子,但……她到底在脸红个什么劲儿啊?!脸好
像快要烧起来了!拜托,她才没有兴趣成为他众多女友中的一
  个。不过,是她多心了吧!雷奶奶应该没有那种意思。
  雷奶奶不知道哪里搞错了,她讨厌他,他也讨厌她,他们应该是看对方都不
顺眼吧?而且她很纳闷,他怎么会雇用她?毕竟她说了那么多
  不该说的话!但是他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怎么?你不喜欢我们阿凛啊?」雷奶奶问。
  妈妈咪啊!她直,奶奶比她还要干脆俐落。
  「根据调查,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欢自己的老板。」她也直来直往。
  雷奶奶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鼓掌。「真有趣!我头一次听见有女人不喜
欢我们阿凛呢!」
  是是是,他是万人迷,有才有貌还有势!不过,算她不识抬举好了。
  「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在老王卖瓜!不是我自夸,我们阿凛从幼稚园开始,就
有女生追著他跑,他啊,简直是在女人堆中长大的。」
  难怪他那么自命风流、自以为是,原来是贾宝玉再世啊!女人都被他迷得团
团转。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被女人宠坏了,就算结了婚,也没办法和
太太好好相处。」雷奶奶叹了一口气。
  说到他和黎梦薇,桑伶丝忽然觉得很好奇。「对了,报纸怎么后来都没刊登
有关他们两人的消息?他们之间怎么样了?」
  雷奶奶又叹一口气,「梦薇暂时出国了。」
  「喔!」她愣了一下,「对不起。」
  真是神经,她竟然在这里打听人家的家务事!那个风流贾宝玉,就算他有本
事娶一百个老婆、离一百次婚,都不干她的事……不对,黎梦
  薇只是暂时出国而已,她干嘛恶毒的诅咒人家离婚啊!
  「没关系。」雷奶奶搓著手,不安的说:「是我老胡涂了,你第一天来,我
就啰啰唆唆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
  她很喜欢雷奶奶,也很愿意陪她说说话,但想把话题从雷凛然身上转开。她
们又聊了几句,她问道:「奇怪,贝贝呢?」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来「驯服」那难缠的小鬼才对,怎么净在这里吃吃喝喝,
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是啊!我都忘了。」雷奶奶扯著喉咙大叫:「贝贝啊……贝贝……快把作
业簿拿出来,桑老师要教你做功课了。」
  雷依贝迳自窝在落地窗前的一个小角落,眼前摊著一张图画纸,拚命的画啊
画的,不管雷奶奶叫得多大声,她都置若罔闻,连眼皮都不曾
  抬一下。
  雷依贝一点也不难搞,如桑伶丝所想的,她沉默得像只小羊,而且很听话。
不管她说什么,她照单全收,而且很快就写完回家功课。
  雷依贝字写得很漂亮,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完全超乎小学一年级的程度。她
很聪明,超乎寻常的早熟。
  但她不跟她讲话,从头到尾,一句也不说。她才七岁,却有如铜墙铁壁,桑
伶丝找不到缝隙钻进去。她在抵御她!
  为什么?
  虽然她跟同学说不上话,但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她教过的孩子都喜欢抢著跟
她说话,还会要她抱抱,但雷依贝贝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恐怖
  的虎姑婆。
  不管她再好强,也难免浮起几丝挫败感。
  「功课写完了。」桑伶丝压抑挫败的心情,拍拍手,轻快的说:「现在我们
来玩拼字游戏。」
  拿出预先准备好的英文字卡,字卡上头都是简单有趣的英文单字。她不会琴
棋书画,但是教起英文却是一把罩。而这些字卡都是她这几天
  熬夜准备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雷依贝看著她,不置可否。
  桑伶丝展示第一张字卡,上面写著CAT,她念一遍,然后引导雷依贝。
「来,跟老师念一遍。」
  雷依贝仍然不开口,似乎打定主意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贝贝,知道CAT是什么意思吗?」她开始怀疑,贝贝也许有某种先天上
的缺陷。
  雷依贝没开口,想了想,低头画了几笔,然后举起图画纸。
  桑伶丝吃了一惊。她答对了,而且是标准答案。图画纸上勾勒出一只线条简
单,却优雅灵活的猫咪。她不开口,却选择用图画来回答她。
  「你答对了。」桑伶丝在图画纸上黏了一个苹果形状的贴纸,算是奖励她答
对了。
  原来所谓的难缠,指的是这种意思。
  雷依贝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她「不会说话」。幸好,她的听力没有问题,而
且还有一双灵巧的手。
  「那,接下来是这个。」她拿出另一张写著DOG的字卡,把字母拼了一遍,
接著张大嘴,用清楚的发音念了一遍,努力让雷依贝看清楚她的
  嘴型,然后问:「这是什么?」
  雷依贝迅速在猫咪旁边画上一只狗,那只狗长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贝贝又答对了!」她笑著在图画纸上贴上第二个苹果贴纸。
  上帝是公平的,关上了贝贝的一扇门,却又会为她开了另一扇窗。不会说话
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孩子在艺术上有独特的天分。
  「这个……」她接著拿出第三张字卡MOTHER,照例拼完音,念过一遍,
然后问:「这是什么?」
  这一次,雷依贝很难得的眨了眨眼,看起来似乎有些困惑。
  「MOTHER。」她又念了一次,卷舌卷得刚刚好,发音漂亮得无懈可击。
  雷依贝犹豫了一下,接著开始画画。这一次,她花了比较久的时间。等她停
笔,桑伶丝凑过去一看。她画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著长长的
  礼服,头发蓬松,但是没有五官。
  课程结束后,雷奶奶留她吃晚餐,她明明拒绝了好半天,但是到头来,又不
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饭厅,怎么坐在餐桌旁,等她回神,雷奶
  奶已在她面前放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
  她看著眼前的海鲜粥,里面有鱼、有虾、有蟹肉和干贝,一股鲜美的味道随
著热气直扑她的鼻子,牵动了她的喉头及胃部神经。
  桌上还有凉拌牛蒡丝、蒜头炒菠菜,以及加了大量柴鱼片的皮蛋豆腐。
  「吃吧!」雷奶奶拍拍她的背,「做菜的人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人把东西
吃光光。」
  「喔。」热粥温暖了她的胃。她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新鲜的味道。
  「你跟我们阿凛一样,他也很喜欢吃我煮的海鲜粥。每次他心情不好,我就
煮海鲜粥给他吃。」
  「咳……」她突然呛到,心里毛毛的,背脊凉凉的,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她这人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高大的老鬼,不对,应该说是老板,大踏步的走进饭
厅,像个凶神恶煞,横眉竖目的瞪著她,好像她是不速之客。
  「呃……」她一手拿著汤匙,嘴巴大张,不知道该把食物吞下去,还是吐出
来。
  「你在搞什么鬼?」
  他没想到她不但没有被贝贝吓跑,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家饭厅。
  她拚命将食物吞进肚里。
  搞什么鬼?说得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现行犯!简直欺侮人!有没有搞错?她
可是他重金礼聘的家庭教师,他应该多少要尊敬她才对。
  「我来帮贝贝上课。」她扬起小脸,捏紧拳头,努力憋著气。要不是因为奶
奶和贝贝在场,她早就跟他翻脸了。
  虽然没有特殊教育的经验,不过她跟贝贝的互动良好。「不会说话」也没什
么大不了,总比有些人一开口就让人火冒三丈来得好!可怜的
  贝贝,竟然有这种老爸。
  但是她的同情心好像付出得太早,也太多余。
  雷依贝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一只轻快的小鸟,一跃而起,飞也似的扑进雷凛
然的怀里,嗓音甜美的喊道:「爸爸!」
  桑伶丝呆住了。贝贝不是……不会说话吗?
  「小鬼,你今天有没有想我?」雷凛然一把抱住雷依贝,捏了捏她的鼻子。
  原来小鬼是他对女儿的匿称,她这个笨蛋,竟然还曾经为此而替贝贝打抱不
平!
  「想!」雷依贝笑著点头,爱娇的在他怀里蹭了蹭。
  她忽然想起CAT这个英文单字,贝贝就像她画的那只猫,纤细而柔软。
  「小鬼,今天有没有听话?」
  「有。」
  「有没有乖乖吃饭?」
  小女孩犹豫了。
  「你又不吃饭了?」雷凛然轻易抓到女儿的把柄。
  「人家要减肥嘛!」雷依贝撒娇的说。
  「小小年纪,减什么肥?!」雷凛然蹙起眉头。
  「可是妈妈说,女生不可以太胖。」雷依贝嘟起嘴。
  「该吃饭就吃饭,不准再提减肥。」
  爸爸生气了!
  敏感的雷依贝连忙离开他的怀抱,乖乖回到位子上。
  「贝贝吃饭饭,爸爸不生气。」她舀起一匙海鲜粥,然后抬头看了看他。
  雷凛然对她笑了笑,雷依贝得到鼓励,更加卖力的吃著。
  摆平女儿之后,雷凛然眼神一转,望著桑伶丝,见她瞠大眼、张著嘴,一脸
迷惘,像是迷路的小孩。
  可怜的家庭教师!她看起来被吓坏了。
  其实雷凛然并没有预期回家之后还会看见她,更没想到她能留到这个时候!
他很后悔自己那天突然鬼迷了心窍叫她来上班,他明明一点都
  不喜欢她。
  他讨厌漂亮的女人,她是!
  他讨厌拜金的女人,她是!
  他讨厌她,他看见她的时候,老是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总之,她看起很麻烦,他不应该自找麻烦。
  但是他没用,没办法当机立断叫她滚开,反而莫名其妙的雇用了她。
  他不确定她今天会不会来,光是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却弄得他一整天心烦意
乱,在公司里坐立难安。
  他推掉一个应酬,回到家,结果发现她不但来了,而且还坐在女儿和老妈身
边吃晚餐。
  看见她,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好像放下了,但他又对
自己这种反应感到生气,他明明讨厌她,明明暗暗希望贝贝早
  点把她气跑……可惜贝贝让他失望了……不,应该说他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
头一次,他发现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搞什么?雷凛然,你在女人身上学到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
  那个女人像个傻子似的待在那里做什么?等他像老妈一样开口留她吗?门都
没有!但他知道什么可以摆平她。钱!她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吗?
  十万元的钓饵!
  「你要多少?」雷凛然沉声问道。
  「什么?」桑伶丝从震惊转为狐疑。
  废话!当然是医药费!他答应过要给她的,她额头上的伤口还没痊愈,一块
明显的乌青横在她的眉心上方,乌青中间还有一道痕迹,应该
  是被碎片割伤的。
  这女孩,难道没有神经?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去给医生好好缝几针才对。
看她这样,他更生气了,忿忿地掏出皮夹。
  「你迟迟不走,是因为没有拿到医药费的关系吧?」
  桑伶丝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的望著他。老天,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恶、这
么残忍、这么不分黑白、莫名其妙的人啊!这个英俊的男人像
  魔鬼,心肠也像魔鬼一样恶毒。
  他故意让警卫放她上来?故意雇用她?故意叫贝贝用沉默来误导她?他很有
钱,而且很擅长用他的财富羞辱她!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既
  然这样,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八十元。」她咬牙切齿。
  「什么?」他的皮夹差点掉到地上。
  「八十元!我买了一盒药膏。」原本她想忍一忍就过去,岂料第二天伤口却
开始发炎,只好跑到药局去买了一盒消炎的药膏。一盒八十元
  ,她挣扎了好久才忍痛把钱交给老板。
  虽然药膏只用了一点点,但是剩下来的又不能退,所以只好全数算到他头上。
八十元,换算成食物的话,至少可以换到两条吐司,没道理
  不跟他算。
  「你在跟我开玩笑?」她不是很爱钱吗?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机
会?
  「你以为自己很有趣?」谁要跟他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简直乱七八糟、
莫名其妙!她倒了八辈子楣才会遇到这么可恶的男人,她才
  笑不出来,急得快哭了,因为她还得赶紧去找其他的工作。
  都怪那天她热昏了头,才会冒冒失失跑来按门铃,然后又贸然辞掉了另外两
个家教工作,妄想一个月十万元的家教费,结果这下可好,上
  工第一天就得打包走人,现在她连下个月的房租都缴不出来了。
  「快点拿来!」真是可恶,她简直被他害惨了。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什么
风度,气呼呼的问:「还是你想赖帐?」
  这女人是来真的!她很认真的在跟他索取八十元的医药赔偿!他被迫掏了掏
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八十元,只有千元大钞。
  「八十元再加上这个月的家教费,我给你一万。」真找到八十元他也拿不出
来,他自动凑了整数给她。
  她望著一万元的钞票,够付她下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了。
  笨蛋,快点把钱接过来啊!你不是很需要钱吗?你的座右铭不是「自尊放两
旁,钱财摆中间」吗?快点把钱拿过来啊!
  但是她的手有如千斤重,抬不起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没理由拿家教费,而且她本来就资格不符,她不是
他要找的人,琴棋书画她样样不通,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骗
  了他。
  她骗他在先,他耍她在后,两两相欠,他们算扯平了。
  至于那八十元……八十元……算了!她一咬牙,就当被狗吃掉了。
               正文第三章
  桑伶丝很惨,上工第一天就被老板炒鱿鱼,不过班上有个人比她还要惨,那
就是从头到尾看她不顺眼的苏丽晶,她惨到写情书给人家还被
  退货。
  季纱纱很同情苏丽晶,也怕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成天两人形影不离。
  不过话说回来,谁教苏丽晶不自量力,要写情书给班上的体育股长兼T大篮
球校队队长张子豪呢!就算没有一表人才,他也是个黑马王子,
  追他的啦啦队女生一拖拉库,但他偏偏谁也不理,全校同学都知道他的目标
是桑伶丝。
  那种人怎么可能会看上苏丽晶这种……呃,太恶毒也没意思,总而言之,苏
丽晶和季纱纱一样,都是那种连寄张卡片都会被人讥讽是好人
  卡,就是「心好,但长得不够好」那种啦!
