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34-50）

　　　　　　　　　　　　　　　第三十四章
　　墨尔本呆了一夜后，他们去了久负盛名的大洋路ｔｈｅＧｒｅａｔＯｃｅａ
ｎＲｏａｄ。这是梁晨在澳洲的最后一天了，秦小雨脑海里无数次回响着梁晨的
那些话，是啊，七天，只有七天，秦小雨不认为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梁晨还会再
来，最多也只是秦小雨回国一趟……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她该怎么去做呢？
怎样才像个全心全意的妻子呢？怎样才能安抚梁晨未来那些孤独的日子呢？此时
Ｒｏｂｅｒｔ应该是舞台上的帘幕，掀开，推至看不见的两侧，而她和梁晨则应
该翩跹在舞台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秦小雨极力去表现出一些粘腻。比如坐在车上她开始依偎着梁晨了，在
大洋路起始点的那个拱门处，开始叫着嚷着要Ｊｅｓｓｉｃａ给他们一家三口合
影了，以至于后面的每一个景点，他们都必下车，三个人或搂或抱，总是傻呵呵
地举着剪刀手一遍遍合影，梁晨将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后，秦小雨也会去点赞评
论，两人互动频繁，语气调皮暧昧，惹得共同的朋友一片羡慕。甚至在伦敦桥那
里，两个人还做接吻状，将两个人的身躯链接成一个拱形，和伦敦桥辉映成趣。
　　Ｊｅｓｓｉｃａ也不禁对Ｒｏｂｅｒｔ说：「看人家一家三口，真羡慕啊。」
　　Ｒｏｂｅｒｔ轻轻一笑，说：「你也有这个时候的」。
　　「可惜老王并不常在身边。」
　　「多些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也好啊。」
　　「嗯……说不上来，有时候觉得轻松，有时候就觉得无聊……你不觉得一个
人孤独吗？有个家很热闹的。而且有人陪和没人陪，又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一个
很踏实安稳有依靠，一个……唉，不说了，你应该是有感受的。」Ｊｅｓｓｉｃ
ａ问。
　　「习惯了，可能多一个人就会多很多迁就，如果不能发自内心，就容易累。」
　　「你这就是自私，两个人在一起互相适应互相改变，也是很幸福的事，你看
人家俩，结婚那么多年，现在看起来还那么如胶似漆。」
　　「好吧，也许，但是人各有志，对吗？」
　　Ｊｅｓｓｉｃａ无奈地耸耸肩。
　　大洋路的壮阔的确令人激动。有那么一刻，大家都只是在人流中站着，看白
色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在蔚蓝色的海面上涌来退去，不知疲倦，周而复始。有些拍
打在岸边的岩石上，飞溅出更多白色的水雾。如遇恰当角度的光照，便会五彩斑
斓地出现虹影。ＴｈｅＴｗｅｌｖｅＡｐｏｓｔｌｅｓ的形成就是这些海浪与风
暴锲而不舍的作用，被冲刷被腐蚀，也被不一样的光芒照射和安慰……十二使徒，
朝圣般地站立，静默而充满力量，他们与天地在风中絮语，与日月分分合合，与
广袤的自然和不可逆转的时间凝眸，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管笑着还是哭着，不管
内心有多少爱和恨，不管未来长短，于这里来说，最终空无一物，有时还不如海
滩上一粒沙子。
　　这些傲然矗立的岩石，岁月的灼蚀使其变形，削弱，或最终有一日倒塌……
