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蔓延扩散,血液汩汩溢出,他捂住胸口,
不信的目光徐徐看向眼前的人。
而她,唇因他的吻而嫣红,可笑已不再,那双吸引他的乌瞳如同他在战场观
看时所见——冷、寒,且无情。
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什么时候……」他忍住欲出喉的血。匕首上还涂了毒,她是真的想要他的
命。
「一开始。」南昕乐神色漠然,乌眸不带一丝感情,「你设了圈套,我也设
了一个局,很公平不是吗?」
从炎狼国送来探子的头颅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她猜测着。
感觉不是想杀她,而是别有目的,既然如此,她就将计就计,主动走入对方
的局,就是在赌。
她有自信就算是杀局,她也能全身而退,她赌的是设局的人会不会杀她,而
她赌赢了。
既然他对她有兴趣,那么她就让他更有兴趣,他要的,她不会给,因为得不
到的才会让人追逐。
「是吗……」曲琅净扯出抹笑,黑眸定定看着她。「既然主动入了套,那你
杀我的机会很多,不是吗?」
「可失败的机会也很多。」要让他失去戒心可不容易,他不是那么好下手的
人。
「呵!」曲琅净低笑,呕出一口黑血,「你的戏演得真好,在山崖也是故意
救我的?」
为了让他失去对她的警戒。
「掉下山崖你不一定会死,没有见到尸体一切都做不了准,何况你在山林居
住多年,谁知山崖下是不是真有危险,也有可能是你在试探我,怎么想那都不是
动手的好时机,而且我只相信自己,只有亲自动手才不会有失败的机会。」要做,
就要一次成功,她决不允许失败。
「山洞里,你没动手,也是演给我看?」他再问。
「你醒着不是吗?」所以她再演场戏给他看。
「那……孩子呢?」她为何让自己怀孕?既然是局,那她一定可以避免孩子
的发生。
「不怀孕,怎么能降低你最后一丝防心?」无情的话从唇瓣进出,看到他痛
苦的模样,乌眸没有一丝动弹。
「错了。」曲琅净闭上眼,唇畔的笑涩而柔。「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不会防
你。」
早在真心对她时,他就已不再防她。
他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看到他唇角的笑,乌眸不由得轻闪,似乎不
懂,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金陵皇帝病重的消息是假的吧……」睁开眼,他艰涩地道,既然一切都是
局,那么耶律魁带来的消息定也是个圈套。「那是要你动手的讯号是吗?」
「严冬快过了。」战争又要开始了,而他不能存在,这些日子更让她明白,
有他在,打赢炎狼国是不可能的。
「是啊……」曲琅净淡淡一笑,神色早已惨白,唇也转为乌黑,「这场赌局
你赢了。」
她让他失了戒心,让他对她动了心……
他彻底输了,可是却还是不死心,咬牙,他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你真
的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一丝在乎他吗?她的笑,她偶露的羞色,都是假的吗?
她看着他,乌瞳尽是冷淡。「这世上能让我在乎的只有两个人。」而里面没
有他。
同样的答覆,之前他觉得她在说谎,而现在……看着她冷漠的神情,他低低
笑了。
「咳咳……」黑血不断呕出,他软下身子,蹲跪在地。
南昕乐垂眸看他,俊朗似月的脸庞已不再从容,素白的衣衫被血染红,哪还
有以往天人的姿态?
这样悲惨的他,让她觉得刺眼,「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的。」她收拢五指,
准备走向他。
「二哥——」
耶律魁的声音让南昕乐停下脚步,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放弃动手。中了毒,
又被匕首刺中心口,他是活不了的。
离去前,她淡淡留下一句。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语毕,她从窗户飞身离开。
后悔……
曲琅净扯唇,他记得他那时是怎么回的……
「二——」耶律魁来到门口,一看到曲琅净的模样,他迅速冲上前。「二哥!
你怎会受伤?」
看到他呕出的黑血,胸口溢出的血也是黑的,「该死的!这匕首有毒!」
他伸手想拔掉匕首,可又不敢动手,就怕一拔出来,曲琅净就没命了,可是
不拔,毒深入心,也一样没命。
「这、这……」耶律魁慌得不知该怎么办。
曲琅净抓住他的手,气弱地说了两句话,然后伸手快速拔出匕首。
鲜血立即喷洒而出。
她刺得很准,握着匕首的手没有颤抖,也没有一丝犹豫。
南昕乐静静看着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将匕首送进曲琅净胸口,这不是她
第一次杀人,可却深深记得刀刀刺进他心口的声音,每每闭上眼,那声音就让她
的心颤抖。
那一刀,正中左心,他必死无疑,何况匕首上她喂了毒,没有给他任何一丝
生机。
这场局,她赢了。
她回到军营,隔天就听到探子回报炎狼军全数退兵,这个消息让她怔愣,她
以为就算少了曲琅净,炎狼军也还是会进攻,而没有曲琅净碍事,要赢是轻而易
举的事。
可炎狼国却退兵了。
看着欢腾庆贺的将士,她心里虽然疑惑,不过既然对方退兵,那么他们也省
事,隔几天就班师回朝。
暂时没有战事,她也离开军营,回到皇宫。
事情结束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可是独自在寝宫里,她的心绪却总是
不宁。
她一直听到他的声音,无时无刻,就在她耳中……
可回头,却没有人。
怎么会有人?他死了,是她亲手杀了他的。
她永远记得他错愕不信的神情,还有……最后,他唇边的淡笑。
为什么笑?
他应该生气,应该恨她,应该恨不得立即杀了她,可是他却对她笑,看着她
的黑眸没有一丝怒恨,反而是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感觉。
她不懂,真的不懂……
昕儿……
她迅速回头,可那里没有人,乌瞳不禁染上茫然。
「乐儿?乐儿?乐儿!」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嗯?」她怔怔回神,对上一双紫眸。
看着妹妹失神的模样,南魏紫微微沉吟,她身着一袭素雅白衫,衬着雪肤晶
莹,清丽的容颜无须困脂点缀就已绝色,长发垂腰,未簪珠翠,倾城的光华犹如
初落的雪。
南昕乐眸光怔然,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那个人,也是一身素白,柔顺的乌发总是垂落,俊颜柔和似月,有如天人一
般。
而那人,总是对她笑得温柔,即使是她杀他的时候……
见南昕乐又失神,南魏紫轻抚妹妹的发,疼爱地开口。「在想什么?」
从回皇宫后她就这副模样,人虽在,可心神却总飘移,不像以前那样冷静自
制。
「什么?」南昕乐喃喃反问,思绪却仍怔忡。
「你在想炎狼国的军师吗?」南魏紫淡淡开口。
南昕乐心口一震,「不!没有!」她迅速反驳,却又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她
对姐姐扯出一记笑。「我没有,姐你想太多了。」
「是吗?」南魏紫笑得温柔,却也没多问,伸手端起案上的汤碗。「把这碗
药喝了。」
「这是什么?」看着乌黑的药汁,南昕乐皱眉。「我身体好好的,不需要喝
……」
「打胎。」
南昕乐止住声音,怔怔地看着南魏紫。「你……」她咬唇,没想到姐姐会知
道。
「乐儿,你回来一个月了,清晨起就呕吐,面对腥味重的食物也不舒服,你
觉得这些事能瞒得过我吗?」
她知道不能,皇宫里没有任何事能瞒过南魏紫。
「我不问你用什么方法除去炎狼国的军师,可是你知道什么该留,什么不该
留。」
南昕乐摸着肚子,手指抓紧衣服。「我知道……」她也打算要打掉孩子,可
是却迟迟下不了手。
药她煎过,却总是放到冷了,还是无法喝下去。
她明明不想要这个小孩的,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她达到目的,她想过,等目
的达成了,她就要拿掉他。
而曲琅净死了……她的目的达成了,可是,她却下不了手。
看到妹妹挣扎的神情,南魏紫轻叹口气,安抚地摸着她的发,手指滑过发际
的发梳。
「不要碰!」南昕乐迅速跳起来,伸手紧抓着头上的发梳,眼神紧张地瞪着
南魏紫。看到南魏紫沉下的眸光,她心头一紧。
「姐,我……」
「发梳是炎狼军师送的?」这发梳从不离乐儿的身,她只想乐儿喜欢,也没
多想,可现在……
南昕乐紧抿唇瓣,不回答。
「朝阳花。」南魏紫勾起唇瓣,回忆似地道:「当年父王总说你是春日的朝
阳,是我们南王府里最美的朝阳花。」
南魏紫的话勾起南昕乐的记忆,南昕乐也微微一笑,眸色却幽然。「是呀…
…」他也说过,她是春日的朝阳。
南魏紫将她的神情全看进眼里,紫眸微闪,顿时明白妹妹最近的失常是为什
么了。
可她没说破,乐儿不懂也好,时日久了,她就会遗忘了。
「乐儿,孩子你可以生下。」
南昕乐眼睛一亮。「姐……」
「生下后就送出皇宫。」
「不!」南昕乐瞪眼。「姐……」
「乐儿!」南魏紫冷下声音,「你忘了你的身分吗?你不只是公主,还是个
将军,这个孩子只会是牵绊。」
「可是……」
「难道你想带着小孩上战场吗?还是你要带着小孩离开?丢下瑀弟,丢下我?」
「没有,我没有……」南昕乐摇头,她怎么可能丢下他们?她发过誓的,她
会一辈子保护他们。
看到妹妹痛苦的神情,南魏紫缓下口气。
「乐儿,你可以选择生不生,我不逼你,每天我都会命人送来打胎药,你还
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要不要喝由你做主,孩子若生下来,我会让人送进好人家
抚养,不会让他吃苦。」
她站起身,轻柔的声音恍若轻叹,「乐儿,你好好想想吧!」语毕,她转身
离开。
南昕乐闭上眼,眉头紧紧拢起,贝齿深深陷入唇瓣,须臾,她睁开眼,决然
地拿起汤碗。
看着乌黑的药汁,她缓缓就口。
昕儿……
端着汤碗的手一震,药汁从碗里洒出。
你生个胖娃娃,男娃你就教他练武,要是女娃儿,我就教她弹琴……
住口!