  人就是这样,有一好,没两好,能落个心好就不错了!季纱纱安慰她,她却
听不进去。
  「桑伶丝最会招蜂引蝶!张子豪被她勾得魂都没了,堂堂篮球校队队长,三
番两次去找桑伶丝单挑,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还高兴得手舞
  足蹈,真是丢死人了!「苏丽晶一脸愤恨不平。
  是喔、是喔!她真记得「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吗?季纱纱心想。
  「季纱纱,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啦!」季纱纱连忙陪笑。
  「你不觉得张子豪那样很丢人吗?」
  季纱纱摸摸鼻子,「我觉得他还满痴情的。」
  「你太单纯了啦!」那个死张子豪,不但退回她的情书,还假装没这回事,
苏丽晶想起来就觉得牙痒痒的。「人家不是说物以类聚吗?我
  觉得张子豪一定是脑袋短路,才会喜欢桑伶丝那种怪人。「
  「不喜欢桑伶丝的男生才叫怪吧?」季纱纱不自觉替桑伶丝讲话。
  「奇怪,你到底是想安慰我,还是专门跟我唱反调?」苏丽晶气呼呼的叉腰。
原本还想继续发作,结果眼神一闪,手竟然放下了。
  季纱纱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头雾水。「苏丽晶,你又在看什么啊?」
  「左后方一百二十度方向!」苏丽晶小声地说:「有帅哥跟踪我们。」
  「什么?」季纱纱狐疑的回头。
  哪来的大帅哥……根本就是从电影里的沙滩上走出来的男主角。
  男主角穿了一件黑色无袖紧身T恤,黑色低腰牛仔裤,全身肌肉线条清晰匀
称到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地步,更让人想要尖叫的是他的脸,简
  直就像雕刻出来的,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厚实,两颊线条则有棱有角,散发
出阳刚气息……
  「你看,我没说错吧?!张子豪算什么!」苏丽晶吞了一下口水。「这才叫
男人!」
  这人也太会见异思迁了吧!
  「可是他戴著墨镜,搞不好有斗鸡眼!」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一双迷人的眼睛,
那就太不公平了。季纱纱喘著气转回头,至今不敢相信世界
  上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怎么可能?!你不要污蔑我的大帅哥!」苏丽晶斜觑著那名男子的动态。
他好像也发现她在看他了。「怎么办?怎么办?他好像一直在
  看我。「兴奋得快要晕倒。
  「你不要乱讲。」话虽如此说,季纱纱也感觉到不对劲,那个男人好像走在
她们后面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办?」苏丽晶紧张得手掌都冒汗,「万一他过来跟我告白的话,我要
怎么办?
  「凉拌炒鸡蛋啦!什么怎么办?!」天底下哪有这么好康的事?就算有,应
该也轮不到她吧!
  「怎么办?」苏丽晶最擅长作白日梦,不然也不会笨到写情书给张子豪。
「那男人走路的姿势优雅得像黑豹,如果他一下子过来把我扑倒
  怎么办?怎么办?「
  季纱纱瞪大了眼。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啊?她也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
  几秒之后,一身劲装的男子已经超越并且站在她们眼前。
  他就算戴著墨镜,一双眼眸也能放电似的,而且一开口,连声音也是一百分,
百分之百男人中的男人。
  「请问,你们知道桑伶丝在哪里吗?」他说。
  桑……什么?苏丽晶瞪大眼睛,露出失智的表情。
  弄了半天,他跟踪她们的目的竟是为了桑伶丝!
  「你们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桑伶丝吗?」男人又问了一次。
  「搞什么飞机?!谁会知道那个怪胎在哪里啊!」苏丽晶简直不爽到想揍人。
  她咬牙切齿、握紧双拳、蓄势待发的模样,连季纱纱看了都脸红。她怎么会
有这种虚张声势的笨蛋姊妹淘?她连忙拉住苏丽晶,可不想跟
  她一起闹笑话。
  「我只是猜想啦,我跟她也不熟,但她有可能在图书馆,不然就是在系办公
室附近。」
  季纱纱曾经在图书馆碰过桑伶丝几次,每次都看见她用图书馆的电脑打报告,
她还看过她趴在系办公室外面的布告栏前,不知道抄抄写写
  些什么东西。
  「桑伶丝平常不太跟同学来往,下了课就不见踪影,所以除了图书馆和系办
公室之外,我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我连在学生餐厅都不曾碰
  到过她……「
  「是啦、是啦!我早说过桑伶丝是仙女下凡,仙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苏
丽晶很不耐烦的打断季纱纱的话,一边拖著她离开,一边嚷著
  :「很抱歉,我们跟那种仙女不一样,我们的肚子会饿,嘴巴也会渴,我们
要去解决民生问题了。」
  雷凛然原本还有些问题想问,但其中一个女孩却摆出很难看的嘴脸,她的牙
齿有点暴,脸型太长,看上去有点像马,而且是一匹脾气暴躁
  、随时可能踢人一脚的马。
  被马踹到之前,他连忙走开。
  他在学校里绕来绕去,结果还真的在英文系办公室外面发现了桑伶丝的行踪。
  她穿著一条泛白的牛仔裤,身上的廉价T恤起了一些毛球,正趴在布告栏前
面,一边看一边低头抄写,一副很正常的模样……好像没那个「
  马脸「说的那么糟。
  天晓得!他不是明明也很讨厌她吗?
  当然是,要不是老妈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才懒得来找这种人呢!
  雷凛然大摇大摆的走到桑伶丝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她却毫无警觉。
  天气太热了,她用橡皮筋把一头鬈发扎在脑后,露出一截颈部肌肤,她的脖
子细到他用一只手就可以捏断,还有她的肩膀小得像只小鸟,
  裹在T恤里的腰肢看起来不堪盈握。
  怎么会有人瘦成这样?
  跟贝贝凑在一起的话,简直像对苦情姊妹花。
  搞什么?她也在减肥吗?像黎梦薇一样,花大把钞票买减肥食品,上塑身中
心,把自己整得要死不活的,这样叫快乐?
  桑伶丝专注的盯著布告栏,仔细搜寻所有可能的工读机会,连气温飙到三十
度都没感觉。最近家教需求量明显少了很多,所以她连早餐店
  助手、涮涮锅外场……全都抄进笔记簿里。
  她抄得非常专心,浑然不觉身后有任何异样的动静。等她抄写完了,转过身,
却一头撞上一堵结实的铜墙铁壁。
  「哎哟!」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额头上的伤口还有点发炎,现在这么一撞,简直就是
「血」上加霜,她揉揉额头,痛到几乎昏厥过去。
  好半晌,桑伶丝抬起昏沉的脑袋,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饿得意识不清了。
  这个男人……好眼熟,像是罗素克洛?
  「好久不见。」
  罗素克洛竟会用中文打招呼?她摇摇头,一定是额头上的伤,加上饥饿,把
她弄得神智不清,产生幻听和幻觉了。
  「记忆力这么差,怎么当家教啊?」雷凛然摘下墨镜,一双狭长黝黑的眼睛
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她惊跳起来。「你以为自己是罗素克洛啊!」简直是辱没了她心目中的偶像。
人家罗素克洛一身皮衣皮裤看起来帅劲十足,他却是招摇过
  市。
  「最招摇的打扮,也是最安全的打扮。」若不是因为这身打扮,他哪能这样
大摇大摆走在学校而不被认出来?
  「你根本就是无可救药的自恋狂!」她嘀咕一声。
  「看得出贵校欣赏我的人还不少。」他突然来个免费秋波大放送,逗得几个
经过的女孩脸红心跳。
  真是不检点到了极点!她鄙夷的看著他,就算他的外表看起来跟大学生差不
多,但终究是有妇之夫,竟然明目张胆跑到大来勾引无知少女!还有……
  他站在她背后多久了?
  「在找工作啊?」
  他的样子看起来贼贼的,像是偷看到她考卷答案的作弊生。
  「不用你管!」明知故问的家伙,他一定把她抄的那些工作都看光了。看他
长得一副人高马大的样子,骨子里却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最近经济不太景气,工作很难找喔!」他对她咧咧嘴,露出无辜的笑。知
道她没找到工作,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那是什么奇怪心态?
  「不甘你的事!」桑伶丝越过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喂,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你敢走,给我试试看!」这个臭女人,竟敢
挑衅他!
  她一无所有,就是胆子特别大!
  「别浪费时间了,你留著说给自己听吧!」何况他一开口,准没好话,她迳
自低头往前走。
  但是他像不散的阴魂紧紧跟著她。
  她往左,他跟著往左;她转右,他跟著转向右。
  终于,她受不了了,拔足狂奔,想摆脱他的跟随。
  他不由得迈开脚步,加紧追赶著她。
  这一生,他还没有这样追过女人,向来只有女人追著他跑。
  黎梦薇「追上」他那年,他才二十六岁。
  他不爱她,他没有爱过任何女人!女人对他而言从来只是功成名就之外的附
属品。但她怀了他的孩子,娶她只是为了负起责任,但他跟她
  处不来,她跟老妈更处不来。
  他还记得贝贝刚出生,老妈整天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炖煮补品,想替她坐月子,
但老妈的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她完全不领情,背地里把
  老妈用心熬煮出来的东西全往垃圾桶里倒。
  「拜托,整天叫我吃东西,你妈把我当母猪啊!」她扁著嘴,一脸不屑的在
他面前吐苦水。
  「妈妈因为高兴你替她生了个漂亮的小孙女,所以才这么费心的帮你补身体。」
刚开始他还会捺著性子对她好言相劝,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为了维持第一名模的魔鬼身材,她可以连续一个礼拜只吃喝白开水,外加吞
服一大堆不知名的药丸,害得贝贝也跟著不敢吃饭,小小年纪
  就学会把吃东西当成罪过。
  渐渐的,母亲变得愈来愈沉默,贝贝变得愈来愈瘦弱,这一切都是黎梦薇的
错!他试图跟她沟通,但她没兴趣,除了流行时尚、名牌精品
  、珠宝钻石,她对什么都没兴趣。
  他知道她很美丽,但他无法爱她,她像个美丽的玩具,内在却是空洞的。
  有时她会缠著他,用她美丽的身体引诱他,他拒绝她的索欢,结果换来她泼
妇般的尖叫。
  「我就知道,你不爱我……很快的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是我黎梦薇在『追』
你,以后我拿什么脸见人?!」
  她追他,又不愿意被外人知道,于是她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弄
到老妈苦恼,佣人吓跑,连他的脸也被抓花。
  他知道她苦,但他不能爱上她也苦。这样的结合,谁都不好过!
  不过,幸好他离婚了。
  否则怎么能光明正大的「追」另一个女人呢?
  不过要追上桑伶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向来是比赛的常胜军。不但跑得快,
耐力与爆发力也非常惊人,别说女生望尘莫及,男生也没几
  个是她的对手。
  但她跑了半天,竟始终摆脱不了雷凛然。有好几次她几乎感觉到他快要超越
她了,下一刻他突然又落后她一步。
  这个家伙是不是故意想整她?
  他穿得那副怪模怪样追在她后面跑,一路上已经引起不少人的侧目,甚至有
人在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男生好帅。」
  帅?他一开口保管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恶毒无敌!
  「体格好棒,是体育系的吧?」
  四肢发达者,头脑一定简单!猪都比他可爱!
  「他们两人你追我跑,是在演偶像剧喔!」
  什么偶像剧?她跟他之间根本就是一场呕吐剧!
  「咦?他追的那个是英文系的怪人桑伶丝耶!」
  咳……怎么焦点转到她这里来了?看来她得一鼓作气摆脱他,找地方避避风
头才行。
  突然,她拐了个弯,往图书馆跑去。中午时分,大多数人都到餐厅,很少人
会来往这里来。她加速狂奔,原本想甩开他,但他跟著急转弯
  ,三两步就赶上,抓住她。
  她回头,猛然和他的视线撞个正著,她像触电一样,心脏受到压迫,呼吸一
瞬间变得极为混乱。
  她没跟男人牵过手,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是会电人的,又烫又热。
  「放开我!」她拚命甩动手。
  「你答应不逃跑,我才放开。」他故意用拇指在她柔嫩的手腕肌肤上画一圈。
  「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了。」她没必要跟他谈条件。没人可以承诺任何事,
他不就是活脱脱毁约背信的小人代表!
  「很好,我一向最喜欢听女人叫了。」
  「你……」可恶透顶,她恨不得撕烂他的脸,但神色一转,「我不会跑。」
就算她有逃跑的念头,也力不从心了。
  他望著她,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嘴唇过度苍白。现在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吗?
拚命节食把自己瘦成皮包骨?他明明最痛恨减肥这种事,但他
  握著她的时候,不但丝毫不觉得厌恶,反而有种心痛和不舍。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松开了她,掌心一片空虚,心情也有几分失落。
  他不想放开她,基于一些他自己也想不透的理由。
  从来没有女人给过他这种感觉。
  他突然放手让她重获自由,结果她却头昏眼花站不稳脚步,连忙扶在树干上,
弯著腰,不停喘气。
  「你还好吧?」他问。
  「我很『坏』!」她不假辞色的说。
  谁要他来假惺惺!敬谢不敏!她已经「坏」到连续一个礼拜都喝白开水充当
早餐与午餐,晚餐能有两片白吐司啃就该感激涕零。现在她一
  脸倔强,肚皮却很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声。
  「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饭。」他倒干脆。
  她额头上的伤口裂开,汗水渗入伤口,夹杂著血水,看得他心惊胆战。他错
了,不该贪恋她飞奔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影,他应该早点把她拦
  下来,应该送她去看医生,不该放任她擦什么鬼药膏,也不该故意把她气跑
……
  她脸红了,惊讶他竟然没有乘机取笑她。
  「不用了,我在减肥。」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对了,她减肥、她昏倒,全都是她自作自受,根本不
甘他的事。
  「你究竟有何贵事?」她的声音大了点,企图掩盖肚子不争气的叫声。
  「我来……跟你道歉。」雷凛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气非常僵硬,破天
荒在女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
  「什么?」桑伶丝愣了一下。她没听错吧?