仿佛只是为了阐述一个存在和消亡的道理，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
　　大海蔚蓝深邃，无边无际地延伸到视力不可及的远方，只有在接近于沙滩的
地方，海水才呈现出一种翠绿，白色的浪花就开放在这一片翠绿之上。仰头，则
是高高的蓝天，和低低的棉花糖一般的云朵，跳几下就可以摘到一朵似的。头顶
偶尔有盘旋的直升机，那是供游客俯瞰大洋路的。
　　「妈妈妈妈，海水不是蓝色的吗？这里的怎么是绿色的？」安妮问秦小雨。
　　「如果水特别清澈，在阳光下，水浅的地方就会呈现出蓝绿色，越深越蓝，
颜色越重，你看远处，是不是深蓝色？」
　　「哦，我知道了……爸爸妈妈，我们可不可以也坐飞机呢？那飞机好小，好
好玩。」安妮指着头顶的直升机说。
　　秦小雨和梁晨对视了下，说：「要不去买票？」
　　「买。」梁晨只犹豫了一下，「难得和老婆孩子一起来一次。」
　　他们问了问Ｒｏｂｅｒｔ和Ｊｅｓｓｉｃａ要不要一起，Ｊｅｓｓｉｃａ当
然同意，Ｒｏｂｅｒｔ说他不想去。
　　到了售票点，梁晨一看每人１４５澳元１０分钟，如果飞一个小时，每人就
得５７０澳元，他差点没妈呀地喊出声来……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买了１０分钟
的直升机观光票。Ｊｅｓｓｉｃａ也买了同样价位的，并且替Ｒｏｂｅｒｔ也买
了，她给Ｒｏｂｅｒｔ解释说：「直升机一次载三个人，我不想和别人一起，就
给你买了，算我请你，好吧？」
　　「谢谢。」Ｒｏｂｅｒｔ也不那么坚持了。
　　六个人分两批次坐直升机在大洋路上盘旋了１０分钟后，果然感叹其壮美，
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梁晨悄悄对秦小雨说：「这一趟飞行，看得我肉疼，
感觉钱直往下掉，１０分钟，两千二人民币啊，天女散花一样，我心里就一直这
景象。」
　　「是挺贵的，但也没花到别人身上去。你看安妮的高兴样，就会觉得……还
值吧。你也真是，钱花都花了，还让自己那么不痛快。」
　　「能痛快的了吗？我一个月工资５０００人民币，人家一个月工资５０００
澳元，咱一家飞两次，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去了，人家一家三口飞十次都花不完
……拿买手机来说，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一个苹果５ｓ，人家一周买一部还富
余。我整天加班加点，人家一下班放假就完全私人时间，唉……这就是差距。」
　　「没办法，不过也别唉声叹气了，你买苹果至少不用去卖肾，庆幸吧。」
　　秦小雨又和梁晨恢复到以前的那种琐屑日子里去了，这种感觉自然亲切，消
减了许多因为过度消费而带给梁晨的不安。
　　走过大洋路，他们选择直接往回开，沿途继续找ＢＩＧ４营地休息。
　　回程他们选择走的是内陆，没有走沿海，相同的路不必走两次，这是Ｒｏｂ
ｅｒｔ说的。有趣的是，这一路上，他们不仅看见了野生袋鼠，还看见了野生考
拉，这让两孩子兴奋地又跳又叫，尤其是还看见了一个考拉过马路，四个爪子交
换得错落有致，慢慢悠悠，憨态可掬，连Ｒｏｂｅｒｔ都说这种场景记少见，至
少他在澳大利亚长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更令他们兴奋。梁晨抓紧时间录制了一
个段视频，大家互相传来传去，都给国内的亲朋好友们一一炫耀了。
　　到了晚上六点的时候，他们到达一处营地，这顿晚饭大家拿着超市买来的一
些食材，直接在营地里ＢＢＱ了。几乎每个营地都有自助的ＢＢＱ烧烤台，其实