我喜欢你的笑,像朝阳,春日的朝阳。
住口!
我们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不问世事,也不问彼此身分,就这样生活在一
起,好不好?
住口!
昕儿……昕儿
「住口!住口!住口——」南昕乐用力将手上的汤碗往墙上摔。
「公主……」听到声音,宫女急忙过来。
「出去!」南昕乐怒吼。
「是……」宫女被她的厉色吓到,惊慌失措地弯身离开。
南昕乐伸手将案上的碗盘全数扫地,这还不够,她伸手用力推翻一旁的花瓶,
伸手要打掉铜镜,却从铜镜里看到别在发际的发梳。
她怔忡,想到在竹屋时,每天他都亲自将发梳别在她发里。
就算以后你头发长了,我还是天天为你别发梳。
以后?
哪会有以后?
他们根本不会有以后!
扯下发梳,她走到窗外,将手高高举起,想要将发梳丢进池塘里。
可……手指却紧紧握住发梳,木头刺进掌心,她感到疼,却无法松开手。
放下手,她摊开手心,看着朝阳花。
他说,她是他的朝阳花。
他可知,这朵花是有毒的,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所以,她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他胸膛。
她无情地对他说着残忍的话,和他相处的一切,全是为了让他失去戒心的陷
阱。
一环接一环,她设下一个个圈套,就是要他对她失去防备。
她全算计得好好的,没有一丝遗漏。
她说过,他会后悔的……
指尖抚过发梳上的雕纹,一笔一笔地,摸着他为她刻的朝阳花。
你在乎我吗?
「不……」这世上她只在乎两个人。「不……」
没有他,没有……
她想起匕首刺进他胸口的那瞬间……
「唔!」疼!
她抓住胸口,眉头因疼痛而紧蹙,而手仍紧紧握住发梳,握住他为她刻的朝
阳花。
好痛……
她闭上眼,笑了。
那时,他是不是也这么痛?
是不是……
你会后悔的……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不……」
他不……
昕儿……昕儿……
「昕儿!」曲琅净用力睁开眼,下意识想起身,胸口立即进出剧痛,他皱紧
眉,忍住疼痛。
「终于醒了。」炎狼王坐在一旁,冷眼直视他。「你的命还真大,伤成这样
还能活着。」
曲琅净闭眼等疼痛过去,才缓缓睁眼看向炎狼王。「我昏迷多久?」
「一个月。」
「是吗……」时间跟他估算的差不多,拔出匕首后,他立即点穴道止血,再
吃下解毒丸,然后要耶律魁送他回皇宫后就昏过去了。
这期间他一直昏沉着,虽然神智清楚,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一直在梦
境里浮沉。
不,那不是梦……
曲琅净眸色一暗。
「曲琅净!你在搞什么?要不是你心脏位置跟常人不同,你这条命就没了!」
炎狼王厉声道。
当耶律魁送曲琅净回来时,第一次看到二弟受这么重的伤,他急得叫全部御
医待命,救不了曲琅净的命他们就全得陪葬。
「还有,你竟然叫阿魁退兵,你在想什么?」在他问耶律魁是谁把曲琅净伤
成这样,耶律魁也茫然不知,只说曲琅净昏谜前吩咐了两句话。
一是退兵,二是送他回皇宫。
「为什么要退兵?」
「没有我,仗也赢不了,何不退兵,省得让士兵白白送命。」无视炎狼王的
怒火,曲琅净的口吻是一贯的冷淡。
「你……」虽然知道这二弟说的是事实,可炎狼王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退兵的事朕不追究,那朕问你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不是那个修罗将
军?」
曲琅净不语。
「该死的!」炎狼王忿忿起身,「那个修罗果然是你救的,朕听老三提时就
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一个受重伤的人怎会消失?何况设圈套的还是你!没想到
人真的是你救的,你在想什么?竟然救敌人,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还是你
真以为朕不敢治你!」
「我的命就在这里。」曲琅净抬眸,俊庞因伤势而苍白,可那股迫人气势却
未减分毫。「你要就拿去。」
「你……」炎狼王怒瞪他。
而曲琅净则迳自合上眼。
好一会儿,炎狼王才重重拂袖,瞪着曲琅净,他咬了咬牙,最后只能叹气。
「阿净,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放缓口气,实在不懂二弟的想法。
「你看你,救了敌人,结果呢?人家有感激你吗?没有,反而刺你一刀,差
点要了你的命。」
「这是我的事。」曲琅净的回应仍然冷淡。
炎狼王又被他的话惹火了,「什么这是你的事,你……」他瞪眼,最后再化
为轻叹。
「阿净,朕知道你一直在防朕,你面对老三都比面对朕真心,可朕要告诉你,
朕虽然曾经嫉恨过你,可是朕从未想过要杀你,因为你是曲妃的儿子,没有曲妃
就没有现在的朕。」那个温柔的女人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教养,他虽然嫉妒曲琅净
独得父皇疼宠,可是他还是把曲琅净当成自己的弟弟,否则他不会对曲琅净百般
容忍。
「朕知道当初父皇要把皇位传给你,可是你拒绝了,然后你就离开皇宫,是
为了不想让朕心有疙瘩吧?」
「我对王位没兴趣,而且你比我适合当君王。」这座皇宫对他而言是座牢笼,
他从来就不想永远待在这。
「呵,也只有你会这么不屑这人人都想要的位子。」炎狼王摇头轻笑。
「阿净,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看待。」
曲琅净看向他,黑眸微闪,「既然如此,答应我一件事。」
炎狼王挑眉,「什么事?」
「别再出兵攻打金陵国。」
「什么?!」炎狼王皱眉。
「并且派外使到金陵国,向金陵皇帝说,咱们炎狼国愿与金陵国结盟签定盟
约,两国和平共处。」
「不可能!这不是等于跟金陵国示弱?咱们炎狼国绝不做这种懦弱的举动!」
谁不知道他们炎狼国征战各地,他们的信念只有打仗占领,没有和平共处。
「是炎狼国不做,还是您这个炎狼王不做?」曲琅净淡淡冷嘲。
炎狼王沉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兄,炎狼国常年征战,国库早已短缺,百姓生活困苦,而身为君王的你,
却只顾开疆扩土,成就自己威名,可有看见百姓的痛苦,可有问过身下的将士是
否愿意继续打仗?」
炎狼王皱紧眉,被他的话彻底惹怒,「曲琅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道理皇兄岂会不懂?在你征战成就自己
威名的同时,可有想过,日后史官记载,是会将皇兄记为明君,还是不顾百姓困
苦的昏君?」
「这……」炎狼王哑口无言。
「皇兄,炎狼国的国土早已足够,在您扩大版图时,可否也想一下守成的道
理?」
炎狼王怔愣,可怒火已消失,脸上化为沉思,显然已将曲琅净的话听进耳理。
「让朕好好想想。」好一会儿,他才说出这句话。「你先休息吧!」皱着眉,
他举步走出寝宫。
离去前,他顿了下脚步,转头问:「阿净,你突然对朕说这些话,又要朕和
金陵国结盟,是因为那个修罗将军吗?」
虽然开口询问,不过他并不认为曲琅净会乖乖回答,问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开。
「……是。」
一个清淡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炎狼王的脚步停顿了下,却不再多问什么地踏
步离开。
曲琅净默默垂下眸,伸手摸着胸膛的伤口,幽幽低喃:「昕儿,我们可以不
是敌人……」
他冒着生命危险,说那些话挑战皇兄的君威,就为了取得一个机会。
只要两国不再打仗,那她就不会再拒绝他了吧?