  「那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他吸了口气。
  「哪一天?」是她应征的那天,还是去报到的那天?说她小鼻子小眼睛也好,
她到现在可都没忘记他两度盛气凌人的嘴脸。
  「就是……」他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头一次在女人面前显得不知所措,
「都算我不对。」
  「什么叫都算你不对?本来就都是你不对!」哪有人道歉道得这样心不甘情
不愿的?!桑伶丝忍不住又跟他计较起来。
  「是。」他一咬牙,「都是我不对!」
  「算了。」她终于放弃了跟他斤斤计较。「我的态度也不好。」
  说实话,他有一张天生不适合说抱歉的脸,他那么大的个子说「都是我不对」
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别扭和不忍心。她原本就不是小心眼
  的女孩,也习惯了别人的批评,而且从不和人争辩,但她在他面前也逞了好
几次的口舌之快,算反常了。
  毕竟,她也激怒过他。
  况且怎么说人家也是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WINNER的总裁,天生
的赢家。而这个「赢家」跑来不会就是为了跟她认错这么简单吧?
  「我来请你当贝贝的家庭教师。」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何况她一点也不高明。
  「你愿意再考虑一下吗?」雷凛然不死心的问。
  这又是另一个诡计吗??她原谅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但不代表她还会笨到
再被他耍弄一次。她已经尝过苦头了。
  「我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她完全不考虑,谁会拿同样的砖头砸自己的脚两次呢?再何况,贝贝也不喜
欢她。
  从她拒绝他的那一天起,日子开始很不安宁。
  左看右看,他怎么也不像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但他却在T大校园里神出鬼没,
不管她在哪里上课,他就是能神通广大的追踪到她。
  她坐在教室里,稍微一个不慎,就会发现他在教室外晃荡的身影。
  「桑伶丝,那个很帅的男生又来找你了。」季纱纱对她咬耳朵。
  「他跟我没关系啦!」她刻意低著头,忽视他的存在。
  「你不认识他喔?」季纱纱突然花容失色,「可是前几天我不但告诉他去哪
里找你,后来还把我们这学期的功课表都给他了。」
  「真是谢谢你喔!」真相终于大白,她还以为他身上装了雷达追踪器。
  或许是因为常常坐在桑伶丝旁边的缘故,季纱纱渐渐比较敢跟她说话,也发
现她并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骄傲。而且有那么帅的男生在等她
  ,她却不为所动,看起来也是属于神经大条那一型。
  「你真的不认识他喔?」季纱纱追问。
  「见过面,但不熟啦!」只知道他是毒舌派。
  「真的?!他念哪一系?」季纱纱很好奇。
  「大概是机电工程之类的。」她胡乱推测,但那至少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雷凛然现在都几岁了啊?三十二?三十三?老哥装帅哥,已婚
  却不戴婚戒,谁知道他是何居心?
  「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你都不心动喔?」她总觉得像桑伶丝这种女生不
去谈恋爱,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很会装啦!」装得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他喜欢她哩!真是天大的误会!她
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谁理他啊!「我还情愿去打工。」
  「你很缺钱喔?」
  「嗯。」她下意识在笔记簿上乱画。
  季纱纱却是见怪不怪了,因为她还见过更怪的。
  有一天中午,她经过图书馆,竟然看到桑伶丝站在图书馆外的饮水机前,拚
命喝水,她没有叫她,只是在一旁偷偷看著,结果看见桑伶丝
  将六百西西的宝特瓶装满水,喝完一瓶又装了一瓶,季纱纱看得目瞪口呆,
她竟然连灌了两瓶水,然后……掉头又进了图书馆。
  难怪她不用吃饭!看她那样喝,连她也饱了。
  「喂……」季纱纱叫她一声,但声音大了点,引起教授的注意,于是她改用
手写的。
  「咦?」桑伶丝偏头,狐疑的看她一眼。头一次有女孩跟她玩传纸条的游戏,
通常只有男生来这一套,不过那些情书纸条,桑伶丝连看都
  没看就丢进垃圾桶。季纱纱传来的纸条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桑伶丝,我舅舅在开店,那里缺人,你有没有兴趣?
  桑伶丝的眼睛亮了起来。
  做什么的?
  高级俱乐部。
  两人有来有往,像在玩游戏一样。
  桑伶丝一看,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该不会是像路上经常有人来搭讪的那种
怪叔叔的店吧?什么轻轻松松,月入数十万之类的。
  谢了,我比较适合当水泥工。
  她不够世故、不够圆滑、说不出好听话,只会惹人家生气,她不想害季纱纱
舅舅的俱乐部关门大吉。
  拜托!怎么有人这么死脑筋啊!又不是要她去卖身,只不过穿得漂漂亮亮、
转来转去、端端酒而已。真缺钱的时候,她也会去舅舅那里转
  一转,就当赚零用钱。
  我舅那间俱乐部出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上流社会人士,不是一般乱七八糟的
那种啦!
  至少这点她敢打包票,她去过几次,还曾经心存侥幸,想看看能不能钓到一
个金龟婿。
  不幸的是,那些人显然对她兴趣缺缺,就连舅也说,要不是看在她是他外甥
女的份上,他连雇她去刷马桶都不愿意呢!这个死舅,还真敢
  说……实话!就一个特种行业分子,他堪称是个正直的奇葩。
  他经营MOONRIVER俱乐部超过二十年,手下有不少女孩,环肥燕瘦,
浓艳的、清纯的,一应俱全。他很有本事,就是能把女孩们带得服服
  帖帖,在他底下工作的小姐绝对不会跳槽,要嘛就是遇到大老板金盆洗手,
要嘛就是在舅那里待一辈子,做到退休为止。就算有谁的行情真的
  差到不行,他还会想办法帮她弄点退休金。
  我舅不会害人的啦!
  还是一句:敬谢不敏!
  桑伶丝不是自命清高,而是她太了解自己,真要做得来,她八百年前就下海
了,何必苦撑到现在?!但是她太直,直到一句打屁哈拉都学
  不会,直到大家莫名其妙觉得她跩. 她哪里跩了?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
个快要被生活压垮的可怜鬼!
  不过……她想了一下,又写了几个字,递给季纱纱。
  还是朋友?
  季纱纱的眼眶泛红。桑伶丝竟然当她是朋友!桑伶丝不是怪,只是太直,直
来直往的人最容易得罪别人,但这样的人,会是值得交往的朋
  友。于是她不假思索,飞快的回她一张纸条。
  随时两肋插刀!
  桑伶丝笑了,把纸条塞进口袋里。
  但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因为抬起头,那抹高大的身影仍像一大片乌云
笼罩在门口。
  为了彻底摆脱雷凛然那个跟踪狂,桑伶丝决定接下来的几堂课都不上了。她
跑到图书馆去上网,聚精会神在网路上搜寻了一会儿,果然又
  找到几个工作机会,其中有一家早餐店就在她住处的那条巷子……
  突然,一道暗影又窜过来。
  连头都没回,她就知道来者何人。
  真可恶,他连她跷课跑来这里都有办法找到。
  她不理他,继续移动滑鼠。
  「在早餐店工作很辛苦喔,早上五点就要起床。」他堂而皇之的发表他的高
见。
  「谁管你几点起床?!」他这个大老板就算跷班摸鱼也没人敢管!她像见了
鬼似的扔下电脑就往外跑,结果发现自己哪里都去不了,索性
  抓了本诗集跑进女厕所,至少这里是男宾止步。
  但她读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记在心上。
  那个讨厌的家伙应该已经走了吧?
  她拎著诗集走出厕所,左右张望了一下,一时没发现他的身影,没来由的感
到一阵失落感。
  奇怪,她失落了什么?
  「在找我吗?」
  「鬼才找你!」她自己就是那个鬼!
  她失落了一颗平静的心。
  校门口不知为何挤满了人,盛况空前,简直可以媲美偶像明星办签名会的现
场。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桑伶丝探头一看,简直气疯了!
  是那个穿著紧身T恤、低腰牛仔裤,绑了一条蓝色头巾的假罗素克洛!他一
派潇洒的跨坐在一辆重型机车上,大家为了争睹他的风采,一时
  之间竟把校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人,存心把T大女生全都迷倒才甘心吗?真怀疑他是不是穿西装打领带
办公室坐久了嫌无聊,还是跟老婆吵架吵烦了!
  简直是疯子!看看他的样子,她都替他脸红。
  也好,这场骚动正好掩护她安全的离开现场。
  她正想从人潮边缘偷溜,没想到他可恶到了极点,竟然当著所有人的面大叫
──
  「桑伶丝,要去哪里?我送你!」
  老天!她不认识他!她不认识他!
  她低著头拚命往前走,耳边却响起轰隆隆的引擎声,不到几秒,雷凛然就骑
著重型机车横在她前面。
  现场鸦雀无声,她活生生成了箭靶,女生们锐利的目光全都刺向了她。
  老天!她快被万箭穿心了啦。
  「走开啦!」她恼怒但小声的说:「你不走开的话,我就在这里大叫你是雷
凛然!」让大家知道堂堂WINNER投顾公司的总裁,竟然跷班在
  这里胡闹。
  「你健忘的毛病又犯了!」雷凛然不在意的扯动嘴角,状似无赖的说:「我
记得已经告诉过你,我最喜欢听女人叫了。」
  叫叫叫,叫你个大头鬼!她急得想跳脚。
  「上来吧!还是你想留在这里让大家评头论足?」他递了顶安全帽给她。
  情势不太对,眼见围观的同学愈来愈多,她只好硬著头皮接过安全帽戴上,
然后跨坐在他身后。
  「坐稳了!」他戴上另一顶安全帽,催动油门,机车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她连忙抓住他的肩膀。真可恶,他想害她掉下去啊!
  他骑了一会儿,突然把她的手抓下来,绕到他的腰上。
  她忍不住挣扎。这种姿势多丢人,好像她从背后抱著他。
  「别放手,你抓著我的肩膀,会害我失去平衡。」他一手控制机车龙头,一
手把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腹间。
  有那么严重吗?她吞了口口水,双手却僵在那里,不敢再乱动。他的胸膛硬
如钢铁,他宽阔的背脊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得不承认,他实在高大英挺。
  真讨厌,她的心脏竟然狂跳起来。
  他一路狂飙,从头到尾没问她一声要去哪里。她乐得轻松,省得还得花力气
跟他吵架。
  但是看著周遭的景致,她暗暗吃了一惊。
  当机车熄火,停在那家早餐店对面的时候,她不是不说话,而是吃惊得说不
出话。她以前不相信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种事,现在竟然发生了。
  「喂,再不下车,人家就要打烊了。」他脱下安全帽,转头对她扬了扬眉,
「不过,如果你想继续抱著我,我们可以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
  她连忙松开手,惊慌的跳下车,然后很不淑女的脱下安全帽递还给他。
  可是她拿得手都酸了,他却还不接过去。
  「拿去啦!」她凶巴巴的说,对这种人是不用摆好脸色的,虽然隐隐约约觉
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问。
  「骑车小心!」她说。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张大眼睛瞪著她。
  不对喔?她假装想了想,「一路顺风!」
  他的脸色转青。
  怎么?他刚刚不是很帅、很神勇,逗得女孩们为他惊叫连连吗?怎么现在看
起来好像生病了?
  「你……」他握著机车龙头的手在发抖。
  他想要什么?跟他说谢谢喔?门都没有!就当她没家教、没风度好了,就算
她原本真有那么一点感谢之意,也被他那不正经的恶毒话赶跑
  了。她真要开口道谢,搞不好他还以为她想跟他去那什么更好的地方呢。
  她才不要自取其辱,她已经受过教训了,跟这种恶毒的男人没什么好说的。
  别以为勉强搭他一趟顺风车,她就会对他感激涕零。
  简直是莫名其妙!
  对了,就是这四个字,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莫名其妙的雇用了她,又莫名其妙的害她丢了工作,接
著又莫名其妙的追著她跑,莫名其妙的把她载到这里来……这
  么多的莫名其妙,弄得她好像也有点莫名其妙了。
  老天,一定是太阳太大了,今年夏天实在太热,热得她真的有些怪怪的。
  她甩甩头,甩掉莫名其妙的感觉,重重的把安全帽放在他的机车后座上,然
后头也不回的跨过街道,走进那家门口还贴著「征人启事」的
  早餐店。
  过了中午时分,早餐店里没半个客人,老板娘正在清洗炉台、收拾桌椅,见
到她,连忙擦了擦手,语带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
  打烊了。「
  「我知道……」桑伶丝连忙摇手,澄清自己的来意,「我是来应征助手的。」
  阿娘喂!老板娘暗叫一声,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她怀疑她连蛋都打不
破。
  「我会啦!」桑伶丝从老板娘的脸色猜出她在想什么。「真的,我连米都扛
得动。」
  「真的吗?」老板娘嘴里咕咕哝哝,忍不住又上下打量她。她的衣服是破了
点,牛仔裤刷得都白了,但现在的孩子不就是这样吗?没事在
  衣服上剪几个洞,看起来破烂的牛仔裤其实一条要好几千元,之前才刚跑掉
的助手就是这样,花钱很行,做起事来却拖拖拉拉。
  而且她的手看起来白皙无瑕,根本是一双不曾做过家事的手。
  「歹势啦!我已经找到适合的员工了。」老板娘给了她一个软钉子碰,接著
就不再理她,继续手边的工作。
  「老板娘……我来帮忙。」既然说的没用,她干脆付诸行动,帮老板娘洗洗
杯盘,来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哎哟,不要啦!」老板娘抢走她手中的杯子,「像你这种大小姐,我实在
是请不起啦!」
  「老板娘,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歹势,我要关铁门了,请你出去!」老板娘强行把她推了出去,然后拉下
铁门。
  是不是大小姐,她一看就知道。
               正文第四章
  衰运当头,倒楣事挡都挡不住!桑伶丝真不敢相信她连去应征早餐店助手都
被拒绝。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店家,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进马路上。太阳很毒辣,晒得
她眼睛几乎睁不开,她的脚步有点踉跄,一点一点往路中间走
  去,她却浑然不觉。
  一辆货车驶过,差点撞上了她,有人急忙上前拉她一把,两人双双跌坐在路
边。
  「找死啊!」货车司机猛按喇叭,把头伸出窗外对她咆哮,然后扬长而去,
扬起漫天烟尘。
  「你没受伤吧?」雷凛然拉她站起来,弯腰拍掉她牛仔裤上的尘土。
  她抬起眸子,茫然的看著他。
  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怎么……还没有走开啊?