许多公园也有，就是供市民假日出来休闲用的。而且这一趟走下来，让秦小雨梁
晨和Ｊｅｓｓｉｃａ惊讶的不是多么美的美景，而是无论多么偏远的山区，甚至
原始林地里，只要有公厕，里面就一定有厕纸，无一例外，这个细节一直震撼着
他们。想想这种情况如果是在中国吧，那些厕纸一定会被各种各样的大妈源源不
断地卷走。
　　晚饭后俩孩子在营地的儿童游乐设施那和几个半大不小的金发孩子们玩耍，
秦小雨就拉了梁晨的手，问他要不要去周围转转。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营
地里灯光点点，但大部分地方仍是暗的。梁晨当然愿意，这是这次最后一个和秦
小雨可以共度的晚上了，周日晚到了悉尼，也不能休息，他定的是凌晨的红眼航
班，收拾收拾就得直奔机场了，所以，机会难得。
　　他们手牵着手从营地的边缘走着，营地坐落在一个湖泊旁，走着走着就到了
湖边。因为是冬天，湖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想起你又要回去，还一个人，心里就不舒服。」秦小雨说。这句话是真
的出自肺腑。虽然是梁晨回国，她却觉得是他被自己丢下不管了。
　　「我也不想离开你和安妮，但是……没办法，忍忍吧，两年没那么难熬的，
你现在回头看两年前，是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是啊，两年前的现在，七月份，我们在北京正汗流浃背地挨夏天呢。」
　　「嗯，两年前的七月咱俩还做了一件事，你记得吗？」
　　「记得，说一起晚上去山里拍星轨，可是装备齐全去了之后发现没几颗星星，
最后又回来了。」
　　「是啊，你看现在，这要是有个单反，一个支架，绝对一级棒的星轨图。」
　　秦小雨也仰头看了看繁星满天的天空，尤其银河，细碎的闪烁的光芒如鳞鳞
水波，横过天际。
　　「好美。」秦小雨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
　　「其实那天我还想和你野外啪啪啪的，后来被那几颗可怜的星星弄得没情绪
了。」
　　秦小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内心一阵惊恐，表面上还依旧打趣到：「不会吧？
这你也能联系到一块，不过我可告诉你，今晚不行，多冷啊，再说被人看见怎么
办？」
　　「哈哈，果然是我老婆，心有灵犀啊。」
　　「这里可是营地，到处住的人。」
　　「你瞅瞅哪里有人？」
　　「现在没有不等于一会没有。」
　　「现在没有就够了，我又不能一战一个小时。」
　　「去你的！」
　　「来吧。」
　　「可是多冷啊！」
　　「咱俩不都三十七度吗？」
　　「你还真这样想啊……怪死了，大半夜的，又冷。」
　　「我也不想这样想，可是你看我来这么几天，哪有一天，哪有一张床是不受
干扰地给咱俩留的？也许咱俩两年内最多再见一次，你就忍心？」
　　「说的那么绝望，好像以后就不能见了似的？」
　　「谁知道呢？你要被Ｒｏｂｅｒｔ拐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又瞎说。」
　　「真的。」说着梁晨就抱住了秦小雨。
　　「别。」
　　「就亲亲。」
　　梁晨吻住了秦小雨。
　　女人就是这样，身体上像有一扇门，有的就是双唇，有的在耳后，有的在脖
颈，有的在乳房……只要你强行闯入，那么接下来的肆意横行就没那么难了。
　　「就摸一下，就当给我暖手了，好不好？」梁晨语气乖巧讨好。
　　好吧，梁晨的手从秦小雨的上衣背后伸进去，先是抚摸，然后顺其自然地解
开了胸罩的扣子，他扳过她，使她背对自己，然后双手自然紧握乳房，揉捏起来。