「昕儿……」
若知道他没死,她会有何反应?
胸口的伤仍泛疼,他扯唇一笑。
曲琅净,你真傻!
可是,他还是好想问她,伤了他,她可会痛……
第八章
金陵朝殿,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手执笏板,恭敬地垂眸低头,可他们的神情
却都流露一丝紧张。
半个月前炎狼国竟派外使来到金陵,并送上炎狼君王的书信,言明想与金陵
皇朝结盟,和平共处。
这消息让朝廷议论纷纷,向来野心勃勃的炎狼国怎会突然要求结盟,是不是
意有所图?
一时之间整个朝廷喧腾,百官分成两派,争闹不休,最后由摄政王出面下令,
就看炎狼国会提出什么盟约再做决定,而今日炎狼国三皇子将亲自来到,与金陵
国缔结盟约。
金陵皇帝高坐龙位,一袭龙袍,头戴金冠,虽仍年幼,却隐隐流露着不可侵
犯的王者气势。
而摄政王则坐于左侧,他斜倚着椅背,一手支着左颊,滚着金丝的黑色丝袍
让他看来尊贵又深不可测,俊美无俦的脸上噙着淡笑,眉心一点血痣红艳如火,
一双夺人心魄的黑眸轻扫过殿下的文武百宫,最后看向小皇帝。
「皇上,炎狼国三皇子已在殿外等候,可以宣召了。」
「是,皇叔。」小皇帝恭敬点头,这才抬头看向文武百官。「宣。」
不一会儿,耶律魁踏着魁梧的脚步走进朝殿,脱下武甲的他身着炎狼国传统
服饰,衬着他更威武贵气。
「耶律魁参见皇上。」他拱手行礼,声音宏亮有力,姿态有礼却又不失皇子
气势。
「三皇子免礼,赐坐。」皇帝抬手,身旁的太监立即搬张椅子放到耶律魁身
后。
耶律魁撩袍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本王这次来就是来签两国盟
约。」他身旁的侍从立即呈上盟卷。
「三皇子,关于两国盟约的事,能与贵国和平相处,朕当然极高兴,不过…
…」
「停!」耶律魁不耐烦地打断皇帝的话。「别来这套文皱皱的话,本王听不
懂,咱们就讲白一点,直接说清楚了。」
「这……」小皇帝询问地看向摄政王,看到摄政王点头,这才开口。「三皇
子请说。」
「这种缔结盟约的事本王是不赞成的,要嘛就直接进兵金陵把你们踩平了,
缔什么约?」
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说出这种嚣张的话有多不智,耶律魁气势张狂,讲得
坦白。
「不过既然我皇兄坚持,那么我就来了,缔盟约就缔盟约,可咱们条件要一
一讲清楚。」
小皇帝也不因耶律魁的话而恼,他微微一笑,「什么条件?」
「简单。」耶律魁摆摆手。「我们炎狼国什么没有,就马和兵器最好,我们
炎狼国敢称第二,就没人敢抢第一,金陵皇帝,你知道的,要保卫国家就要好马
和好兵器,我们炎狼国就拿这两样换你们金陵国种植良物的种子,还有开垦农地
的技术。」
「这……」小皇帝再次看向一旁的摄政王。
「喂!金陵皇帝,本王是问你话,你看坐在旁边那个长得像娘们的人干嘛?
还是你这个皇帝连这种事都不能做主?」
耶律魁话一出,百官们立即倒抽口冷气,这个三皇子真不怕死,他的话可是
在质疑皇帝的威权,最可怕的是摄政王的反应,若摄政王震怒,当场杀了他,那
两国直接开战,什么约都不用签了。
「呵!」摄政王笑出声,他一笑,两旁的官吏立即噤声,连呼吸都不敢太用
力。
「传言三皇子有勇无谋,今日一见倒显得传言有误了。」每句话看似随便却
有条有理,看来耶律魁身后另有高人呀!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站在耶律魁身旁的随从,那随从相貌平凡,让人看过即忘,
可是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哼,别以为本王听不懂你的嘲讽。」哼哼,跟读书人相处久了,他也是会
成长的。「不过本王不跟你计较,金陵皇帝,你的答覆呢?」
小皇帝沉吟了会。「贵国提出的条件虽然不错,不过于金陵国似乎不太有利。」
「哪里不有利了?」耶律魁掏掏耳朵,准备洗耳恭听。
「贵国的马和兵器是现成的,可是金陵国却要派人到炎狼国教导你们开垦种
植……」
「哦,原来是计较这个呀!」耶律魁再次摆手,「那这样好了,我们也派人
教你们如何养出好马,这行了吧?而且咱们两国也能在货商上交流,例如两国的
物产可以互相流通,商人可以互相来往,彼此做生意,这样都各有利益,如何?」
听到耶律魁的话,摄政王眸光微闪,唇角的笑更深了。
看来炎狼国的人早想好了,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只是不先全说出来,就
等他们金陵国开口。
他将目光再放到耶律魁的随从身上,似是察觉他的注视,对方的头垂得更低。
摄政王玩味地敛眸,放在椅把上的手指轻点着。
看到他的指示,金陵皇帝立即开口。「好,就如三皇子所说,两国相互交流,
和平共处。」
「干脆。」耶律魁愉悦地拍拍手掌,随从立即送上盟约。「那么就请皇帝您
盖章吧!」
太监接过盟约,走向殿堂呈上。
小皇帝接过盟约,摊开一看,上头竟早已写好耶律魁所提的条件,他一怔,
立即明白从头到尾对方都算好了。
「看来传言果真不可信呢!」他笑道,接过印玺盖上。
「好说好说。」耶律魁得意地摆手,为了背这些东西可花了他好几天,累死
老子了!
「三皇子远道而来,是否愿意在皇宫多待几天,让朕好生款待?」小皇帝笑
了笑,不讨厌耶律魁直率的个性。
「好,记得每天要给我好酒好菜呀!」耶律魁可不客气了。
「当然。」小皇帝笑出声。
摄政王敛下眸,看似沉吟,深沉的眸光却望向那名平凡的随从。
随从仍低垂着头,唇角却淡淡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一抹锐芒从摄政王
眼里闪过。
有趣了!看来这个随从不简单呢……
皇宫里,一碗一碗的汤药每天送进南昕乐的寝宫,然后又原封不动地被宫女
端出去。
南魏紫也明了妹妹的打算,她没说什么,药照送,不过她下了命令,除了寝
宫外,南昕乐哪里也不能去。
南昕乐知道姐姐的意思,既然她要生下这个小孩,那么事情愈少人知道愈好,
在小孩生下前,她只能待在寝宫里。
除了每天为她进膳的宫女外,没有任何人看过她,她就像被关在寝宫里,对
外头的事全然不知。
南昕乐也从不问外面的事,只是淡淡地对送药的宫女说,以后汤药不用再送
了。听到她的话,宫女没说什么,可隔天药还是送至案上。
「圣女说公主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宫女只留下这句话就退下。
看来姐姐仍不死心。
她也不说什么,每天都乖乖用膳,对乌黑的药汁视而不见,用完膳则坐到窗
旁的贵妃椅上,手里紧握着发梳,手指习惯地抚着朝阳花纹。
觉得四周有点安静,她开口让宫女送来古筝。
她不会弹琴,只会简单地用手指拨过筝弦,听着悦耳却单调的筝声,她的思
绪渐渐飘移。
她的话愈来愈少,偶尔南魏紫来看她时,她也多是沉默。
最常做的,就是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然后沉睡,希望梦见她真正想看的明
月。
可是,总是梦不到。
每天每天,她总带着期盼入梦,却总是失望而醒。
睁开眼,夜还深着,微风拂动罗帏,乌眸瞬间凛冽。「谁?」她迅速拨开床
帏,指尖凝聚内劲。
可一看到眼前的人,她的目光怔然,似乎不敢相信。
「你……」这是梦吧?她还没醒……
她立即往后缩,真的梦见他,她反而怕了,他会对她说什么?是不是会骂她?
用愤恨的眼神看她?
咬着唇,她曲起膝,露出难得一见的畏怯,她不敢看他,可却又忍不住悄悄
抬眸偷觑他。
毕竟,她好不容易梦见他了……
看到她退却又希冀的眸光,曲琅净轻轻叹气,走近床榻。
看到他靠近,她的身体紧绷,将双膝抱得更紧,一双乌瞳睁得大大的,看着
他坐上床榻,对她伸出手。
她闭上眼,以为他要打她。
可温暖的手却轻柔地摸着脸颊。「怎么瘦了……」温润的声音仿若轻叹,而
他怜惜的话让她轻颤。
南昕乐不可置信地睁开眼,乌眸怔忡,有着迟疑和不信。「你……」他不怪
她吗?