  「走开!」她张大眼睛,游魂似的对他说。
  她觉得自己全身关节松脱,像一个濒临报废的机器娃娃。真可怕,她已经撑
了这么久,只要再撑一年半载,等她毕业拿到文凭,不怕找不
  到更好的工作,不怕赚不到更多的钱,不怕还不清那些债务……
  可是,她好像已经撑不下去,光是眼前这一关,她就过不了了。如果缴不出
房租、筹不出生活费……
  如果刚刚他不要拉住她,这样就一了百了,可以不用再承受那些如果,那该
有多轻松啊!
  都是他!他怎么还不走啊?!这个可恶又莫名其妙的男人,他又想来嘲笑她、
奚落她?他想继续落井下石吗?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她却一把挥开了他。
  「走开!」她浑身尖锐,像个刺猬。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她苍白而倔强的脸又在他心里掀起一波波涟漪。
  「跟我回去。」
  「谁要你同情啊!」她情愿倒在路边,也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
雷凛然!
  是他把她变得虚弱,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桑伶丝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想依赖谁,但刚刚坐在机车后座的时候,
看著他宽阔的背部,突然觉得好累,有好几次想把头靠上去歇
  一歇……
  她害怕这种感觉!她真怕!
  她不跟同学交往,没钱参加各种活动,从不逛街,没唱过KTV,她不需要
被人了解,不在乎人家说她古怪,当然更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依靠
  任何人。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她会找到方法活下去!她只是有点累了,
没有力气跟他周旋。
  「你哪里值得同情了?」他才不同情她,只是有点心痛。
  「那就走开!」她咬牙,开始慢慢往前移动脚步。
  这是她的人生,即使举步维艰,仍得往前走。
  「还是你害怕了、退却了?」他故意说话激她。
  「随你怎么说!」若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她早就不用活了。
  「你连一个小女孩都驾驭不了?」
  她顿住脚步,不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原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的确卑微,如同路边的野草,谁都能践踏。
  「原来一个小小的贝贝就能把你击垮。」
  她没有被贝贝击垮,但贝贝不需要她,她甚至不愿意跟她说话。
  「你不是伶牙俐齿到丝丝入扣的桑伶丝吗?怎么?舌头被猫吃掉了?」雷凛
然故意咄咄逼人。
  她被吃掉的不只是舌头,连她的心也空了。
  眼见她游魂似的愈走愈远,雷凛然突然恼火起来。他真恨自己不中用!
  「你以为你是谁?刘备三顾茅庐都能请出诸葛亮,我雷凛然三顾、四顾、五
顾T大,你却想要一走了之?!」
  终于,她停下脚步,歪著头,若有所思,几秒之后她开口了,「我不是诸葛
亮,你『顾』错人了。」
  她长这么大,穷归穷、苦归苦,但还没骗过人,事到如今,好歹让她有个把
话说清楚的机会。
  「我不会弹琴、不会下棋、不会插花、不会画画,总而言之,琴棋书画我样
样不通,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没有回头,她平静的说:「
  雷总裁三番两次来学校找我,算是抬举我了,真的,你让我受宠若惊。「
  说完,她把手插进裤袋,迈步往前走。
  他蓦然觉察到她这一走的严重性。
  「桑伶丝!」
  她理都不理。
  「桑伶丝!」
  她仍然继续往前走。
  「我妈生病了!」他大叫一声。
  终于震住了她的脚步。
  桑伶丝拗不过良心,终于还是乖乖的跨坐机车后座,回到雷家探望雷奶奶。
  进入雷家大门,她在玄关换拖鞋,便隐约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
  「三条!」
  有人在打麻将?
  「碰!」
  咦?听起来好像是雷奶奶的声音?
  「五筒!」
  「我碰!」
  「哎哟,雷太太今天的运气还真好!」
  「哪里、哪里……都是托大家的福。」
  雷奶奶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能「碰」得这样朝气蓬勃?
  「大概是有人来探病吧?」
  探病兼打牌?
  雷凛然对她耸耸肩,表情却显得有点怪怪的,接下来又抢著走在她前面,预
告什么似的大叫:「我回来了!」
  「那么大声干嘛?!好运都被你吓跑了。」雷奶奶没好气的说,低头看牌,
压根不想看他一眼。
  他尴尬不已,对其他长辈点了点头。「各位阿姨好。」没想到当著一堆老朋
友的面,老妈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不过阿姨们倒很赏脸。
  「雷太太真好命,你家阿凛真是愈来愈帅,愈来愈有男人味啰!」
  但老妈的这些朋友全都大而化之,说话毫无尺度,每次开口,都让他头皮发
麻。
  「阿凛,你应该没忘记邱阿姨吧?我以前还帮你换过尿布。」
  雷凛然的脸都绿了。包尿布的事可以别提了吧?尤其当他身后还跟著桑伶丝
的时候。
  「还有我,我是王妈妈啦,我好久没来你家,对了,你后面那个就是你的老
婆吧?」王妈妈说。
  「是啊、是啊……听说你娶了台湾第一名模,我们常常叫你妈有空带她出来
跟我们吃吃饭,但是你妈老是说媳妇没空,害我们都好失望。」张妈妈也来凑热
闹。
  一直闷不吭声的雷奶奶终于抬起头,看著他……后面的那双拖鞋。
  「对啊,我儿子也是黎梦薇的粉丝,如果第一名模可以帮我签个名的话,我
儿子一定会高兴得昏倒。」
  才怪!头一个昏倒的应该是藏在他后面的桑伶丝才对!她吓得脸都白了。
  「阿凛,怎么我们说了半天,你老婆还是藏在后面?是不是瞧不起人啊?」
张妈妈一向心直口快。
  事到临头,竟然没有人肯跳出来替她说句话!她根本不是什么第一名模,更
没那个「福气」当雷凛然的老婆,她只是单纯的想来探望「生
  病「的雷奶奶,而那些阿姨的口气已经坏到想吃人!她只好硬著头皮,站出
来自清。
  「哎哟,雷太太,你媳妇怎么瘦得像跟竹竿?」邱阿姨突然大叫。
  「雷太太,你苦毒媳妇喔?」张妈妈摇摇头。
  「你媳妇没化妆,看起来怎么像未成年少女一样幼齿?」王妈妈对她评头论
足。
  「对不起,我不是……」
  阿姨们一下子打断她的辩白。
  「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摆架子不出来,只是太害羞了。」
  「对啊,没想到你没化妆看起来这么年轻。」
  「气质真好,我以前还以为你很妖艳呢。」
  「是啦,没化妆比较漂亮。」
  「不过太瘦了,女人家还是要有点肉比较好,这样男人抱起来比较舒服。」
  扯到哪里去了?!桑伶丝简直羞死了,她根本就不是黎梦薇,这些阿桑只知
道盲目的崇拜偶像,完全分辨不出她和黎梦薇究竟有何不同!
  雷奶奶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一眼就看出雷凛然背后站的是谁,那样细细瘦瘦
的一双足踝,才不是黎梦薇哩!
  「好啦,我现在有事,你们下次再来玩。」再也顾不得朋友情分,她二话不
说就站起来送客。
  「雷太太,你怎么这样?你媳妇都还没帮我们签名……」
  「你们先回去,过几天我会请人送一打我媳妇的签名照到你们家去。」雷奶
奶眉开眼笑的说,将老友们一一推出门外。
  「一定喔!你不要忘记了……」邱阿姨临走前一再叮咛。
  「好啦、好啦,知道了。」
  送走客人,雷奶奶回到客厅,她的心情突然大好,走起路来也显得格外有精
神。
  「桑老师,真高兴又见到你。」雷奶奶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她。这孩子长
得真好,漂亮端正,眉宇之间有股英气。「不过,比起上次见
  面,你好像又瘦了一圈。「
  「我还好啦!倒是奶奶你……」桑伶丝看了雷凛然一眼,困惑的问:「我听
说你生病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生病?是啊、是啊。」雷奶奶才六十出头,脑袋还很灵活,连忙咳了几声,
聊表配合。
  「奶奶,你还好吧?」桑伶丝连忙拍拍她的背。
  奇怪,奶奶刚刚明明很有精神,还有力气打牌。
  「还好,我这把年纪偶尔打打牌,还可以预防老年痴呆症。阿凛,你说是不
是啊?」雷奶奶说著偷偷对他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医生说打牌也算是一种复健。」雷凛然成功接收到老妈的暗示。
谢天谢地,她总算愿意开口跟他说句话了。
  「你肯来看我,应该表示你不生气了,愿意继续教我们贝贝吧?」雷奶奶问。
  「奶奶,我只是来看你……」桑伶丝突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太好了!贝贝一定也很高兴。」雷奶奶故意装蒜。阿凛努力了这么多天,
她这个老妈至少得在紧要关头帮他一把。
  这么好的女孩,要是再让她跑了,到时候要她去哪里生一打「媳妇的签名照」
给那些好朋友啊?
  桑伶丝用眼神向雷凛然求救,希望他开口说句话,却见他双手一摊,摆明爱
莫能助。
  「桑老师,你不要怪阿凛。」雷奶奶眼见纸包不住火,连忙解释,「是我跟
他说,没把你找回来的话,他就准备提头来见。」
  没想到阿凛如此不中用,竟然花了这么多天,而且还得连哄带骗,把她这个
老妈拖下水,才把人家带回来。
  原本还以为自己儿子的魅力所向披靡,凡是女人皆无法挡,这下可踢到铁板
了。
  「阿凛,你还不快去把东西拿过来?!」这个儿子,在桑伶丝面前老是显得
愣头愣脑,像个呆子。
  「喔!」雷凛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离开。
  「我家阿凛外表看起来酷酷的,其实是个好男人。」雷奶奶逮到机会就想在
桑伶丝面前替儿子美言几句。
  「喔!」桑伶丝红著脸应了一声。
  没多久,他回来了,手里拎著一张图画纸。
  「你看,桑老师,这是我们贝贝画的。」雷奶奶接过图画纸,立刻摊开。
  图画里有小猫、小狗……还有桑伶丝那天贴的苹果贴纸。
  「你看,还有这个……这是我们贝贝后来画的,她说画的是桑老师!小家伙
也很想念你呢!」雷奶奶说。
  原本图画纸上那个没有五官的母亲被涂掉了,旁边多了一个女生,一头蓬松
的鬈发,眼睛大大的,身穿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贝贝明明很讨厌她不是吗?桑伶丝看著图画纸,那的确是她没有错。
  她低下头,泪水盈眶。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失败的家庭教师……
  「真抱歉,让你受委屈了。我们贝贝不是讨厌你,她只是不爱说话,之前那
些老师连十分钟都待不住,一个个都被她的装聋作哑吓跑。你
  是第一个愿意留下来,还让贝贝乖乖画图的老师,那天你走了之后,她拿著
那张图画纸兴奋了半天,不断念著DOG、CAT,我从来没有看她那么
  开心过。「雷奶奶说。
  「贝贝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就算在学校,她也不跟同学
一起玩,总是躲在角落看故事书。」雷凛然补充说明。
  雷依贝和桑伶丝,一个小怪人,一个大怪人,两个都让人心疼。
  「你不需要精通琴棋书画,只要让贝贝敞开心房,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可以
做得很好。」他说。
  桑伶丝吸吸鼻子,又惊又喜又错愕,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我们阿凛那天对你的态度也很不好。你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所以
我要阿凛给你一份正式的聘书,以后他就算心情不好,你也可
  以不用理他。「雷奶奶转向雷凛然。」阿凛,去拿出来。「
  聘……聘书?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雷凛然黑著一张脸,死也不肯把老妈说的那个什么鬼聘书拿出来。
  「阿凛,我叫你写的那份聘书呢?」雷奶奶又问一次。
  「妈,你不是闹著玩吧?」那份老妈押著他写下的聘书,简直丢脸丢到太平
洋,他才不要拿出来。他以后还要做人啊!
  「阿凛!」雷奶奶生气了。
  他脸色僵硬,像个机器人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式两份的聘书,递了出去。
  桑伶丝接过,展读,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著──
             家庭教师聘任契约书
  立书人:雷凛然(以下简称为甲方)
  受聘者:桑伶丝(以下简称为乙方)
             聘任条件明列如下
  第一条:聘任时间订为两年,除非约满,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解聘乙方。
  第二条:甲方每月需付乙方薪水十万,不得拖延。
  第三条:甲方必须额外支付乙方三节奖金(年终为月薪之三倍,端午及中秋
为月薪之一倍)。
  第四条:乙方于任期届满之后,可无条件提出无限期续约要求,甲方应无条
件接受,绝无异议,如有违约,甲方得赔偿乙方违约金新台币
  三百万元整。
  上述条件均为双方同意,恐口说无凭,特立本契约书二份,各执一份存执,
以昭信守。
  立约人(甲方):雷凛然
  立约人(乙方):
           中华民国九十五年×月×日
  「如果桑老师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话,你只要在立约人乙方下面签字,这份聘
书就算生效了。」雷奶奶眉开眼笑。
  桑伶丝握著聘书,宛如遭到雷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是哪门子的完全不
平等条约?好处和便宜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那个甲方根本是
  个等著掏钱的冤大头!
  那个冤大头黑著一张脸,看著老妈硬是拉著人家的手,半胁迫的在聘书上盖
手印。
  这下可好,这份比马关条约还要丢人现眼的合约,竟然就此生效了。雷凛然
心里还真有点……复杂,有点松一口气,又有点不是滋味,有
  丧权辱国的悲哀,又有丢人现眼的难过,还有……
  要是两年约满以后,桑伶丝当真「无条件提出无限期续约要求」,岂不是代
表她一辈子都要赖在他家?
  怎么这个念头,听起来好像……还不赖?
               正文第五章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对桑伶丝而言,雷家的工作只能用「胜任愉快」四个
字来形容。她和雷依贝与雷奶奶相处融洽,简直就像是一家人
  ,只有雷凛然有时给她脸色看,但是看在他是个失婚男人的份上,她决定不
跟他计较。
  当然,离婚这件事,也是雷奶奶私底下偷偷告诉她的。
  「就是你上门来应征那天,你走了以后,他们就签字盖章了。」雷奶奶叹了
好大一口气。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难怪那天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奇怪的是,媒体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外界到现在都还以为雷凛然和黎梦薇
是一对金童玉女哩!
  「阿凛和梦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他们谁也不愿声张!」
  雷奶奶悄悄的说:「这件事情阿凛私下找人运作过,加上签字之后,梦薇就
出国了,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真的?黎梦薇耶!台湾第一名模耶!他真舍得?