　　「别。」秦小雨扭动身子，意欲阻止。
　　可是这个时候男人怎么会停下来？
　　她的门已经敞开，梁晨肆意横行的时机到了。他改做一只手玩弄两个乳房，
另一只手快速地扒下秦小雨的裤子。她穿的是休闲裤，松紧带的，非常易于脱掉。
　　就这样，秦小雨在半推半就下，在清冷的澳大利亚冬日夜晚，在幽静的湖边，
在银河的闪烁的光芒下，和梁晨又完成了一次合体。梁晨从后面碰撞着，秦小雨
的双手则撑在对面的一棵桉树上，甚至，在某一刻，配合着一阵窒息似的憋气，
她用手指掰扯下了一块树皮……是的，就是女人处于高潮或者接近于临界点时的
那种挣扎，其实她的身体并没有带给她忘我的感受，只是做都已经做了，何不做
的更尽善尽美些？她不能高亢地呼喊，于是就压抑着低吟，就把力量凝聚在身体
的某一处夹持，就借助手指，做不可忍耐要镶嵌进树干的姿势……于是就有了一
块树皮。
　　「舒服吧？」梁晨一边提裤子一边问。
　　「嗯……你看……」她将那块树皮当做战利品一样放在梁晨的眼前，都来不
及先提上裤子。
　　「我感觉到了，你比上次更兴奋，我也感觉特别好。」梁晨说着，从秦小雨
的手中接过树皮和擦拭后的纸巾，他将纸团成团，把树皮小心地装进裤子后面的
口袋。
　　「别乱扔，先拿着，一会去垃圾桶那扔。」秦小雨叮咛。
　　「我像那么没素质的人吗？你是真不了解我还是忘记了啊？」
　　「不是，你想太多了，我怕你找不到垃圾桶着急乱扔。」
　　「不会的，亲爱的老婆……对了，我给你说，上次要是没能让你怀上，我敢
肯定这次一定会的，而且我跟你说，两个人都到了高潮生的孩子就聪明漂亮，因
为都是最具活力的精子和卵子结合的。」
　　「瞎说。」秦小雨表面娇嗔，内心里却凉凉的。
　　「真的，绝对有科学依据，不信你回头百度去。」
　　「我才不百度呢。」
　　「哦，我忘了，你现在高级了，都Ｇｏｏｇｌｅ了，哈哈。」梁晨爽朗地笑
着。
　　「可是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吗？」
　　「对啊，不都给你说过原因了吗？而且你也没反对啊，两次你都没让我戴套，
不就是默许的吗？」
　　「可是，我还是有点矛盾。」
　　「矛盾个屁，除非你是想被Ｒｏｂｅｒｔ多日几次，嗯，不是几次，估计是
几十成百次。」
　　梁晨粗鲁的话却不无道理，秦小雨沉默了一下赶紧说：「又胡说！」
　　　　　　　　　　　　　　　第三十五章
　　两个人悉悉索索地整理好衣物，对视一笑，又拉起手，轻盈地沿着湖边，走
回房车那里。
　　秦小雨的笑里，多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再也无需太多语言和行动向梁晨表白
什么，刚才的一切足以坚定梁晨等待的决心和耐心，性就具有这样的魔力，就是
这样强大的粘合剂，超越一切语言跟誓言，可以从肉体的嵌入与摩擦中，独辟心
心相通跟信任的蹊径。
　　梁晨的笑里，多是安慰和憧憬，感到安慰的是秦小雨没有潦草对自己，性爱
的投入与否，也是感情检验的超级试纸，性远远不是身体愉悦那样简单，不是高
潮后的身体酥麻与头脑眩晕，也不是生育那样狭隘，性涵盖了爱情里的一切：倾
心付出，极力取悦，坦陈最底层的原始欲念，用肢体毫无保留地表达，并甘愿以
此引导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并牵引出多重的责任与担待。
　　是的，很感安慰，并以此憧憬着秦小雨怀胎十月，以此阻隔她和Ｒｏｂｅｒ
ｔ的更多亲密，使移民计划少一些艰涩。
　　回到房车，发现Ｒｏｂｅｒｔ一个人靠在铺位上看书。
　　「安妮呢Ｊｅｓｓｉｃａ他们呢？」秦小雨四处查看着房车，就是躲开了和
Ｒｏｂｅｒｔ对视。