「没好好吃饭吗?」不只脸,身子也清瘦不少,衬着乌瞳更圆,而此刻,那
双乌眸正直直地看着他。
他笑了,俊雅似月的笑让她的眼眨也不敢眨。
「昕儿,怎么了?」这样傻愣的她,他可是第一次看到。
听到他的叫唤,南昕乐回神,立即倾身紧紧抱住他,她抱得很用力,几乎是
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
「昕儿……」她突然的举动让他怔然,身体被她紧抱,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激
动。「昕……」
「……想你。」
「什么?」他怔愣。
「我……很想你……」在梦里,她可以无所顾忌,可以坦白承认——她,很
想他。
他的眼神柔了,抬起她的头,他低头覆上软唇,「昕儿……」喃着她的名字,
每呢喃一次,就在软唇烙下轻吻,最后才重重吻住她。
她抱着他的颈项,小嘴开启,主动热切地回应他的索取,尝到属于他的味道,
舌尖滑溜地与他缠吮。
两人跌落床被,手互相摸索剥开对方的衣服,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手指轻
挑,曼妙的娇胴就落入他掌中。
温热的大手滑过酥胸,指尖擦过蕊尖,再往下滑动,抚过微凸的小腹时他一
怔,抬起身子,低头看着她的肚皮。
她的身体清瘦,可肚皮悄悄凸起,难道……
他抬眸看她。
南昕乐对他羞涩一笑。「孩子,我没拿掉。」
他眸光湛然。「为什么?」他以为在杀了他后,她会立即把小孩打掉。
「我不知道……」她就是下不了手,一天一天过去,看着平坦的肚子渐渐圆
润,她就更不舍。
曲浪净勾起唇瓣,「我很高兴。」他俯下身子,吻上微拢的小腹,手掌温柔
地抚着圆润的肚皮,细碎的吻慢慢往下,褪下雪白亵裤,美丽的禁地早已染上悸
动的津液。
怀孕的她更易动情,而且更敏感。
他吻上娇艳的私花,耳边听到她的轻喘,不管经过几次,在他身下她总是羞
涩,一点也不像那个冷漠又傲然的大将军。
而他喜欢这样的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有谁知道覆着鬼面、冷酷杀敌的
修罗将军,其实是个脆弱的姑娘……
她并不坚强,是局势逼她不得不坚强,让她不得不奋身抵抗,上战场杀敌。
可他知道真正的她,就在他身下、就在掌中。
炽热的舌尖吮过花瓣,邪恶地撩拨她的情欲。
南昕乐轻咬唇瓣,她的腿张开曲起,而自己的私密则被他的唇与手攻占,那
漫开的酥麻与快感让她感到羞耻。
她忍不住闭上眼,可感官却更清楚。
湿热的唇舌探入瓣蕊,花壁立即蠕动,长指探入花心,勾勒出更多花蜜,而
他则一一舔进嘴里。
吞咽的泽吮和长指进出的淫靡,让她愈听愈羞涩,下腹热热的,熟悉的感觉
让呻吟从紧咬的唇瓣流泄。
「昕儿……」抽出长指,他挺身将欲望埋进她体内,动作坚定却又温柔,怕
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孩子,而她把他们的孩子留下,这代表什么?
她并不是对他无心的呀!
他拉起她,让她跨坐在身上,身体的重量让男性深深刺入,她可以清楚感受
到他的巨大。
手掌扣着圆臀,他用力往上顶弄,戳刺着花心,看着她紧咬唇瓣,他倾身含
住小嘴,不让她继续咬唇。他喜欢听她的声音,这个坏习惯他一定要让她改过来。
「唔嗯……」细碎的呻吟从相吻的唇泄出,乌眸迷蒙,她低眸,却从他衣襟
里看到雪白的绷带。
她怔了怔,想拉开他的衣襟。
察觉她的举动,他抓住她的手,将小手制在她背后。
「你……」她想挣脱他的箝制。
「嘘……」他吻住她,动作变得激狂,埋在花心里的欲望用力往上一顶,撞
击她最敏感的地方,不断地撩拨她的身体,要让她忘了一切。
若看到他还未完好的伤,她一定又会咬唇,然后露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神
情。
他不需要她的愧疚,他懂她的。
不管再来几次,她一样会动手杀他,一样会把匕首送进他胸口,她就是这样。
也就是这样的她,才让他放不了手,让他心动,让他执着。
南昕乐被他的动作弄得无法思考,也忘了要制止他的手,仰头弓起上身,饱
满的椒乳因她的动作而高耸,而他则低头含住一只蕊尖。
唇齿轻啃着娇乳,男性感觉到花肉紧密的蠕动,他悍然地往上挺,进出变得
紧凑而绵密。
「嗯啊……」娇胴几乎快被他猛然的动作抛飞,她难耐地娇吟,乌眸因情欲
而迷蒙。
怀孕让她的身体更敏感,一波又一波的愉悦袭向她,可身下的男人却不放过
她,一次又一次侵占她的身体。
「昕儿……」他吮住她的唇,贪婪地侵略她的娇艳,这朵耀眼的朝阳花,即
使有毒,可他甘愿中这毒瘾。
他重重吻住她,在她的娇吟下将身体深深埋入,灼热的欲望染上娇艳的花瓣。
过多的愉悦让她轻颤,娇胴再也无力承受,昏厥前只隐约听见温润深情的低
语。
「昕儿……我的朝阳……」
是梦……
醒来时,她身上仍穿着单衣,床被干净,没有一丝情欲的痕迹。
南昕乐怔怔地低头,好一会儿,唇瓣才嘲讽地轻嗤。
当然是梦,她怎么忘了,那人死了,而且还是她亲自动手的。
她笑了,甚至笑出声,却掩不住笑声里的惆怅。
「公主。」宫女捧着梳洗的水盆和白巾,听到她的声音,不禁害怕地站在门
口。
最近公主喜怒无常,听见公主的笑,让她感到害怕。
南昕乐敛起笑容,疲惫地闭上眼。「进来吧!」
「是。」宫女将水盆放到案上,再将白巾浸湿,恭敬地递给南昕乐。「公主
请梳洗。」
南昕乐接过白巾,擦过脸,再递给宫女,随即走下床榻,伸手拿起一件外衫
穿上。
「公主,要用早膳吗?」
「不,我要出去走走。」她现在不想待在这里,这里没有梦中的药香味,没
有那轮美丽的明月。
听到她要出去,宫女紧张起来。「公主,不行的,圣女吩咐过您不能出寝宫。」
「闭嘴,我要去哪就去哪。」南昕乐跨步走向门口。
「公主……」
烦!
乌眸泛冷,她指尖轻弹,宫女立即昏了过去。
她立即踏步,走出寝宫,不想被宫里侍卫撞见,她灵巧地避开巡逻的宫卫和
宫女。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乌瞳茫然,也不知自己要走去哪,她只是不想待在寝宫。
「三皇子,你打过这么多仗,哪一场让你最难忘?」
听到瑀弟的声音,南昕乐脚步一顿,随即旋身,准备离开这里。
「当然是跟你们金陵打的仗最难忘!」声若洪钟的声音让她停止脚步,眉头
皱起。
这个声音……
她走向御花园,看到中间立着两道身影,一个是瑀弟,一个是……耶律魁?
他怎么会在这?
她眉头紧皱,正准备踏进御花园时,眼角却瞄到站在一旁的随从。
那人穿着炎狼国服饰,离耶律魁几步远,相貌平凡,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
这样的人不值得注意,可南昕乐的眼瞳却缓缓睁大,几乎是惊愕地看着那双
眼睛……她不会认错的。
可是……怎么可能……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随从眼眸一抬,与她对上眼。
南昕乐一震,身子微晃。
「谁?」耶律魁瞪向南昕乐的方向。
「皇姐!」看到她,小皇帝一脸讶异。「皇姐,你怎会在这?」
她不是应该待在寝宫吗?
没听见皇帝的问话,南昕乐的眼神疑惑又激动,她走向随从,在他身前停下
脚步。而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他。
她张嘴,却无声。
是你吗?是吗……
第九章
「参见公主。」
低哑的声音让她怔仲,不对,不是这声音。
「你……」南昕乐瞪着他,声音几近呢喃。「不对,你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
是像温玉一样,让人忘不掉的清润。
「皇姐,你在说什么?」小皇帝来到南昕乐身侧,看着她,又看向耶律魁的
随从,「有什么不对吗?」
「是呀,公主,我这个随从哪里有问题吗?」耶律魁也问。
「随从?」南昕乐从怔忡中回神,看向耶律魁,眉头立即拢起。「耶律魁,
你怎么会在这里?」
炎狼国的人怎会出现在金陵皇宫?
「怎么?难不成公主不知道炎狼国和金陵结盟的事?」不会吧?这种大事堂
堂公主竟然不知?!