  当然不!他根本还对黎梦薇念念不忘,不然他的脸就不会那么黑,心情就不
会那么差,也不会老是看她不顺眼了。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全校同学都觉得她怪,她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
的?!他看她不顺眼,她躲远一点就是了,反正她只是贝贝的
  家庭教师,用不著照顾他。
  话说回来,那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也不希罕她的照顾,不是吗?
  桑伶丝陪雷依贝写功课,教她更多英文单字,说故事给她听,有时候还会陪
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雷依贝虽然仍旧不说话,但是每到说再
  见的时刻,她却会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角,眉宇间露出一抹堪怜的神态,让
桑伶丝觉得很不忍心。
  于是,她在雷家愈留愈晚。
  陪雷依贝吃晚餐,帮雷奶奶刷锅洗碗,甚至还自告奋勇帮雷依贝洗澡。
  她在浴缸里放了各式各样玩具,看著雷依贝欢快的跳进浴缸,洗澡对她而言
像是一场变身游戏,她会像鱼一样潜进水里,也会用双手打出
  水泡,玩得下亦乐乎。
  好不容易雷依贝洗完了澡,桑伶丝送她上床,念完故事书,轻轻拍著她的背,
一边唱著摇篮曲,以前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哄她睡觉。
  雷依贝一点也不难搞,她只是一个需要很多爱的小女孩。真正难搞的是雷凛
然!他愈来愈像杀气腾腾的喷火龙,不管她怎么隐忍、退让,
  他就是有办法找她的碴。
  他们的之间像是有无数条紧绷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撕扯断裂。
  而那一天,他们之间终于爆发战争了!
  导火线是一件蓝色的洋装。
  她照例帮雷依贝洗完澡,哄她睡觉之后,一看时钟,竟然快要九点了!她连
忙跳起来,拎起背包就要回家。
  九点是一个极限,她知道那天雷凛然有应酬,但通常他即使有应酬,也会赶
在九点以前回家,她最好早点收拾,回家去也,免得留在这里
  碍他的眼。
  但是,雷奶奶笑吟吟的拦住她。
  「桑老师,你看你让贝贝弄得衣服都湿了。」
  她低头,身上的T恤的确湿了一大片,不过,等下风吹吹就干了,现在她得
火速离开。「没关系啦!」
  「你等一下,我拿件衣服给你换上,免得感冒。」雷奶奶找来一件蓝色洋装,
递给她。
  「不用了啦!」桑伶丝习惯穿耐洗又耐穿的T恤和牛仔裤,雪纺纱洋装一点
也不适合她这种人。
  「你不愿意穿梦薇的旧衣服?」
  「不是……」
  「你放心,这衣服是梦薇新婚的时候,我买给她的,不过她一次也没穿过,
所以和新的一样。」
  听到是雷奶奶送给媳妇的新婚礼物,她自觉更没有立场穿上它。
  「还是你也跟梦薇一样,嫌我的眼光老上,买的衣服不够时尚?」
  雷奶奶全都搞错了啦!她有什么资格讲时尚?!但雷奶奶满心期盼的望著她,
那眼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再拂逆老人家的一番
  心意。
  桑伶丝认命的换上那件洋装。
  雷奶奶拉著她的手,连声赞叹,「我就知道这件衣服适合你,你看你,简直
像个小仙女。」
  蓝色的雪纺纱洋装衬出了她纤细美好的曲线,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老是穿著
牛仔裤未免太可惜了。
  「奶奶,是你不嫌弃我啦!」只有雷奶奶才会说这种话,如果是被别人看到
的话……
  等等,大门好像开了又关。那个别人好像回来了!
  她望著墙上的时钟,刚好九点整。
  怎么办?她急得直跳脚。
  那个人怎么不多应酬一下下呢?
  看见雷凛然大剌剌的走进来,桑伶丝硬著头皮跟他打招呼。
  「雷……雷先生。」
  「嗯。」他大踏步越过她,根本没看她一眼。
  脱掉西装外套,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商业杂志。
  她僵在那里,像个木偶似的动弹不得。
  雷奶奶把她往他面前推,还让她转了一圈,献宝似的问:「阿凛,你回来得
正好,看看桑老师这样于是不是很漂亮?」
  他接连翻了几页杂志之后,才懒洋洋的抬起头,没有回答老妈的问题,却冲
著她问:「谁准你穿这件衣服的?」
  「我……」老天!他怎么这么凶啊?!
  「我说,谁准你穿这件衣服的?!」他火冒三丈的吼道。黎梦薇挂在衣柜间
的那些衣服,他连一眼也不想再看到,她竟敢穿上它,她以为
  她是谁?
  「脱下来!」他勃然大怒。
  桑伶丝简直无地自容。
  眼见雷凛然嚣张跋扈,一副想吃人的样子,雷奶奶恨不得用狼牙棒敲晕这个
臭小子!
  「阿凛,是我把衣服拿给桑老师穿的,你想算帐,就算在我头上好了。」雷
奶奶沉声说道。
  「妈,我没那个意思。」老妈一出马,雷凛然马上住嘴。
  「那你是什么意思?」雷奶奶继续穷追猛打,存心帮桑伶丝出气。「你不觉
得她比梦薇更适合这件洋装吗?」
  这个小丫头太善良了,她要是不帮她一把,阿凛说不定真会欺人太甚。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反正他看见她就想找碴。
  「这衣服穿在桑老师身上,总比一辈子挂在衣柜间里来得有意义吧?何况,
你没发现她穿起来有多漂亮吗?」雷奶奶存心想帮桑伶丝讨一
  个赞美。
  这个笨儿子,称赞女人一句会死吗?
  但是雷凛然仍然黑著一张脸,闷不吭声。
  「你倒是说句话啊!」雷奶奶步步进逼,非逼他表态不可。
  雷凛然忍不住又瞟了桑伶丝一眼,结果却丢出三个字,「丑死了!」
  「什么?」雷奶奶动怒了。这个臭小于,什么时候瞎眼啦!
  忽然,他想起那件衣服好像是老妈买的,但是黎梦薇嫌它土,死也下肯穿…
…他又觑了桑伶丝一眼,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
  土气,水灵灵的蓝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她看上去飘逸脱俗。
  老妈说得对,那件衣服很适合她,他还以为她是个骨瘦如柴的洗衣板,没想
到这件洋装的V字领反而隐约露出她小而饱满的胸型。
  他的喉结动了动,血液流速加快了。她的确美好得让人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
唯一碍眼的是额头上那道疤!
  雷凛然每次只要看见那道疤痕,心中就有气。
  当初医生要她住院观察几天,她死也不肯,医生在她额头上缝了奸几针,叮
嘱她要小心照顾伤口,最好不要碰到水……结果,她一点也不
  自爱,还老爱帮贝贝洗澡,他每次回家看到她被贝贝弄得湿答答的模样,就
忍不住怒火中烧。
  后来她额头上的伤口痊愈了,却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浅白色疤痕。
  「我是说……」雷凛然仓卒地低头,闷哼的说:「她头上那道疤,丑死了。」
他说的是事实,而且这次就算老妈淫威发作,他也不会改口。
  「你还好意思说?!那天梦薇生气,拿花瓶要砸你,结果好巧不巧竟砸中了
上门应征的桑老师!」雷奶奶横在他面前,「人家好好一个女
  孩子家因为你而破了相,你还敢说风凉话。「
  拜托!夫妻吵架是家丑,老妈干嘛没事掀他的底啊?就像那天邱阿姨说什么
帮他换过尿布,只差没说看过他那里哩!
  他的睑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肚子怨气没处发作,只好恶狠狠的瞪她一眼。
  桑伶丝愣住了。
  她作梦也想下到那只天外飞来的花瓶竟是黎梦薇发射的!她在萤幕上一向以
娇嗔性感著称,没想到在家里会砸东西!还有……她鼓起勇气
  瞄了他一眼,他脸上的抓伤倒是痊愈得一点痕迹都不留。
  「看什么?」他被她看得一肚子火,没好气的问:「你还想打探什么?」
  「没有。」她脸一热,连忙否认。反正该知道她全都知道了,不用打探,雷
奶奶连他离婚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如果他发现她知情,搞不好
  会杀她灭口!不,不用等知情,他现在就想杀她了。她真的这么惹人厌吗?
  望著他阴沉的目光,她不自觉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那一小块硬硬的凸起。是了,
他被女人追惯了,所以看她这种「丑女」特别下顺眼吧!他
  觉得她很丑!伤口明明早已愈合,那道浅白色疤痕却像烈火一样烧灼著她。
  她以前从未想过美丑问题,现在却突然感到自卑,他眼中的她丑陋,她的肩
膀忍不住瑟缩,像一只蜷缩的猫。但那道疤,注定要跟她一辈
  子了。
  她黯然的神情牵动了雷奶奶的心,她连忙出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
叫我们阿凛负责到底!」
  负责个鬼!听老妈那个口气,难不成要他娶她?
  他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
  答应赔偿医药费不说,前前后后也载她去换过好几次药,但她不太领情,每
次他去接她的时候,她都瞪大了眼,活像看到鬼一样,弄得他
  一鼻子灰。他十二万分愿意给她精神赔偿,是她自己一毛也不肯要,又不是
他存心要亏待她,干嘛老是装出小媳妇的楚楚可怜样,博取老妈的
  欢心?!那可骗不了他。
  「奶奶,你千万别这么说,这件事跟雷先生没有关系。」雷奶奶老是这样护
著她,反而让她感到过意不去。
  「什么没关系?!你一个女孩,以后还要嫁人……」
  「没关系,奶奶,我不嫁人的。」
  「你胡说什么?女孩子要有个好归宿,以后才会幸福!」
  「没关系啦!奶奶。」桑伶丝急忙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反正就算没有破相,
像她这种背负了庞大债务的女孩,大概也没人敢要吧!
  「怎么会没关系?关系可大了!你要是不嫁人的话,那我们阿凛怎么办?」
雷奶奶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她这个丑八怪嫁不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桑伶丝突然感到脸上一阵燥热,下意识的瞄了他一眼,不料竞与他的视线撞
个正著。
  他迅速栘开眼神,扯了扯领带,一副觉得她很烦的样子。
  她连忙低头,觉得胸口紧紧的,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过了一会儿,她
终于挤出一个笑容,勉强的说:「奶奶,我要回去了。」
  雷奶奶一听,连忙看了一下时钟,怎么一晃眼就要十点了?!
  「是啊、是啊,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发现他还像个石头一样愣在那里,不禁一肚子气。
  「阿凛,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
  「看杂志啊!」奇怪,他连坐在自家沙发上都有罪?
  「你……唉!」雷奶奶哑口无言。
  这孩子,以前梦薇在家的时候,他哪天不是在外面流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自从桑伶丝来了之后,他回家回得可勤快了。她老归老,还
  不至于老眼昏花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俊俏,幼稚
圜开始就有女生围在身边绕,结果把他宠得无法无天。
  唉!他习惯了被爱,现在总算有人让他尝到什么叫「爱在心里口难开」啦!
一本杂志翻来翻去都快烂了,也不见他仔细看过哪一页。
  「这么晚了,桑老师一个女孩子回家不方便,你送她一程。」雷奶奶原本想
找根狼牙棒敲他一记,但是目前缺货,只好改敲边鼓。
  有没有搞错?他都快变成她的专属司机了!
  「老妈,我工作一整天,也很累了。」他低著头,根本不想再看桑伶丝一眼。
她的皮肤太白,她的眼睛太灵动,她的嘴角太倔强,她老是
  把他弄得心烦意乱,害他只想离她愈远愈好。
  老实说,他怕她!
  怕看见她,更怕看不见她。
  他真他妈的矛盾!
  雷凛然吸口气,「叫辆计程车送她回去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话?」雷奶奶真的生气了。
  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吧!自从桑伶丝出现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就像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以前贝贝没等他给她盖被子根本
  睡不著觉,还有老妈也不再催他推掉应酬回来吃晚餐了,天晓得她对老妈和
贝贝灌了什么迷汤,哄得一老一小心花怒放。
  但是她见到了他,除了会喊一声「雷先生」之外,就是僵著一张脸,连施舍
一个笑容都吝啬。
  他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被老妈踢出家门。
  「你要是不把桑老师安全送到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老妈干脆直接拿杀虫剂喷他好了!
  又不是他不愿意送她,是她根本不屑他送,等他跑到车库把车子开出来的时
候,她已经不见人影。
  不得已,他把车子开到警卫室旁,询问值班警卫:「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蓝色
洋装的女人?」
  「你是说桑老师喔!」警卫突然眼睛一亮,热切的说:「她今天很漂亮喔!」
  「是吗?」他的心情更差了。「她往哪边走了?」漂不漂亮关他屁事!
  「那边啦……」警卫吞了一下口水,连忙指向左边圆环。他不是瞎子,看得
出雷凛然心情不好。「我看她一直往那边走,前面明明有站牌
  ,她也不搭车,就一直走,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意思是她一直走,他就一直看!混帐家伙,他付薪水叫他来偷窥啊?!
  警卫犹不知死活的继续说:「桑老师很奇怪耶,天气这么热,她又那么瘦,
我每次看她走来这里的时候,都一副好像快昏倒的样子,而且
  她每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也都是用走的……我妹有一辆二手机车,她需要的
话,我可以送给她……「
  「不需要!」雷凛然猛踩油门,车子往前疾奔。
  车子开过圆环后,他放慢车速,在人行道边梭巡,没多久就发现一抹蓝色身
影。
  「上车!」他把车靠边停下,摇下车窗,对她低吼。
  「不用了。」谁要一个目露凶光、不情不愿的家伙送她回去?她情愿去跳淡
水河。
  可恶的女人!他捏紧方向盘,强忍住开门追上去抓她进来的冲动。之前在T
大,他已经「追」过她一次!够了,凭他雷凛然的条件,多的是
  女人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他犯不著做个追著女人跑的蠢蛋。
  「上车!」他咬著牙,对她下最后通牒。她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最好不要
继续挑战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但那个蓝色的窈窕身影却像一朵云,愈飘愈远。
  「shit」
  他开门跳出去,三两下就窜到她面前,拎小鸡似的把她塞进车里。
  「你家的地址?」雷凛然的脸色奇差无比。
  「我……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巷子里,我散步回去就行了。」散步经济又实
惠,省下来的车钱至少可以换到一个波罗面包。
  「你家的地址!」
  她不知道现在治安败坏到什么程度吗?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她刚刚穿著新衣
服转圈圈的模样,简直危险到让人不敢逼视。
  「我说了没关系……」她被他凶傻了。
  他想干嘛?把她载到荒郊野外,然后大卸八块吗?