　　其实不用躲，自他们进来，Ｒｏｂｅｒｔ头也没抬。
　　「Ｊｅｓｓｉｃａ带他们去洗漱了。」清冷的声音像湖边的风，扑打在秦小
雨的身上，又透过毛衣，钻入心里。秦小雨开始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品。
　　「我们刚去湖边走了走，晚上那挺安静的，也没个人。」梁晨说着，打开车
子里的垃圾桶，将那一团纸丢了进去。
　　这个动作被Ｒｏｂｅｒｔ的余光看到，他终于抬起眼瞟了一眼秦小雨——她
两颊发丝稍显凌乱，脸部有一种熟悉的将散未散的红晕，她目光躲闪。Ｒｏｂｅ
ｒｔ的心突然揪了一下的疼。他皱皱眉，悄悄地深呼吸了下。
　　「那我们去洗漱了啊。」梁晨对Ｒｏｂｅｒｔ打了声招呼，有转向秦小雨，
「给我拿内裤，就那条灰色的，你在上海出差时给我买的那个。」
　　秦小雨没有吭气，默默地反找到梁晨的衣服，递给他。
　　「一起走吧。」梁晨等着秦小雨。
　　秦小雨低了头，咬了下嘴唇，跟着梁晨下了车，走了十几米，她突然说：
「我忘带梳子了，等我下。」
　　说着她小跑着回到了房车，在梳妆包里拿了梳子，又径直走到Ｒｏｂｅｒｔ
跟前，用梳子按压下他的书，盯着Ｒｏｂｅｒｔ看。
　　她说：「别胡思乱想。」
　　Ｒｏｂｅｒｔ只是睁大眼睛，什么也没说。
　　「我一直在想你。」秦小雨眼角流出歉意的泪水。
　　Ｒｏｂｅｒｔ只是看着，一动未动。
　　「好吧，我去洗漱。」她擦了擦眼泪，出去了。
　　车子里留下头脑一片空白的Ｒｏｂｅｒｔ，他有些懊恼自己跟自己较劲。很
讨厌这种不可调控的感觉。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凡事认真是一件很可怕
的事。可是有时候你也不知道怎么就认真起来了，怎么就会将一个荒诞的合约演
绎成情感充沛的连续剧了。是秦小雨无声无息的柔和吗？还是梁晨在一侧助长了
他雄性的占有欲？两个人的感情往往因为单纯而单调，这种暗含了两个男人的争
夺与较量的感情，反而有一种神奇的驱动力，时时刻刻渗透出让人欲罢不能的魔
力。就像树顶上被鸟儿啄咬过的苹果，永远比长得圆润、又有绿叶陪衬的苹果艳
丽香甜一样。秦小雨就是这样的果子，看似不完美，看似有着致命的缺陷，却色
泽明艳，味道甘醇。
　　Ｒｏｂｅｒｔ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无力避免。
　　真真地像以往一样，坚守自己的原则，生气，愤怒，不恳原谅秦小雨吗？
　　他做不到。
　　对于秦小雨，他的内心早已是平坦的草场，她是他的小马驹，可以任意撒欢
驰骋。
　　但是他想冷却下自己的感情，好好给自己的感情再加固一个界限。是的，跟
别人的妻子认什么真？跟一段露水情缘认什么真？跟一场那么鲜明的金钱交易认
什么真？还是保持自己淡淡的人生态度就好。秦小雨大概只是想做的面面俱到罢
了，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的夹缝里，左右逢源，来回讨好，也是不易。
　　Ｒｏｂｅｒｔ放下了书，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四十三分，他记下了这个时刻，
是的，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奢望完整地拥有秦小雨两年，她和梁晨像这样的相
聚，还会发生，就像两列并行的火车，他不希望自己时不时地被梁晨逼下轨道。
转换个观念，重新定位一下归属，他应该做一个侵入者，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偷