「结盟?」她看向皇帝。
「是的,金陵和炎狼国在昨日已结盟,不再互相侵略,和平共处。」小皇帝
顿了顿,向她说明。「圣女说皇姐你最近身体违和,同盟的事就不要让你知道,
省得你操心。」
「炎狼国愿意和我们金陵结盟?」南昕乐难以置信,看向耶律魁,「怎么可
能?你们炎狼国素来好战,怎会与我们结盟?」
是有何企图,是想藉结盟之名,再藉机趁他们金陵国不备时攻打吗?
「呿,你以为本王愿意吗?」耶律魁嗤哼,结盟这种鸟事他也是千百个不赞
同好吗?他没好气地说:「要不是某人的遗愿,吾王也不会下这个命令。」
南昕乐睁圆眸,严厉地瞪着耶律魁。「遗愿?什么意思?」
「遗愿就遗愿,哪有什么意思?」耶律魁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问的是那个死的人,他说出这遗愿是什么意思?」南昕乐几乎是激动地
大吼了。
「人都死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耶律魁也被问得不爽了,「奇怪。
这关你什么事呀?」问那么多干嘛?
「是呀,皇姐,你怎么了?」小皇帝也一脸不解,担心地看着她。「你脸色
好难看,不舒服吗?来人,快叫御医过来。」
「不用。」南昕乐闭上眼,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我没事。」她只是想知道
那人的目的。
要炎狼国和金陵结盟,他想干什么?
遗愿……他这个遗愿有何目的?
「可是……」小皇帝仍不放心。
「没事的。」她对皇帝安抚地一笑,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随从,乌眸掠
过一道利芒。
面对她的注视,随从默默垂下头。
「呃……」耶律魁像是发现什么,奇怪地搔着下巴。「金陵皇帝,怎么你们
金陵公主是不穿鞋的吗?」这种习俗真特别。
「什么?」小皇帝低头,这才发现南昕乐裸着双足。「皇姐,你怎么没穿鞋?」
「忘了。」南昕乐淡淡回道,目光仍放在随从身上。
「怎么能忘了?」女人的裸足可不能让人随便看的呀!「来人呀,把公主的
绣鞋拿来。」
「不用麻烦了。」南昕乐伸手阻止宫女,转头看向皇帝。「皇上,我看耶律
皇子对这花花草草似乎没什么兴趣,不如你带他去游湖吧!船舫不是都空着吗?
你也可以散个心。」
「好呀,我是对这花草没兴趣,游湖听起来倒不错。」如果能找人让他活动
筋骨那就更好了。
「好吧!」有客人在,小皇帝也不好推辞,「皇姐,你若不舒服记得让御医
看一下。」
「我知道。」南昕乐对小皇帝微笑。面对自己重视的亲人,她从不吝惜笑容。
站在身后的随从敛眸,掩住闪过的眸光。
小皇帝虽然不放心,可他也明了皇姐的个性,不再多说什么,他看向耶律魁,
「三皇子,咱们走吧!」
「等等。」看到那名随从要跟着离开,南昕乐开口叫住他。「你留下。」
「皇姐?」小皇帝疑惑地停下脚步。皇姐要留这随从做什么?而且感觉皇姐
对这随从的态度有点奇怪。
「怎么?难不成公主对本王的随从有兴趣?」没想到金陵国的女人这么主动。
「本宫对炎狼国的风俗民情很好奇,而且现在正烦闷,所以想请耶律皇子的
随从跟我说一下炎狼国的事,好给我解闷,不知行不行?」
「行,当然行。」耶律魁吩咐随从。「你就留下来陪公主,跟她说一些咱们
炎狼国的趣事,小皇帝,没关系吧?」
小皇帝看了南昕乐一眼,虽然觉得疑惑,不过皇姐既然开口,耶律魁也同意,
那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当然。」他点头。
「好,那咱们走吧!」耶律魁将手负于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被留下的随从朝南昕乐拱手低头,「不知公主想听小的说什么?」他的声音
仍是低哑,粗砺得有如磨过的砂纸。
南昕乐定定看着他,随即勾起一抹笑,乌瞳掠过一抹复杂。「没想到你还能
活下来。」
她知道,是他!
即使他易了容,变了声,可她还是认出他,这世上只有他能有那么一双眼睛
——
孤傲如月,却又清澈如流水。
对方轻笑,声音却不再粗哑,而是如玉石般温润。
「这次不再将我当是梦了吗?」他抬头,黑眸荡着笑意,平凡的脸庞因那双
眼而不再平淡无奇。
南昕乐抿唇,知道昨夜的事是真的,那不是梦,是真的他……想到自己曾对
他说了什么,小脸不禁掠过一丝难堪。
曲琅净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笑变得无奈。「只有在梦里你才肯接受我
吗?」
南昕乐别开眼,咬牙开口。「你不该出现的。」
「看来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曲琅净嘲弄,黑眸涩然,「即使我们不再是敌
人,你还是不能接受我?」
南昕乐一愣,错愕地看向他,「这就是炎狼国和金陵结盟约的原因?怎么可
能……炎狼王怎会答应?」
「因为从今以后,炎狼国再也没有二皇子。」这就是炎狼王答应结盟的条件。
「朕不过问你和修罗将军的事,可你为了他不惜犯着激怒朕的危险,他对你
真这么重要?」为了一个男人?炎狼王不懂二弟怎么了。
「是。」曲琅净不打算和炎狼王解释,这是他的事,他不需和旁人说明。
「好。」炎狼王摆袖,神情不再温和,而是属于君王的威严。「朕可以答应
和金陵国缔结盟约,不过从此以后,炎狼国再没有二皇子,你再也不能进来皇宫,
当然,也失去坐上这个王位的资格。」从此以后,他只能是个乡村野夫,而不再
是炎狼国皇族。
「好。」他的回答毫不迟疑,王位、财富,他本来就不希罕。
见他答应得这么快,炎狼王瞪眼。「你不后悔?」先皇生前留下一道密旨,
甚至在临终前也坦白告诉他,要是曲琅净要这个皇位,那他得无条件禅位,因为
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曲琅净的。
先皇生前这句话,一直是他心里的刺,同样是儿子,为何曲琅净就能独得父
皇的疼爱?
「皇兄,把密旨毁了吧!」
「什么?」炎狼王惊愕地瞪着他。「你……」他也知道密旨的事?
曲琅净淡淡一笑。「王位——我从来就不想要。」
他从未眷恋过任何事物,也以为自己的性情本就淡漠,可遇见她,他才知道,
是他还没真正执着过。
「昕儿,炎狼国二皇子死了,死在你的匕首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曲琅
净。」
「你……」南昕乐不敢相信,「你疯了吗……」他可知他放弃了什么?
「是呀!」曲琅净笑了,笑得温柔,却也笑得痴狂。「我是疯了。」为她疯
狂。
怎样也没想到,一时的兴趣,一时的好玩,一个视为娱乐的赌注,却让他彻
底沉沦了。
南昕乐摇头,她往后退,情绪因他的话而慌乱,她张口,想说什么。
「乐儿。」
南昕乐一惊,转头看到南魏紫走过来。
「快走。」她咬牙低语,就怕南魏紫看到他,以姐姐的精明一定会怀疑的。
「晚上我会去找你。」曲琅净随即离去。
他经过她身边时,她重重一震,她转头,震惊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昕儿,我不悔……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她这么对他说过。
可他却说,他不悔……
他在想什么?她可是杀过他,差点夺走他性命的人,他怎能不悔?怎能用那
种坚定的口气对她说不悔?
她根本就不爱他,接近他是为了杀他,和他相处的一切全是演戏,全是假的!
他明明知道的,为何……为何还能说不悔?
「为什么……」南昕乐不懂,真的不懂,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发梳,心头满
是无所适从的恐慌。
他们明明是敌人,明明就不可能会有结果,可是,他却说他不悔,就算死在
她手中,他也不悔。
为何能不悔?
为何能放弃皇子的身分?就为了她?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她可是杀过他
的人呀!
她对他虚情假意,她将匕首送进他心口,甚至涂上了毒,就是想要他死,不
给他任何一丝活路。
她对他这么狠,可他却说不悔,若她是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骗她的人,绝
不可能说什么不悔,可是,他却说了……
「曲琅净,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要你。」
她抬头,瞪着他,乌眸尽是一片乱,再也无法冷静——他让她失去了惯有的
冷静。
曲琅净笑得温柔,「我想要你一直对我笑。」今天看到她对小皇帝的笑容,
他嫉妒了。
他久久才能得到的一抹笑容,那个小子却能轻易得到,让他好不平。
「我想要每天为你梳发,为你别上我亲手做的发梳。」看着她紧握在手的发
梳,他的眼神更柔了。「我以为你会把它丢掉。」
「我……」南昕乐狼狈地躲开他的眼神,这个发梳就跟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她想丢,却总下不了手。
曲琅净走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发梳,五指梳过她的发,「你的头发长了。」
都过肩膀了。
他将发梳别进乌发,朝阳花就别在她耳际,手指抚过朝阳花纹,滑过小巧的
耳坠,最后来到小脸。
「昕儿。」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相贴,黑眸与她定定相视。「我想要你永远
都是专属于我的朝阳。」
「不!」南昕乐推开他,「不可能的!曲琅净,我们不可能的!」
她永远也不可能是他的朝阳!