  桑伶丝还来不及开口,雷凛然又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谁教你帮贝贝洗澡的?」他质问她。
  每天帮贝贝忙这忙那的,她自己则弄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且要不是今天听
警卫提起,他还不知道她是走回去的。
  走走走……她存心想在大街上招蜂引蝶吗?他愈想愈气。
  「我……」她委屈得说不出话。没人叫她帮贝贝洗澡,是她自愿的。
  「没人叫你做那些,我不是已经请新的佣人了?还是你连佣人的饭碗都想抢?」
雷凛然毫不领情,愈想愈火大。她瘦成这个样子,还揽下
  一堆不相干的事情,她以为他不知道家里新请的佣人凉得很,而她却累得像
条狗!
  「雷先生……」她还想辩解。
  「住嘴!」他打断她的话。他最受不了她细声细气的叫他一声「雷先生」,
也受不了她喊老妈一声「奶奶」,她跟他顶多相差十多岁,她
  叫老妈「奶奶」,间接把他叫老了一个辈分。
  他讨厌她那样叫他。
  桑伶丝被他恶劣的口气刺伤,想不透自己到底哪一点做错了。
  「你……」她忍无可忍,终于大叫:「你被黎梦薇甩了,你离婚,你心情不
好,又想拿我当出气包吗?」
  「谁告诉你的?谁准许你提黎梦薇的?」他一把攫住了她。
  一触及他的眼神,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是通电人吗?上次他在学校拉住
她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一股奇异的电波窜遍她的全身。
  「我就是要提!活该,你脾气这么坏,活该被黎梦薇抛弃!」她慌乱的说。
  她踩到他的痛处了!他心里只容得下黎梦薇,他讨厌她、嫌她丑,她没勇气
继续承受他嫌恶的眼光。
  她很识相的自动走开,他却又来苦苦相逼,他到底要她怎么办?
  「你有种再说一次!」他反手扭住她的手腕。
  「我就是要说,黎梦薇、黎梦薇、黎梦薇……我才不怕你,我还可以说一千
遍、一万遍!」
  这个女人,竟敢一再挑衅他!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知道我卑贱,不配穿你前妻的衣服,不配提她的名字,更不配劳驾你这
个大老板送我回家,所以请你放开我!」她疼得泪花在眼底打
  转,但她才下怕他。
  「你最好不要再逼我!」他的脸猛然逼近她,死盯著她额头上那道浅白色疤
痕。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住了一只野兽,那只野兽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他愈是
抵抗,心里那只野兽就挣扎得愈凶猛。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像初次见面,他们互瞪著对方,像是在比赛,谁也不肯先开口。
  这时,窗外一阵警笛声大作,一辆警车呼啸而过,他们双双回神,倏地拉开
距离。
  他伸手爬梳头发,发动引擎。
  夜晚车少,他一路通行无阻,也没遇上太多红灯,还是开了将近十五分钟才
抵达她住的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很近的地方?」见鬼了,她打算花多久时间走回家?一个钟
头吗?
  「我习惯走路。」免钱的十一路公车,日积月累,也可以替她省去一笔开销。
  「很坏的习惯!」不但坏,而且危险,想起她经常一个人走在暗路上,他忍
不住低咒一声。
  「不用你管!」反正在他眼中,她从头到脚都是瑕疵。
  她推开车门,一只躲在暗处觅食的野猫突然窜出来,把她吓一大跳,野猫夹
著尾巴一溜烟消失在黑夜里。
  「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他跟随她下了车,环顾四周。她租赁的旧公
寓位在一个早市里,即使入了夜,空气里依然飘散著肉类特有
  的腥臭味,以及腐烂青菜的霉味。
  「这里不是大人物该来的地方。」她讥讽他。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总裁!他以为每个人都能住豪宅啊!市场有市场的人
情味,他这种冷血动物才不会懂。
  有时候,卖水果的阿婆会把一些卖不完的水果免费送给她,卖鸡的阿伯也会
送她两只鸡腿说要给她补一补。只可惜她住的地方不能开伙,
  因为是木板隔间的房子,房东怕火烧房子,规定房客顶多只能烧开水泡面。
  「今天谢谢你了。」她强忍住骂他多管闲事的冲动。
  「不请我进去喝杯凉的?」
  「我家只有白开水。」想暍凉的,自己不会去买?
  「什么都行。」他盯著她,嗄哑的说:「我好『渴』。」
  干嘛?装可怜啊!她情愿他对她凶一点,那样她还比较容易对付他。
  他真的很可恶,很会利用人性的弱点,明明是个大男人,装得像只小狗!而
她也真没用,一看到他这种表情就没辙。
  桑伶丝终于还是心软,带著他上楼了。
  她的房东在占地不大的二楼用木板搭了六个简陋的小房间,外加一间公用的
浴室,包水包电包瓦斯,一间房租五千元,算是便宜了。但一
  分钱一分货,这里的生活品质就跟那几片木板墙一样,薄得可怜。
  果然,他们才爬了一半的楼梯,她已经隐隐约约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完了,
八成是小绿又和男友在做那惊天动地的「爱的进行式」。
  小绿是住在楼梯口数来第一间房的室友,很豪迈的一个女生,当然,她的叫
声也是,豪迈得如雷贯耳。
  老天!人家叫得愈豪迈,她听得脸愈红。
  硬著头皮,她根本不敢回头看雷凛然的表情,只是加快脚步带他穿越狭窄的
走廊,走到位在走廊尽头,也就是从楼梯口数过来的第六间房。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等雷凛然踏进来,她连忙把房门关上,却关不掉回
荡在空气里的阵阵呼号,小绿激昂的叫春声,就是有办法穿越
  层层木板墙,从第一间房传到她住的第六间。
  除了假装自己是聋子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面对他的方法。
  桑伶丝想办法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眼前,介绍自己的房间。
  房间小到他三两眼就看完了。
  一张木制单人床,没铺弹簧垫,看起来硬邦邦的,床边摆了一张小书桌,桌
上摆了一盏黑色的小枱灯,一个小电壶,书桌旁边有两个三格
  组合式书架,里面堆满了书,房里连个衣橱都没有,窗边横著一根铁杠,上
面挂著几件简单的衣物,门口摆了两双球鞋,包括她刚刚脱下来的
  那一双。
  雷凛然不禁纳闷,她到底把每个月赚到的大笔家教费花到哪里去了?
  天气这么热,没有冰箱、没有冷气,怎么活?
  她看出他眼里的疑惑,索性坦白的说:「原本外面有一台公用的小冰箱,不
过最近坏了,所以很抱歉,这里没有凉的饮料可以请你喝。」
  别说凉的,她也没有热的咧!明明还有几包泡面,偏偏小电壶坏了,没法烧
热水,只好吃干面。
  「我有被太阳照得热呼呼的白开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喝一杯吧。」小
电壶里装的是她用宝特瓶从学校带回来的水,学校饮水机强调
  高温全程杀菌,她索性连电费都省了。
  她在唯一的马克杯内倒入开水,递给他。
  开玩笑!说归说,他原本以为她至少会请他喝汽水或果汁什么的。
  雷凛然撇嘴,「我从小就不喝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爱喝不喝随便你!」有得喝就不错了,还挑!她没好气的把杯子放在书桌
上。
  他愣住了。他被女人伺候惯了,通常女人都是争著把饮料端到他嘴边,抢著
用嘴喂他喝,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个女人
  竟敢这样对他,她要不是真的胆大妄为,就是很擅长玩游戏!
  他愈来愈感到棋逢敌手、兴致勃勃,她让他觉得女人可恶又可爱!
  「在沙漠,水比黄金还要值钱耶!」她说。
  还真会说!但他被说动了,比黄金还要值钱的白开水,他总是得尝一尝,才
算得上不虚此行,不是吗?他端起那杯水,一口气暍进肚子里。
  望著他滚动的喉结,她忽然也渴了,忍下住吞了一口口水。
  「要不要喝一口?」他把喝了一半的水杯递给她。
  「才不要!」谁要喝丈……桑老师……」
  她不要妈妈,她要桑老师,桑老师不会嫌她的手脏,即使她跌倒沾了污泥,
桑老师还是会紧紧牵著她的手,桑老师的声音好温柔,会说好
  多好听的故事,还会唱好多好听的歌曲,有桑老师在,她可以一口气吃两碗
饭,桑老师会帮她洗澡、会哄她睡觉,在桑老师身边,她觉得自己
  快乐得像条鱼……
  她多希望桑老师不只是桑老师,可以当她的妈妈,那么她就下会再那么害怕、
那么恐惧、那么无肋了……
  梦薇妈妈为什么要回来?她已经在图画纸上把她涂掉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结束雷家的家教工作后,桑伶丝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
  她依然很忙,忙著赚钱,忙著还钱,这一直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不过,
她没去再找家教工作,她想这辈于再也没有什么可教别人的
  了,所以完全不考虑就接受了纱纱舅舅的提议,延长在MOONRIVER
的工作时间。以前是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现在则是晚上七点到午夜十二
  点。
  纱纱舅舅很大方,纱纱刚带她来这里的时候,一个月薪水十万元,离开雷家
后,纱纱舅舅又主动再加十万元,真巧,两个十万元,她的生
  命跟十万元还真是有缘,以前雷凛然也给她这么多。但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不
值这么多,也跟纱纱舅舅说过,因为就像纱纱说的,她的工作其实
  很轻松,只是端端酒,绕一绕,甚至不用像其他女孩一样穿得花枝招展,当
然她也不穿短裙,只穿雷奶奶送给她的那件蓝色洋装,那是她唯一
  一件漂亮的衣服。
  有时候她会对纱纱舅舅感到愧疚,她没做什么,竞领这么多薪水,他却说她
值得,硬把钱塞给她,还说她值得更多。
  「总之,我那笨外甥女纱纱这回可真是替我挖到一个宝!」
  他告诉她,自从店里多了她,生意愈发兴隆,即使她坚持三不原则,不陪笑、
不摸手、不出场,但是只要她绕几圈,也能红透半边天,赚
  进源源不绝的钞票。
  好景不常,俱乐部的生意每下愈况,从宾客满门变成门可罗雀,纱纱舅舅隐
约觉得有蹊跷,不查则已,一查魂都飞了一半,原来前阵子门
  口那几个笨蛋保镖竟然揍了不该揍的人。
  「老大,我们原本当他是兄弟,谁晓得他会突然出手打人!」
  「对啊,我们是正当防卫!」
  「住口!」纱纱舅舅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当上这群白痴的老
大,在太岁头上动土,还敢狡辩,殊不知那个太岁有本事让他
  这个老大都去暍西北风。
  如今太岁口气强硬,要他在关门大吉与交出蓝色月亮之间做个选择!
  在这行闯荡二十年,谁不卖他几分人情引头一次被人威胁,感觉超级不爽!
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敢听,连个屁都不敢放,就怕对方
  随便动动小指头,让他吃不完兜著走。
  纱纱舅舅不知道该怎么对桑伶丝开口,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择诚实为上策。
  他定进休息室,挑明了说:「有人开价两千万,我们五五分帐,MOONR
IVER和你,各拿一千万,你觉得怎么样?」
  简直是屁!连他都觉得很糟!亏他还跟纱纱保证过一定会罩她同学,结果自
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是有句成语叫「红颜祸水」?还有一句什么?
对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岁摆明了是为她而来,他能怎么办?
  好半晌,桑伶丝才明了他的意思,低头不说话。
  「我知道你有你的三不坚持,但是老实说,这种机会也不是人人遇得上。有
人在这里从小姐做到老姐,一辈子也揽不到一千万!这个行业
  是很现实的。「纱纱舅舅忍不住叹口气,他不是想说服她,只是分析事实给
她听。
  说完,他走向门口,不一会儿,又转回头。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回家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就行了。」他没提保镖闯祸
的事,也没说如果她拒绝这桩交易,他就得关门大吉。
  至少,这点承担他还有。
  桑伶丝没等他走出去,就开口回答了。
  「不用想了。」
  纱纱舅舅顿住脚步,回头,错愕的看著她从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脸。
  「我答应。」她又说。
  这女孩就是这种个性,丝毫不拖泥带水,要就要,不要就拒绝到底。
  「我们五五分帐,各一干万。」她转头望著他,淡淡的笑了。
  没有什么好坚持的,谁都一样,不是吗?只要能还清债务,把母亲从山里接
下来,不管对方是什么牛鬼蛇神,她都认了!
  她不想从小姐做到老姐,因为等她变成老姐的那一天,母亲可能只剩下一堆
白骨了。
  而且也没谁值得她坚持什么,多么可笑的三不坚持,她曾经为了雷凛然而做
的可笑坚持,但谁要那些坚持?
  「赚到我那份一千万元,我就要离开这里。」桑伶丝说。
  「那当然。」纱纱舅舅早就看出她下会在MOONRIVER待很久!而且
也没人会让她在这里待下来。
  「谢谢你。」她最后对他说。
  他愣住。他把她卖了,她还谢谢他?!他该怎么回答?不客气吗?该死,他
该赏自己一巴掌才对!他竟然沦落到必须卖掉女孩才能保住
  MOONRIVER,简直愧对纱纱!
  桑伶丝又对他笑了笑,然后缓缓伸出手,摸了摸眉心中间那道浅白色的疤痕。
  像她这样的丑八怪,竟然还能卖两千万?!
  这世界也算是无奇不有了吧?
               正文第十章
  今晚是蓝色月亮的「千万处女秀」,也是她在MOONRIVER「告别作。」
  一推开VIP室,她就怔住了。有个男人斜倚在床上,右手肘支著身体,从
被单下那强健的线条来推断,他应该是浑身赤裸的。
  那赤裸而轻佻的男人是雷凛然!他就是纱纱舅舅口中知名不具的神秘人物。
他左手臂的石膏已经清除,断裂的手骨痊愈了。许久不见,他
  英俊得更像个魔鬼!