享偷用偷占一下梁晨的轨道，那样就似乎好多了，自己仍旧可以洒脱地行走在自
己的轨道上，而不受任何人影响。
　　他换了衣服，关上房车的门，在Ｊｅｓｓｉｃａ和孩子们回来的时候，他跟
Ｊｅｓｓｉｃａ打招呼：「我去跑步。」
　　十点半的时候，大家基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只有Ｒｏｂｅｒｔ还没回来。
　　安妮和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儿子还讨论着如果人吃了桉树叶子，会不会也像考
拉那样，整天昏昏沉沉的嗜睡。安妮说那样的话就没法上学了，老师也懒，学生
也懒。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儿子说那样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失眠的人了。
　　秦小雨想：也许今晚自己就要失眠了，要去外面摘几枚桉树叶子来咀嚼吗？
想着想着，她无奈地冷笑了下。
　　Ｒｏｂｅｒｔ回来了，跟大家抱歉地打了声招呼，又去冲澡。
　　「怪不得他身材好，你看人家一天要流多少汗。」Ｊｅｓｓｉｃａ一脸贪婪
地盯着Ｒｏｂｅｒｔ的背影。
　　「你身材也不差啊。」梁晨说。
　　「哎呀我说的是男人，你看你和我们家老王，典型的中国已婚中年男人，下
班回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要么就是在外面围着饭桌应酬，啤酒肚，越来越明显
的地中海发型，一双永远填不满的欲望的眼睛，是不是用欲壑难填更贴切？我说
的是对权力金钱和美色的欲望，不要否认，否则你们干嘛把正经事都挪在在饭桌
和娱乐场所进行？」
　　「不都这样吗？也没觉得很糟糕啊。你看你们家老王，被多少人羡慕和追捧
着。」
　　「你们就是不懂得健康生活，瞧瞧人家Ｒｏｂｅｒｔ，永远一种与世无争的
面孔，规律的生活方式，简单的人际交往，多好。」
　　「那有什么好的？你不感觉他连个朋友都没有吗？还别说家庭了，注定孤独！」
梁晨平添一种优越感。
　　「我还是喜欢Ｒｏｂｅｒｔ这种的，你看看咱们都为了什么活着？人说中国
人没有信仰，我觉得有，中国人的信仰就一个字——钱，每个人每天都在挤破头
地朝这个目标奔走，钱是健康，是未来，是成功，甚至是最大的快乐。钱也是一
个公认的度量衡，看看，我们哪一件事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钱也没错。有些事你不拿钱来衡量拿什么衡量？你们看到刘强东和奶茶在
一起，谁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钱？难道是他们之间真挚的爱情？看着马云，你们谁
第一印象不是他多有钱？看到一个一个官员，你们谁不会联想他们贪污了多少？
看见一个个演员，你们谁不以他们的身价来划�睛，她收缩了几下身体，每收缩一次，就能感觉到一股温
热，持续地从身体流出……可是已经迟了，他在她身体里撒下的种子早已发芽…
…她再收缩几下小腹，企图找到一点微痛，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抬起手臂，
轻轻抹去Ｒｏｂｅｒｔ额角的汗水，然后在他的鼻尖上，落下一个吻。
　　她想：也许主的旨意就这么明了跟善意，他并不助长一个母亲不该有的恶念，
只是为了有个借口重新粘合她和Ｒｏｂｅｒｔ，并且以那样汹涌澎湃的方式……
或者给个机会让他们三个提早在她母性的土壤里相遇。