「就算你跟炎狼国没关系了,我也不可能属于你,就像你也不可能帮金陵攻
打炎狼国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会改变的。
「炎狼国已经和金陵结盟,不会打仗了……」
「就算没有炎狼国,也会有其他国家!」他还不懂吗?南昕乐深吸口气。
「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不管炎狼国,可以不当皇子,可是我不行!我有要
保护的人,对我来说他们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是南昕乐,也不是喜乐公主,我是
将军,守护金陵皇朝的修罗将军!」
早在十年前她放弃当公主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为自己而活。
她抬起下巴,坚定地、毫不迟疑地说:「你可以不当炎狼国皇子,可我不可
能不做金陵国的将军。」
「昕儿……」
南昕乐拔下头上的发梳,伸手紧握。「曲琅净,你可以痴狂,我不行。」走
到窗口,她将发梳丢进池中。
他们都听到发梳落入池里的声音,南昕乐握紧拳,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曲琅净沉痛地闭上眼,她的话比当日的匕首更让他痛,他涩然地扯唇,「昕
儿,你比我还狠。」
南昕乐不语,指尖深深刺痛手心,可她感觉不到痛,她只能逼自己看他,决
绝地,不带一丝感情地。
「而且,是对自己狠。」他们太像了,对敌人狠,可对自己更狠,但她比他
绝情,她不给自己留任何后退的路。
「只有这样才能守护我想保护的。」此生,他们注定无缘。「孩子我会生下,
到时会派人交给你,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联。」
「若我不呢?」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强硬,他不可能就此放弃,他不
可能对她放手。
她并不是对他无情,她是在逼自己无情。
「若我硬要带你走呢?」要带走她,对他来说并不难。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
「姐姐!」南昕乐惊愕地看向门口。
南魏紫走进寝宫,她仍是一身雪白,清艳的容颜在白衫下显得空灵而冷然。
「炎狼国的军师,炎狼国的二皇子,没想到竟会伪装成小小的随从。」
「我已不是军师,也不是二皇子。」看着足以倾城的绝色,曲琅净却没有一
丝惊艳,眼眸平淡无常。
「可你是我妹妹心头的一根刺。」而刺是要拔起来的。
「姐!」南魏紫的话让南昕乐心头一惊,她急忙开口。「姐,放过他,我不
会跟他走的。」
「你在为他求情。」这样曲琅净就更不能留!
「我……」南昕乐看向曲琅净,咬了咬牙。「姐,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
生下来就没有娘,至少让他有爹……」
「他不会没有娘。」曲琅净打断她的话,对南魏紫冷道:「南魏紫,你和南
飞瑀束缚昕儿够久了。」
「曲琅净,你住口!」南昕乐紧张地对他吼。
「难道你喜欢打仗?」曲琅净反问她。「难道你喜欢杀人?难道你喜欢待在
这座皇宫?难道你喜欢……」
「闭嘴!」南昕乐愤怒地低吼,身体因激动而颤抖,「这是我的事,与你无
关,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不会走。」没有她,他绝不会单独离开。
「你……」南昕乐瞪他,他根本不懂,若姐姐在这,那么……
「啪啪!」
拍掌声响起,而南昕乐的脸色立即惨白。
「真精采。」摄政王从暗处走出,俊美的脸庞噙着邪气的笑弧,「曲琅净,
乐儿在担心你呢!」不然也不会一直赶他走。
「摄政王。」看到男人,曲琅净沉下眸。
「皇叔……」南昕乐白着脸,「姐,求你……」她恳求地看着南魏紫。
「嗯?」南魏紫轻吟,紫眸闪过一丝严厉。「乐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可是敌人。」
「不!他不是!」南昕乐摇头。「他已经不是炎狼国的人了,而且炎狼国不
是和金陵结盟了吗?那么……」
「世事没有绝对,你能保证和炎狼国的盟约能永远?或者他真的不会回去炎
狼国吗?」
「我……」她不能,可是……「姐,我求你,放他走。」
「昕儿……」看到她对他求情,曲琅净笑了。「你不是对我没有情的,是不
是?」
「你闭嘴!」别再激怒姐姐了。
南魏紫垂下紫眸。「乐儿,姐姐给你选择的机会。」
「姐……」
「一、他死;二、与我为敌。」
南昕乐怔愣,急忙开口。「姐,我……」
南魏紫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明晚亥时,我会在白塔取他性命。」随即转
身离开。
「请。」摄政王伸手请曲琅净跟他一起离开。
曲琅净看向他,俊雅的脸庞没有丝毫惧色。
「让我动手没好处的。」摄政王笑得邪气。
曲琅净转头,眼眸与南昕乐对上,而她眼中有慌乱、有无措,也有为他的担
忧。
他笑了。
「曲琅净……」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会死的,她根本不会去救他,她不可
能跟姐姐为敌的。
「昕儿。」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叫她了。「别对自己太狠了。」至少对
自己好一点。
「你……」
他的眼神仍温柔,就跟她将匕首刺进他心口时一样,温柔得让人心痛。
她看着他离开,想上前,却又立刻停下脚步。
「唔……」她捂住胸口,心脏有如被划开一样,让她痛得直颤抖,就如同他
的眼神,每每让她望之抽痛。
曲琅净……
曲琅净被带至白塔的大牢,他弯身走进铁牢,牢里只有一张石床,不过倒算
洁净。
「如何?可喜欢?这可是我特地为你挑的,比其他大牢干净多了。」摄政王
轻轻一笑。「真没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到你竟然是这情形呀!师弟。」
方才看到曲琅净时,他可是讶异不已。
「我也没想到。」曲琅净看向摄政王,姿态从容。「没想到师兄竟是金陵国
里大名鼎鼎的摄政王。」
「我也没想到师弟你竟是炎狼国二皇子。」他们拜同师门,他习武,曲琅净
学医,两人师兄弟相称,不过对对方身分从不过问,离开师门后也只用书信联络,
极少见面。
曲琅净坐到石床上,指尖轻抚去白衫沾到的灰尘,闲聊似地开口。「师兄真
想杀我?」
「你真想死?」凭他的能力想离开有何难?曲琅净不只懂医,毒术更精湛,
若不是他愿意,谁能让他进大牢?
「若师兄动手,谁能逃得过?」他非常清楚师兄那身出神入化的武艺,这世
上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若你不束手就擒,谁能杀得了你?」摄政王轻笑,「师弟,你可走了步险
棋。」
「师兄到时会放过我吗?」
「若那人真要你死,那么咱们只好同门相残了。」摄政王似在说笑,可曲琅
净知道他是绝对的认真。
「南家姐妹可真让人伤脑筋呀!」良久,曲琅净才缓缓吐出这句,而摄政王
没做任何回应。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曲琅净敛下黑眸,在心里轻语。
昕儿,你会做何选择?