  她的心脏狂跳。
  他斜睨著她,目光中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屑,口气轻蔑的问:「你就是蓝色月
亮?」
  桑伶丝重重一震。原来他并没有认出她!随后猛然想起,是的,她什么都不
是了,她是蓝色月亮,化了浓妆的俱乐部小姐,别说是他,连
  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样也好,他是萍水相逢的寻欢客,而她是为钱出卖灵肉的卖春女,他们原
本就没有必要相遇、相识,更遑论相恋。
  相恋?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声,他只是她的头号与最后一号「恩客」!
  「过来。」他命令道。
  她略显僵硬的走过去,他等不及似的大手一捞,将她掳到床上,反身压制住
她,双手用力掐住她的肩头,而她并不反抗,认命的闭上双眼
  ,准备承受一切。但是过了许久,他却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眸子,明显感觉到他阳刚的欲望贴著她,他的
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但他似乎并不急著解放欲望,反而一
  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他的眼睛像黑洞,会把人吞进去,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她的一颗心慢慢揪紧
……
  「怎么了?」她做得不够好?不够挑逗?
  「没什么。」他盯著她,脸色和眼神一样阴暗,声音冷如刀锋。「只是想把
你好好看个够。」
  她心虚的别开眼,拒绝和他的视线交接,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
  「快点,人家等不及了。」
  雷凛然挑起眉,眼底燃烧熊熊火焰,脸上的肌肉紧绷,看起来像是怒气冲天。
  怎么?她又错了?那样不知羞的话,不但没让他欲火焚身,却换来他更加锐
利的审视。
  「我好看吗?」她压抑内心的波涛汹涌,故意对他抛媚眼,勉强自己摆出娇
媚的姿态。
  「浪得虚名的庸脂俗粉!」他撇撇嘴,伸手刮了刮她脸上的浓妆,嫌恶地说:
「见鬼的蓝色月亮……简直糟蹋了钞票!」
  桑伶丝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已经死去,任由他用各种无情的话语批判她。她
告诉自己,他轻视她也好,鄙视她也没关系,反正这是最后一
  次,只要忍过这一次,她的人生就海阔天空了。
  但是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她忘了他原本就不是个寻常人物。
  「我要求换货!」他突然宣告。
  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旋即恢复镇定,故作老练的戳戳他裸露的
胸肌肉,咯咯假笑道:「这里是俱乐部,不是药妆店,买贵既
  不能退差价,也没有退货和换货这种事!「
  「我要换货!」他下理会她的冷笑话,态度强硬的重申。
  「我说……」
  「住嘴!」
  他猛地跳了起来,把她拽到床下,疯了似的拖进浴室。
  她惊跳起来,死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他的钳制。
  把她拉到莲蓬头下,他打开水龙头,水注喷洒在她身上。
  「我要换货!」雷凛然咬著牙说。
  「不要!」她拚命推拒,心里掠过一丝恐惧。
  他眼底有一抹接近疯狂的神色,一手抓著她,一手抄起香皂,不容分说的往
她睑上奋力涂抹。
  她更害怕、更胆怯了,又哭又喊:「让我走!让我走!」
  「门都没有!」他丢下香皂,抓超莲蓬头,对著她的脸喷洒。
  泪水与温水同时冲刷著她的脸庞,她双手掩面,却留不住脸上的五颜六色,
水流冲走蓝色月亮的保护色,露出额头上一道淡淡的疤痕……
  她感到赤裸而虚弱,惶惶然抬趄眼,泪雾模糊中,她看见他森冷凌厉的眼神
定定的瞪著她,然后他像见鬼一样放开她的手。
  她无肋的倒在浴缸一角,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冰冰冷冷的说——
  「我要换货!从蓝色月亮换成桑伶丝!我亲爱的家庭教师!」
  好一个藏在暗夜里的蓝色月亮!好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终于扯破她的假面具。
  她如同挨了一刀,这一生她从来不曾这样狼狈、恐惧、羞惭又痛苦,他早就
看穿了她,却残忍的和她兜著圈子。
  「为什么?」她喃喃询问,怎么也想不透,「你有黎梦薇了,为什么还要来
这里?」
  他的太阳穴暴跳,眉头紧皱,眼神闪烁,搞不懂她干嘛扯上黎梦薇!她听不
懂人话吗?他对她掏心掏肺说过那么多,怎么她还在扯那些有
  的没有的?
  黎梦薇生下贝贝以后,他就没碰过她,他们早就离婚了,仅有在医院里见过
一次,谁知道她突然从国外跑回来干嘛,他看到她只会病情加
  重,而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在鬼扯什么?不过……
  他阴阴的笑了,「家花哪有野花香!」她爱扯淡,他奉陪到底。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语无伦次。
  「干什么?」他冷笑一声,「干我们那天没干完的好事!」刷一声,撕破了
她身上的蓝色洋装。
  她被彻底的击垮了。
  他果然够狠,真是个刽子手,把她从头劈到脚,也把她的自尊切得粉碎。
  她颓然的倒卧浴缸,任由他像头野兽撕烂她的衣裳……
  她唯一一件美丽的洋装……雷奶奶送给她的洋装……但是她不配,那是属于
黎梦薇的,而他也是黎梦薇的,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
  …至于她呢?
  只是路边一株不起眼的小野花,任人随手摘下,再随手丢弃。
  他拦腰抱起她,再扔到床上。
  她缩在床的一角,浑身赤裸,水珠沿著发梢落在颈项上,滑到小巧饱满的乳
尖,然后落到她双腿之间那片幽暗里。
  他望著她,眼中布满血丝,跳跃著危险的火焰。
  「那天我们进行到哪里?」他缓缓爬到她身上,压下脸,鼻尖对上她的,残
忍的问。
  她喘口气,难堪的发抖。
  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著他,另一只手则捏住她的乳房,恶意的
拧弄著上面艳色的敏感。
  「这里?」
  他的唇移到她的耳边,逗弄著她,轻柔却不改残佞的开口。
  「还是这里?」
  大掌从圆滚挺立的乳尖下滑,一路探进她的双腿之间。
  她反射动作的夹紧双腿,但是他轻易的用膝盖分开,大手毫不客气的长驱直
入,狂荡的压迫著她女性的核心。
  喔!不……她死命咬著嘴唇,双腿颤抖。
  她的柔弱与无助,却催动了他更进一步的攻势,他甚至将手指戳进密穴。
  她浑身一紧,惊骇的望著他。
  他缓缓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淫邪的低语:「就是这里……那天我们就是玩
到这里,对吧?」
  「求求你……」她忍不住哀求,「求求你,别再说了……可不可以别再说了
……」
  他不再说了,那些情啊爱啊承诺啊,他对她说过太多了,他这辈子没对女人
说的全对她说过了,但是她把他当什么?
  「是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不是吗?」他将长指戳得更深,探到
她的最深处。
  她惊喘一声,明知道他只是想羞辱她、玩弄她,却依然轻易弄热了她的身子,
她的乳尖难堪的挺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不能思考…
  …
  「你根本不想听我说话,只想要这个,对吧?」
  他猛吸一口气,抽出指头,看著她面泛潮红,一咬牙,再次长驱直入,感受
到她深处细嫩的肉膜吞吐著他,激荡著他,激得他浑身发汗,
  几乎克制不了勃发的欲望。
  「你还没尝过我的手段呢!没有一个女人不爱我的手段,尝过的人都离不开
我呢!」他放肆的邪笑。
  她禁不住他索命似的疯狂进出,忽然逸出呻吟。
  「很好,至少你还记得我喜欢听你叫。」
  他抽出指头,分开她的双膝,将他的阳刚抵住她的入口,她已经潮湿而柔软,
做好吸纳他的准备。
  她惊恐而羞惭的咬住嘴唇。
  他猛地挺身,一举冲进她的密穴。
  「啊……」她抓紧床单,强烈的疼痛令她尖叫出声。
  她眉头紧蹙、牙齿紧咬下唇,看起来楚楚可怜,又该死的诱人,即使像他这
样身经百战的男人都会受不了。他知道她疼,恨不得能代替她
  承受痛苦,但是他们之间总是要过这一关。
  他拭去她脸上的汗水,双手扶住她的臀,再度挺腰冲撞她的紧窒,闯进她的
深处。
  「忍耐一下……」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细瘦的身体在他剧烈的撼动下,上下摇晃,雪白小巧的乳房晃出诱人的乳
浪。在他狂烈的抽撤下,她竟然觉得快乐,他摇得她魂飞魄散
  ,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个男人,一种无以名状的快感凌驾了她。
  「叫我!」他霸道的命令。
  「雷凛然!」她喘息的大叫,双手在他的背脊抓出几道淡淡的血痕。她只记
得这个名宇,他男性的阳刚牵动了她体内最敏感的神经,双腿
  紧紧缠绕他的腰部,弓起身子,冀求著陌生的解脱。
  他咧嘴笑了,奋力挺腰,冲破封锁,直达阵地,将欲望喷进她体内,迸出惊
人的烈焰,火光一片片,散成无数的小星星,一点一点坠落在
  她柔软的沃土……
  夜里,雷凛然醒来好几次,每一次都疯狂的占有她。
  她黑著眼圈,一次又一次的承受他无度的需索。
  他要过了她,竟又更渴望她!
  最后一次醒来,他望著她像只猫儿蜷在他身边的睡颜,终于不忍心摇醒她。
他轻轻拂开她额头上的发丝,望著那道淡淡的疤痕发呆,那是
  他在她身上留下的记号,老妈说得没错,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因他破了
相,注定他得负责。
  他百分之一百愿意对她负责,但是她似乎不领情,甚至不太关心他的死活!
他受了重伤,她不但对他不闻不问,甚王连家教课也不来上了
  ……他却依然渴望著她!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背弃了一大堆女人,最后却被她踩得死死的。
  长叹一声,他拥著熟睡的她,睁眼望著窗外的天色渐渐由黑翻白,然后太阳
露睑了。
  她动了动,抬起眼眸,与他对望。
  她的神情看起来极度忧伤,仿彿一点也不高兴在他身边醒来,让他惊恐极了。
她又想逃跑?总是这样,他追得愈紧,她逃得愈远,硬生生
  的把他排拒在外……她差点就成功了,他差点又被她唬弄。
  想到这里,雷凛然竟又沉不住气,忍不住用力将她拥进怀里。
  「别动!」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嗄哑的说:「除非你想再来一次!」
  他很想,但是怕她承受不起,他昨夜太激动、太忘情,忘了那是她的初夜!
她是他一个人的……
  他轻轻抚著她光裸的背脊,忍不住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热泪瞬间冲进她的眼眶。他随便一句话就害她变成爱哭鬼。
  「还……痛吗?」他的喉结滚动几下。
  她摇头。
  还好,他没弄伤她。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拉她坐起来,他靠在床头,而她靠在他胸前,他环抱她的腰,握住她的手,
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等一下我们一起回去。」
  她转头看他,呆住了。
  「怎么了?」雷凛然发现她的手好凉,焦虑的问:「难道你不想跟我回去?」
  「可是……我下海了……」桑伶丝垂下头。
  「见鬼了!我就是你唯一下过的那个『海』!」他暴躁的大喊。都这个节骨
眼了,她还不肯跟他说实话!
  去她的下海、去她的二十个男朋友……
  「我已经派人把你家祖宗八代都翻过好几遍,家庭、学校、朋友……该知道
的我全知道了!」他跳起来,愈说愈激动,「我是第一个让你
  见识到什么叫作男人的人。「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可是……」那他也知道那些债务了!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话。她必须跟他回去,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唯一理
由!
  她不顾他的死活也好,无故旷职也罢,他全都可以不跟她计较。
  她像毒,他戒不掉她,也不打算戒掉。
  然后雷凛然跳下床,拿起西装外套,从口袋里翻出一张支票,扔到她身上。
  「只不过是钱而已,就这么简单,你要钱,而我刚好多的是!」
  「可是……」桑伶丝任由支票飘落地面,脸色发紫。「我不能白拿你的钱!」
  她不能要他的钱,而且他的妻子黎梦薇回来了,那她算什么呢?她不敢再想,
也不敢再问。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去,情愿跑到山上种地瓜,跑到俱乐部兼差,
她什么都愿意做,就是不愿意跟他开口提那千万债务的压力!他对她掏心挖肺,
她却对他那么见外!
  「很好,你有骨气,你了不起!」雷凛然的手指头发抖,他气疯了,疯到咬
牙切齿、口无遮拦,「你放心,你并没有白拿我的钱,你还让
  我多玩了好几回,我算是连本带利捞回来了。「
  她活像挨了一巴掌,整个人愣住。
  他一甩头,残忍而冰冷的说:「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让别人玩我雷
凛然玩过的女人,那就大错特错!」
  桑伶丝终于还清银行的债务,租了一间二十坪的房子,把母亲接来一起生活。
  期末考过后,暑假来了,桑伶丝和桑母也兴起做个小生意的念头,一则为了
生活,二来桑母有事可以做,原本想开冰店,但是她们太外行
  ,想来想去卖烤地瓜最保险,因为那是她们最熟悉的食物。
  不过台北的店租不便宜,尤其是学校附近的地点更抢手,结果纱纱舅舅知道
了,立刻表明愿意出钱投资。
  「你不怕天气太热,热呼呼的地瓜卖不出去?」桑伶丝问他。
  「你开店,一定稳赚不赔!」纱纱舅舅对她有信心。
  「为什么?」
  他抓抓头,「总之,我不会看错人。」
  「你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
  开玩笑!他是靠女人吃饭的,她替他赚了不少钱,包括那一千万!一天一千
万,简直大快人心。
  投资她,就是投资他自己,绝对错下了。
  烤地瓜店开幕了!