第十章
亥时……
南昕乐看着即将西坠的乌日,双手紧握,仔细一看,可见紧握的双手正隐隐
颤抖。
姐姐给你选择的机会——
一、他死:二、与我为敌。
她绝对不会与姐姐为敌的,在这世上她只剩下两个亲人,她不可能背叛他们。
她只能选择第一个,也只会选择第一个。
昕儿……
「不要再这么叫我……」
我想要你永远都是专属于我的朝阳。
「闭嘴!闭嘴!」她激动地怒吼,伸手用力推翻案上的茶碗,可却甩不掉他
的声音,他的笑,他离去时的温柔。
他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她脑中、耳中,让她避不开,让她几乎快发狂。
「皇姐……」惊惧的声音震醒她的理智。
南昕乐抬头,看到小皇帝站在门口,有点害怕又担心地看着她。
「皇姐,你怎么了?」他第一次看到皇姐这样,印象里的皇姐向来冷静自制,
而不是像这样,仿佛快燃烧殆尽的烈焰,让他看了胆战心惊。
「瑀儿。」南昕乐立即敛去脸上的疯狂,对弟弟露出惯常的微笑。「你怎么
会来?」
「我担心你。」私下时,他从不在两位姐姐面前用君皇的称呼,他只是她们
的弟弟。
「担心?」看到弟弟脸上的担忧,南昕乐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姐姐
没事。」她很好,非常好。
看着地上被她扫落的破碎残骸,她脸色平淡。「叫宫女把这清一清吧!」她
没事的,只要过了亥时就好了。
她的神情有点恍惚,像是想极力维持镇静,可乌瞳却隐藏着狂风暴雨,让人
看了极不安。
小皇帝走进寝宫,看到一旁的古筝,他伸手触碰。
「叮——」
南昕乐一震。
「姐姐什么时候学会弹琴的?」他似乎从没看过她弹琴。
「我不会……」会的人不是她。
「呵,姐姐武艺高强,不会弹琴也无所谓,会舞剑就好,姐姐舞剑一定很好
看,以后有机会我弹琴、你舞剑。」
「舞剑……」她神情怔然,目光放至遥远的地方。
「剑拿去。」曲琅净将一柄剑丢给她,再抱着古筝撩袍坐在石土,将筝置于
膝。
「做什么?」她看着剑柄后长长的流苏,眉尖不由得轻皱。
「舞剑。」他笑,指尖拨动琴弦。
「无聊!」她没兴趣陪他玩,想要丢下剑走人。
「搞不好你可以乘机杀我。」他笑着说,黑眸笑意盈盈。「昕儿,你不试试
吗?」
她看着他,握紧剑。
而他,拨动筝弦的速度变快。
敛下眸,她举起剑,随着琴声舞动,金黄流苏随身摆动,画出一道道璀璨流
光。
那次,她没将剑刺向他,倒是往后常在他面前舞剑,而他则坐在一旁笑着弹
琴。
「姐,你在想什么?」为何笑得那么柔,却又那么心碎?这样的笑,南飞瑀
第一次看到。
「我……」南昕乐转头,这才发现弟弟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瑀儿,你好
像长高了。」竟已到她胸口了。
「是呀!」南飞瑀握住姐姐的手,笑得像个小孩,天真又稚气。「再一年我
就会比你高了。」
南昕乐笑了,可乌眸却看向坠落的夕阳,天沉了,渐渐暗了。
「等我长大了,就换我保护大姐和二姐!」
犹稚气的嗓音传进她耳中,少年的身体环住她,张手抱住她。
「瑀儿……」她低头。
「二姐,瑀儿已经长大了。」将脸埋进姐姐怀里,他低低道:「你不用保护
我了。」
南昕乐怔然,「瑀儿……」
「大姐有我,你别担心。」他的手来到南昕乐下腹,隔着衣衫轻抚圆润的肚
皮。「姐姐要保护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你……」她愕然,瑀儿怎会知道?
「姐姐要做的不是将军,不是公主,而是南昕乐,是父王口中最耀眼的朝阳
花。」
「瑀……」弟弟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惊诧,他怎么会……
南飞瑀抬头对她一笑,俊秀的脸庞仍稚气,可眼里的深沉却早熟得不似一个
小孩该有的。
「姐姐,朕是皇帝。」第一次,他在姐弟独处时对她自称「朕」,「这皇宫
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朕。」
随即,他又一笑,恢复以往的天真。「姐姐,我可以没有修罗将军,可我不
能没有姐柿,不管姐姐到哪里,永远都是瑀儿的姐姐。」
南昕乐深深地看着么弟,那个她在怀中紧紧抱着的么弟,那个瘦弱的小娃儿,
她抱着他、护着他,就怕他有一丝伤害,怕她会让姐姐失望,会让逝去的父王母
妃失望。
可现在,她发现那个紧紧抓住她的小手已经长大了,现在换他抱着她,换他
保护她。
南飞瑀松开手,转身拿下挂在墙上的宝剑。
「姐。」他将宝剑丢给她。「古筝不适合你。」
南昕乐接过宝剑,抬头看到弟弟俏皮地对她眨眼。
「我的将军姐姐只适合奋战杀敌,去吧,去救你的美人吧!」听说二姐夫可
是长得比二姐还美。
南昕乐被弟弟的话逗笑,她低头看着宝剑。
昕儿,别对自己太狠。
闭了闭眼,她握紧剑,毅然决然地转身。
「瑀儿,多保重。」
「姐姐也是。」皇帝微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往后再难相见。
曲琅净抬眸看着出现在牢外的身影,淡色的唇瓣立即扬起,黑眸自然地荡着
温柔的光华。
「昕儿。」看到她出现,心口不由得大大震荡,这一局他赌赢了吗?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暗影里,略沉的声音隐隐颤抖。
「嗯?」
「找个宁静的地方,有温泉,有小溪,我们种块田,养几只小鸡……」
「你生个胖娃娃,男娃你就教他练武,要是女娃儿,我就教她弹琴,我不会
让她像你,差点把房子烧了。」曲琅净轻轻说着,温润似玉的嗓音柔得动人心弦。
「当然算数,至少最后一句一定舟到。」
房子烧了,他们一家可要餐风露宿了。
他听到轻轻的低笑声,看着她上前,从暗处走出,而唇边挂着他最爱的笑花,
乌眸明亮,不再逃避,也不再闪躲。
「我喜欢你的笑,像春日的朝阳。」是他最爱的朝阳。「以后都这么笑给我
看好吗?」
她没回答,仅是垂下头,可曲琅净还是看到她有轻轻点头,虽然幽暗,可他
还是就着微闪的烛火看到她泛红的耳根。
感受到他的注视,南昕乐不自在地咬唇,打开大牢的锁。「快出来吧!」倏
地,她心一凛,迅速看向门口。
「看来你进步不少。」摄政王从暗处走出,墙上的烛火在他身上投射出阴影,
邪气的脸庞噙着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南昕乐的目光却放在摄政王身后,定定看着那一抹雪白。
「乐儿,你真让我失望。」幽幽的声音仿若叹息。
「姐……」南昕乐握紧手上的剑。
曲琅净站到她身旁,握住她发颤的手。「南魏紫,是你该放昕儿走了。」她
为南家付出的够多了。
「只要你消失,乐儿就永远是乐儿。」而不是他嘴里的昕儿。
摄政王如鬼魅般迅速上前,一抹银光刺向曲琅净。
南昕乐急忙推开他,抽出长剑。
「锵!」
银芒在阴暗中迸射,可银刀却如蛇信般缠住剑刀,刺向南昕乐的手。
她迅速放开剑,在银刀卷走宝剑时,指尖轻弹,气劲射向银刀,宝剑落下,
她翻身握住,没有丝毫停顿,攻向摄政王。
「呵!」摄政王轻笑,似是觉得有趣,身影轻闪,银刃如丝绸般绕成锐利的
光影,在南昕乐靠近时将她包围。
南昕乐咬牙,知道自己打不赢摄政王,她的武艺是他教的,他对她的攻击全
一清二楚。
突然,软刃袭向她,锵地一声,她手上的利剑被击落,软刃立即刺向她的咽
喉。
「够了!」曲琅净冷下眸,迅速上前抓住南昕乐,左手轻轻一挥。
摄政王迅速往后退,可衣袖还是沾到曲琅净洒出的粉末,袖口迅速着火,他
挥袖将火拂灭,双手负于身后。
「烈焰。」没想到师弟连这也做出来了,只要被洒到,可会全身着火,烧焦
而亡。
下了重手,看来师弟是发怒了。
「我想带她走,没人阻止得了,不管是摄政王,还是你。」冷眸看向南魏紫。
「大姐,让二姐走吧!」小皇帝走进大牢。
「瑀儿。」看到弟弟,南昕乐咬唇,最后看向南魏紫。「姐,我不想与你为
敌,可是……他不能死。」
南魏紫却不为所动,「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有。」小皇帝开口。「从今以后,金陵皇朝没有修罗将军,也没有喜乐公
主。」
他顿了顿,看向南魏紫。「大姐,人在心不在,留也没用。」
南魏紫闭上眼,许久,才轻叹口气。「乐儿,你真要跟他走,不要我也不要
瑀儿了吗?」
「不是!」南昕乐急忙开口。「你和瑀儿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放下你们,
可是……」
她看向曲琅净,咬了咬牙,坚定地看着南魏紫。「他为我付出太多,我……
不能再负他。」
南魏紫与她相视,从南昕乐眼中看到固执与坚毅,就如同十年前,她发誓要
永远保护她和瑀儿时一样。
许久……
「你们走吧!」她背过身。「从今以后,没有修罗将军,也没有喜乐公主,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姐……」南昕乐闭上眼,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她收紧手指,与他相
握。
经过南魏紫身侧时,她低哑地吐出两个宇。「谢谢。」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小皇帝悄悄握住南魏紫的手。「大姐,二姐会幸福吗?」
「会的……」
「你真认为乐儿会来救你吗?」站在大牢前,南魏紫对这男人的大胆感到诧
异,凭他的能力不是不能逃,可他却甘愿束手就擒。
「不,我不认为。」曲琅净一点把握也没有。「我的敌人太强大了,她最重
视的人是你们。」他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
「那你还期盼什么?」乐儿是不可能为他放弃亲人的,在乐儿心里他们比她
的命庄重要。
「也许是赌我的傻吧?」曲琅净苦笑。
「哦?」从男人的神情她可以知道他有多重视乐儿,南魏紫淡淡垂眸。
「那要是你赌输了呢?」就会放弃吗?
「我永远不会放弃她。」就算再输一次,他也会继续缠着她,绝不让她有舍
弃他的机会。
「南魏紫,你不也在赌?」他突然道:「其实你是希望昕儿来救我的吧!」
否则她也不会要南昕乐选择。
看似在逼昕儿放弃他,可这何尝不是在让昕儿挣扎?愈挣扎,她就愈难对他
放手。
「乐儿很久没哭了。」南魏紫幽幽道:「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不再掉下一滴
泪,我很想念那个爱哭的乐儿。」
父王口中的朝阳花总是爱哭又爱笑,是南王府最耀眼的朝阳,可朝阳却慢慢
凋谢,慢慢失去她的光芒。
「战场不适合她。」当时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可现在他们长大了,不再是只
能任人宰割的小孩。
她也不需要妹妹保护,是她这个姐姐该保护她,而她做不到,至少……
「曲琅净,你能发誓吗?」抬眸,她定定地看着男人,「你会让乐儿成为最
耀眼灿烂的朝阳花吗?」
「她会是我永远呵护疼宠的朝阳。」温润的声音坚定,毫不迟疑。
「她会幸福的。」那个男人会给她幸福的。
再见了,她最爱的妹妹。
马车渐渐驶远,南昕乐看着渐渐消失的皇城,眸光怔然。
一双手臂稳稳地将她搂进怀里。「昕儿。」曲琅净握住她的手。
「姐姐是想让我走的。」她不笨,看到瑀儿出现在大牢,她就知道了,从一
开始姐姐就打算这么做了。
否则瑀儿不会到她的寝宫,不会对她说那些话,而姐姐看似在逼她,不给她
任何选择,可若真如此,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她走。
姐妹多年,她怎会不懂,她的姐姐有多好?在南王府那般欢乐的时光,她的
姐姐是那么疼她……
「你有个好姐姐。」他在她耳畔低语。「也有个好弟弟。」
他没对她说出和南魏紫在大牢里的对话,他想南魏紫也不要他说,她要的,
只是妹妹的幸福。
「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吗……」她唯一的亲人,她再也无法与他们见面了吗?
「可以的。」曲琅净轻吻她的发。「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真的吗?」她转头看他,神色茫然,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真的。」他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坚定地留下一个吻。「而且你还有我。」
他可不许她忘了他,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黑眸里的温柔让南昕乐笑了,「嗯,我还有你。」偎进他怀里,手指抚着他
的心口。
「你的伤……」她喃喃低语,那时她刺得那么深,而且……她想到那次在寝
宫,他不让她脱他衣服。
「不碍事。」他握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不正经的揶揄,「和你欢爱绰绰有余。」
果然,看到泛红的耳根。
曲琅净低笑,手指抚过她的发。「昕儿,把头发留长吧!」
「嗯!」她点头,然后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曲琅净摊开手,赫然是他做给她的发梳,她不是丢进池塘了吗?怎么……
「我捡回来了。」在他怀里的声音闷闷的,只是耳朵却愈来愈红。
曲琅净噙着笑,将发梳别进她发里。「以后,每天我都为你别发梳。」
「嗯!」
「以后,你可以在我怀里笑,也可以在我怀里哭,你不是修罗将军,不是喜
乐公主,是我的昕儿,我的朝阳。」
「……嗯。」
「只要你过的幸福,他们也会为你开心。」
「……嗯。」
曲琅净轻抚她的发,胸口感到一抹温热,他没说什么,仅是温柔地、呵护地
在她耳畔道:「昕儿,我们回家吧!」
南熙十年春,炎狼国与金陵缔结盟约,举国欢腾,次月,喜乐公主病殁,同
月,修罗将军消失于世,紫瞳圣女奉天命,言将军为天上神将,守护金陵,今金
陵盛平,无需修罗护世。
可乡野间亦有人云将军是与公主私恋,最后两人私奔,也有人云将军与公主
相恋,将军因公主病殁而伤痛,为情避世,众说纷纭,而事实只有某些人知道…
…
很久很久以前……
曲琅净云游各地,四处为家,这次他来到繁荣的金陵皇城,踏出客栈,就听
见旁边的热闹声。
「一群乞丐在打架!」
「哎呀!怎么几个大的在打那个小的?」
「唷!那小的可真不怕死。」
听着围观的人闲语,他没什么兴趣,正准备离开时。
「啊——」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天呀!那小孩把人家耳朵咬下来了!」
曲琅净停下脚步,转头就见一名小孩吐掉嘴里的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恶狠
狠地瞪着眼前的乞丐,一副「你们敢再上来,绝对咬死你们!」的态势。
而地上一名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号。
看到这情形,其他乞丐也不敢靠近了,就怕也跟地上的乞丐一样下场,他们
面面相觑,转身跑了。
小男孩抹去脸上的血渍,也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见没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也散了,地上痛苦哀叫的乞丐完全没人理会。
小男孩朝乞丐吐了口口水,跛着脚,一步一步走离。
曲琅净觉得有趣,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他的跟随,小男孩恶狠狠回头,「干什么?」
他的脸很脏,脏得看不清长相,只有那双眼睛很黑很亮,身上的衣服也破烂
脏污,可还是看得出是良好的布料。
「你不是乞丐。」
「你才是乞丐!」小男孩没好气地回他。
曲琅净微微一笑,那如月般俊雅的笑容让小男孩微微闪神。「那你怎会跟那
些乞丐打架?」
「他们趁我一人时围堵我,还要抢我的钱,敢动我脑筋,我就要他们好看!」
他是不会任凭自己被欺负的。
看到男孩眼中迸出野兽的光芒,曲琅净不禁笑了。
这男孩长大后应该不得了。
「来,你坐到台阶上。」
「做什么?」男孩瞪他。
「你的脚扭到了吧?我是个大夫。」不顾他的挣扎,曲琅净脱下他的鞋,伸
手握住肿胀的脚踝。
小男孩的身体因疼痛而紧缩,却没叫出声音。
他抬头,看到小男孩抿紧唇,明明痛,可乌瞳却透着倔强。
他勾起唇,从怀里拿出药膏,帮他揉着脚踝的瘀血,「那些乞丐都比你高大,
你这样跟他们单打,不怕死吗?」
「有什么好怕的?」小男孩冷哼。
「有勇无谋。」
「你说什么?」小男孩激动地挣扎。
曲琅净仍然笑,却轻易制住他。「我说你蠢,不怕不代表勇敢,反而要知道
怕才会变强。」
小男孩瞪他,不懂他在说什么。「怕才是狗熊!」
「错了,一个人只有知道害怕,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亮的黑
眸轻闪,那眸里的光芒让小男孩怔住。「一个强者,不是只有勇,还要有谋,只
拥有武力没用,还要有脑子。」
小男孩似懂非懂。
曲琅净微微一笑。「你听过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吗?」
小男孩点头。
「你觉得他强吗?」
小男孩再点头。
「可是他输了,自刎于乌江,强者不是就能赢,智者才能决定局势的一切,
而智武并重,才是真正的强者。」
「也可以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吗?」小男孩问。
「你有想保护的东西?」曲琅净问。
小男孩重重点头,乌黑的墨瞳是撼动人心的坚定。
「那么你就要狠。」
「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要狠!」他笑,清润的嗓音一字一字打进小男孩的心。
「每个人都有弱点,要赢,就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同样地,敌人也会攻击你
的弱点,那么你就要比对方狠,除了狠,还要快,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残忍,而
对自己狠,你才能决绝。」
「那要是对方没有弱点……」
「那就制造一个弱点。」曲琅净微笑。「然后再伺机解决对方。」
他放下他的脚。「好了。」
他拍拍手站起身,小男孩也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脚不痛了。
「记住了,要成为强者,就要狠,这样才能守护重要的东西。」拍拍小男孩
的头,曲琅净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小男孩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他走到皇城,从最角落的矮墙翻进去。
「乐儿!」一道白影等在那里。
「姐姐。」小男孩缩了缩身子。
看到她一身伤,南魏紫不仅皱眉。「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没什么。」南昕乐摇头,看着美丽的姐姐,然后想着方才那位大哥哥的话。
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就要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世上每人都有弱点,若没有,那么就制造一个弱点。
多年后,她早忘了那人的相貌,却将他说的话深记在脑海,并且贯彻到底。
直到某年后,她才当玩笑地把这件事说给某人听。
某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觉得这故事很是耳熟……
一张俊雅的脸庞渐渐扭曲。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