  她们没做宣传,但是一开张就有死忠的支持者。
  有个漂亮女孩天天都来,一买就是两大袋,价值两千元。
  「想不到台北女孩这么爱吃地瓜!」桑母一脸惊愕。因为常吃,她都吃伯了。
  「大概现在流行健康食品吧!」桑伶丝没想到她们误打误撞,竟杀出一条路。
  她家的烤地瓜好吃到会上瘾,连苏丽晶都闻风而来。
  「看看,这是谁啊?仙女不去织布,竟然跑来卖烤番薯!」她还是老样子,
一张嘴巴不饶人。
  桑伶丝没回嘴,丢了个刚出炉的大番薯给她。
  「你想烫死人啊引」苏丽晶将大番薯丢来丢去。
  「趁热最好吃。」桑伶丝淡淡的笑说。
  「我又没有说要跟你买!」苏丽晶撇嘴,「只是看看不行喔?」
  「不用买,请你。」
  这还差不多!苏丽晶不客气的剥开,咬了一口,大惊小怪的嚷道:「怎么你
家的地瓜好像……」她觑了桑伶丝一眼。这女人好像真的也没
  跩到哪里去嘛!她吞下口中的地瓜,「特别甜啊!」
  桑伶丝愣住,忽然想到另一个人也曾说过类似的句子。你家的白开水好像特
别甜……
  「是不是加了蜜?」苏丽晶又说。
  桑伶丝回过神来,「你的嘴才像加了蜜呢!那么会说话。」
  两个女孩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不约而同的大笑。
  比起来,苏丽晶更气季纱纱,桑伶丝好歹长得不错,但是季纱纱凭什么把到
张子豪啊?!
  苏丽晶用力又咬一口,「季纱纱才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她写情书被退,季
纱纱却跟退她情书的人在一起,教她情何以堪喔!
  「他们两个在交往?」桑伶丝发出疑问。难怪他们两个最近老是一前一后来
这里,原来他们是这里约会!
  她又想到那个人、阳明山、那个夜MOONRIVER……
  苏丽晶看著她伤感的脸色,还以为她非常介意张子豪移情别恋。
  「喂,你还好吧?」都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忘记张子豪以前追过她。
  「喔!」桑伶丝摇摇头,勉强挤出笑容。「我很好。」
  「天气热,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苏丽品嘴巴坏归坏,不过心地善良,安
慰著桑伶丝,「季纱纱和张子豪都是昏了头的傻瓜!」
  谁陷在情网中还是聪明伶俐的?她也曾是傻瓜,另一个更傻,傻到为了她,
就算倾家荡产也不在乎!
  他虽是傻瓜,却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他的手、他的吻、他漂亮的身体、深
情的低语……
  「桑伶丝,你怎么又傻啦?」苏丽晶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我情愿自己傻了。」
  「你『怪病』又犯啦!」她才刚觉得她比较正常了。
  「你不觉得……」桑伶丝顿了顿,幽幽的问:「傻子比较快乐吗?」
  她多想一辈子当快乐的傻子。
  情愿自己没收下那张支票!
  雷凛然也很忙,还是那家冷血投顾公司的总裁,仍是员工心目中可望不可及
的天生赢家,员工本来就对他敬畏有加,不过现在他们看到他
  ,更是吓得屁滚尿流,退避三舍。
  只是WINNER的总机小姐比较倒楣,得时时刻刻坐在位子上接电话,只
要一看到雷凛然走进公司,脸色立刻发青。
  「午……午安,总裁。」简单几个宇说得结结巴巴,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
因为他实在是让人捉摸不定,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今天他依旧一手拎著公事包,另一手拎著两大袋的东西。
  「陈小姐……」
  「什……什么事?」向来冷硬派的雷总裁,没骂人、没生气、没皱眉头,一
副迷人风采,但是她更加坐立难安,也更害怕了。
  「这个……」他把两个袋子放在柜台上,「你拿去请大家吃。」
  「总裁……」她欲言又止。
  「怎么?」雷凛然狐疑的看著她。什么事那么难说出口?
  「我是说……」陈小姐咽了下口水。「总裁没发现最近办公室的气氛怪怪的
吗?」
  「哪里怪?」公司的股票拚命涨,大家都有分红,他觉得公司员工的士气正
高昂哩!
  「下是怪啦!」她自觉措辞不当,「应该说是『味道』不太好。」
  「什么味道?」
  「就是那个……」糟糕,她有点想要「那个」了。
  「什么?」雷凛然皱眉。总机小姐便秘吗?
  「那个……」她忍不住了,突然发出「噗」一声。
  他看著她,她整张脸都红了。
  老天!就是这个味道!
  雷总裁怎么会没发现办公室里响屁连天?!大伙都快要受下了了,搞不清楚
他是吃错药还是忘记吃药,总之,地瓜再好吃,也不能「强迫」员工每天吃啊!
  烤地瓜店的生意扶摇直上,除了「两千小姐」天天都来捧场之外,店里又多
了许多忠实顾客。
  有一天,「两千小姐」因为来得比较晚,烤地瓜已经卖得所剩无几,凑不到
两千元。
  「真抱歉!」桑母搓著手,老实的说:「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所以烤
地瓜都快卖光了。」
  「没关系,有多少包多少!」「两千小姐」不改豪气的说。
  「小姐,你买这么多地瓜,一定很重,下次打电话来,我们可以替你送过去。」
桑伶丝双手忙碌著,还不忘为顾客著想。。
  「没关系,反正有人载我。」
  「男朋友喔!」桑母笑说。
  「是老板。」「两千小姐」眼神闪烁。
  桑母会心一笑,「慢慢来,总有一天,老板也能变老公。」
  什么跟什么?桑伶丝和「两千小姐」同时呆住,然后相视一笑。
  「两千小姐」将两千元递给桑伶丝,提著两袋地瓜潇洒的离开。
  桑伶丝握著钞票,觉得怪怪的。
  对了,她忘了找人家钱了!连忙抓起零钱,拔腿追了出去。
  「小姐……小姐……」她一边跑一边叫。
  但是「两千小姐」已经转弯,隐没在巷口。
  桑伶丝追至巷口,看见她坐进一辆车里,还关上门。
  「小姐!」她大叫一声,旋即奔上前去。
  这回,「两千小姐」听见了,摇下车窗。
  「小姐,你今天买的烤地瓜不足两千元,忘了找钱了。」桑伶丝把钱递给她。
  「对喔!」她伸手拍了下额头,接过零钱,放进皮包里,「其实你不用跑这
一趟,明天再给我也行,反正我天天都会去买烤地瓜。」
  「不行!我们做的虽是小本生意,但是银货两讫是非常重要的。」桑伶丝坚
决约说。
  「两千小姐」眨了眨眼,叹口气。「你果然……很与众下同。」
  「哪有!大部分的人都直接说我怪。」桑伶丝红了脸。
  「你不怪,你很可爱。」说著,「两千小姐」又叹口气。
  桑伶丝看著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但是哪里不对……
  「两千小姐」的口气不对、神色不对、眼神不对,看起来没那么豪气、没那
么潇洒……
  「我想……我不得不认输。」「两干小姐」说。
  那是什么意思?她被「两千小姐」弄得神经紧张了。她看看她,再看看车子,
这辆车……还真有点眼熟……不只如此,坐在她旁边驾驶座
  上的那个人影也满眼熟的……
  突然,她不能呼吸,动弹不得。
  不对的是她自己!她一直自我欺骗,故意视而不见。
  她早就看到他了,却不愿意承认,「两千小姐」的老板跟她的前老板……是
同一个人哩!
  接下来,桑伶丝有点搞不太清楚状况,「两千小姐」突然打开车门,撂下
「老总,我去搭计程车。」的话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等她回神,已经坐进车里,雷凛然坐在驾驶座上,车子在快车道上奔驰。
  看著窗外飞逝的景色,闻著浓浓的烤地瓜香,桑伶丝不知所措,只好保持沉
默。
  许久,雷凛然开口了。
  「你不问我?」他握著方向盘,看她一眼。
  「问什么?」她依旧看著窗外。
  「问她是谁。」
  「她是谁?」
  「我的秘书。跟在我身边快十年了。」
  「跟?」好奇怪的字眼。
  「我们上过床。」他不打自招。
  他们也上过床,不是吗?那又怎样?她不语,仍望著窗外。
  过了一会儿,雷凛然又说:「你不问我?」
  「问什么?」她藉由后照镜,看著后座的两大袋番薯。
  「你想知道什么?」他咬咬牙。
  番薯已经不冒烟了,她的心却是热的。
  「纱纱舅舅借我还债的钱是你的?」她问。
  他紧握方向盘,不吭声。纱纱舅舅什么时候变成大喇叭了?他明明再三要胁
他别说!
  「投资开烤地瓜店的钱也是你的?」她又问。
  他猛踩油门,拚命超车。他要扭断那个王八蛋的脖子,竟然连这都对她招了!
  「你投资烤地瓜店,然后掏钱动员一堆人来买?」她再问。
  「我只动员秘书一人,你别冤枉人!」他狼狈地解释,不好意思说他天天请
员工吃烤地瓜,吃得大伙响屁连天,怨声载道。
  「我只猜错了这一点?」她终于抓到他的小辫子。
  「呃……」他愕然。
  想不到借钱和投资都是她猜的,不是纱纱舅舅说的?该死!现在可好,谁来
帮忙扭断他这个大喇叭的脖子?
  算了,她都已经猜中了,他也没什么好瞒她的。
  雷凛然把车子停在路边,盯著她。
  「既然你这么会猜,要不要顺便猜猜置物箱里面装的是什么?」
  「什么置物箱?」
  「就在你前面这个。」他指著她的座位前方。
  「你以为我有透视眼啊?」
  「想一想,搞不好你一猜就中。」
  她歪著头,凝神思考,眨眨眼,眼前闪过几道光束,好强、好刺眼,她的眼
神闪烁。
  「你想到什么了?」雷凛然赶紧发问。
  「没有。」她看到了那个东西,但紧抿著嘴角,说不出来。
  雷凛然深吸一口气,打开置物箱。
  里面有两个盒子,一个大,一个小,小的里面装著一个马克杯,大的里面有
一件洋装。一个是他害她打破的,一个是被他撕破的……
  「这是要赔给你的。」他把东西堆在她的腿上。
  他买下这两样东西好久了,却迟迟不敢交给她,深怕一不小心又吓胞了她。
  他总是留不住她,总是误会她……
  要不是后来贝贝「大义灭亲」,说出那天在病房里发生的事,他到现在还误
以为她不管他的死活,根本没想到是黎梦薇背地里胡言乱语,
  还将她解雇。
  接著他又像神经病一样跑到MOONRIVER大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他把事情搞砸了,甚至没脸见她。
  只好拿出一大笔帮忙费加遮口费,拜托纱纱舅舅出面,藉由他的名义替她还
了上千万的债务,还投资烤地瓜店。
  他知道她不是见钱眼开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希罕他的钱,她情愿去借贷、去
卖身……就是不愿意跟他开口。
  但是除了钱,他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心吗?
  他早就没有心,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偷走了。
  桑伶丝望著堆在腿上的那两件礼物。
  她伸手摸了摸洋装,跟雷奶奶送给她的那件一样轻柔,款式一样,色泽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它不曾属于黎梦薇,是他买来送给她的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
  然后她再摸了摸马克杯,质地粗粗的,但是很好用,她曾经拥有的那个用了
好多年,直到破掉。她一直想再买一个同样的马克杯,但不确
  定是何时何地在哪个小摊子买的,他竟然替她找来了。
  她有过的、失去过的,他一一替她找回来了。
  那是怎样的深情和执著?她低头凝视著衣服和马克杯,泪水逐渐模糊视线。
  「怎么了?」他盯著她的表情,紧张起来,「你不喜欢?」
  「不是……不是……」她闭上眼睛,又有奇怪的光束在眼前闪烁。
  「那是为什么?」他问。
  「不是这个……」她强调。
  「什么?」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是这个!」她睁眼蹙眉,一脸执拗。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看起来不快乐。他还是失去她了?她不要他的礼
物、他的钱、他的支票……唉!
  「你想去哪里?我送你。」雷凛然终于明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心情,
却无力留住最珍贵的这一瓢。
  「银行。」她说。
  「哪一家?」全台湾有数百家银行呢!
  「雷家。」
  「哪一个雷家?」全台湾姓雷的人肯定也不少。
  「雷凛然家。」
  他忽然喘不过气。
  「快点,我赶著兑现支票!」她嚷道。
  支票……那张支票!雷凛然浑身颤抖,还以为她永远不会明白,结果她竟然
懂了。
  她明白,那天看到那张空白支票的时候,她其实什么都明白了!是她太傻、
太骄傲,一直在斤斤计较。计较什么呢?十万元薪水?聘书上
  写的三百万违约金?额头伤疤的赔偿费?一千万的债务?开店的投资?
  她斤斤计较著不愿用他的钱,但是在最后关头拉她一把的永远是他,他从没
跟她计较过什么!
  他表面强势,私底下却处处让著她、让著雷奶奶、让著贝贝,为什么?
  她心里早有答案,却因为骄傲,一直钻牛角尖、相信黎梦微的片面之词,差
点铸下大错……骄傲了这么久,才弄懂他说的那句「为了你,
  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不在乎!「的真正意义。
  他不可能欺骗她,也不可能丢下她!她开了一家店,安静的守在里面,她想
他总会来的,等他来的时候,她不会再客气,也不会再骄傲!
  她含泪凝望著他,他也望著她,水汪汪的眼眸闪著澄透的亮光。那张空白支
票,他还以为她永远不会来兑现呢!
  「你打算换多少?」他问她。
  「你有多少?」她有些蛮横的反问。
  「你想狮子大开口?」他挑眉。
  「我以为你一直在等我这样做。」她说。
  他大笑。
  是的!他一直在等她这样做,等她卸下骄傲,等她把所有的重担移到他的肩
膀上,等她真正把他当成她的男人……
  老天,他开心得想唱歌,唱那首「失去一些,得到一些」,就像他第一次看
见她时心里哼著的那首歌。
  他得到她了,现在的、以后的,更多更多的日子、还要生更多更多的孩子…
…雷凛然低头吻她,然后从置物箱里拿出一样东西,抓起她的
  手,套进她的指头。「怎么可能?!」她扬手惊呼,「就是这个光!」
  就是这个光,绚烂夺目的光芒,她看到了。
  原来置物箱里除了洋装、马克杯之外,角落还静静躺著一枚晶莹剔透的钻戒。
有人说,把钻戒送给女人,就等于把一颗心送给她。
  如果是一张空白支票又怎么说?雷凛然会说:那就把一生交给她吧!这张没
有填写额度的爱情支票,他打算用一生一世去兑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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