　　想到此，秦小雨才从记忆力拾取到梁晨，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和他轻微换了个姿势，挪了下身体，就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床上一片濡
湿，一片冰凉，这都归功于他们身上头发上的水到后来秦小雨的神秘源泉。
　　「早知道我就不换床单了。」秦小雨一边抽取床单一边说。
　　「你好让我惊喜，真的。」说着，Ｒｏｂｅｒｔ又隔着聚拢的床单在秦小雨
腮上吻了下。其实那一刻「我爱你」的三个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他还是咽了回去，
因为他又似乎看到了梁晨和她淹没在密林里的身影。
　　秦小雨娇羞地白了他一眼，说：「得洗多少东西啊……」
　　「以后要洗的怕是更多呢。」Ｒｏｂｅｒｔ笑着，他在内心刮起一阵风，努
力驱散着那一幕。
　　于是接下来的三五天里，Ｒｏｂｅｒｔ异常殷勤，几乎夜夜都要求欢，秦小
雨却借故躲避着，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迟钝跟生涩，Ｒｏｂｅｒ
ｔ的亲吻很舒服，充满想象力，但却很难激起她的欲望，更糟糕的是，有天早上
刚一起床，她就恶心地跑去卫生间干呕了一阵子。Ｒｏｂｅｒｔ问她怎么了，她
慌忙掩饰是胃受凉了。
　　可是，这又能隐瞒多久呢？
　　　　　　　　　　　　　　　第四十章
　　像花儿隐瞒不过花期，星星隐瞒不过月亮，黑暗里必住着长夜一样，腹中的
生命一点点在向她表现着，甚至是抗议着自己的存在。
　　秦小雨每天早上洗漱的时候，呕吐感已经很强烈了，人开始懒惰嗜睡，做饭
也见不得油腻，所以她给安妮和Ｒｏｂｅｒｔ改做西餐了。Ｒｏｂｅｒｔ当然欣
喜于这一点，他觉得她内心有向自己靠拢的愿望，有想打破原有生活秩序的愿望，
这改变看似简单，却令Ｒｏｂｅｒｔ倍感温暖，有一种归心与相互接纳在内。
　　只是白粥一直都有，梁晨老是叮咛她免油腻多喝白粥，胃口不好就多吃水果。
秦小雨就每天拍一些赖床的慵懒样子，拍些喝粥和吃水果的照片，发给梁晨，逗
引他的爱怜，维持他遥远而实在的幸福感。好吧，做这些的时候，秦小雨也有很
多的于心不忍，也会在心底里痛恨自己，可是戏剧早已拉开帷幕，她必须得维持
一种平衡，最后达到移民的目的。难道现在就告诉他孩子是Ｒｏｂｅｒｔ的，让
他无心工作，来这里大闹一场，然后她人流，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再回北京，让一
切努力一切的开始付之东流吗？
　　这个问题秦小雨每天都想过不下十次，梁晨问Ｒｏｂｅｒｔ知道她怀孕吗，
她说不知道，梁晨说：「还是让他以为孩子是自己的吧，这样他就会很好地照顾
你，我不介意他手摸着你的肚皮叫儿子，也不介意他把耳朵贴你肚子上听胎动，
他再怎么做也改变不了孩子是我的事实。」
　　秦小雨最怕听到这样无可反驳又有尖利刀锋的话。
　　她说：「我想想吧，还是想告诉他实情，否则孩子生下来，他会大怒，会不
顾一切地反悔。」
　　实情？
　　秦小雨觉得自己每说一句话，就该有人用耳光抽她一下。
　　虽然孩子生下来Ｒｏｂｅｒｔ一定不会大怒，甚至因为喜悦而顺利地完成他
们的合同内容，唯一的担心是他会因为孩子而不忍心放手秦小雨，但这个不可能，
秦小雨会扭头就走，她不会再去伤害梁晨，她不想在三个人的关系里，只欺骗和
折磨梁晨，否则不公平。她要来给每个人一些痛楚，再给每个人一点安慰，这样
他们就不会有太深的怨恨。幸福感有时候其实就是一种平衡感。就像你住着茅草
屋，你的朋友也住着茅草屋，你就不会觉得贫困窘迫，你会和朋友绽开一样的笑
容。但当你住在２００平米的高层里，朋友则是一套带院子和泳池的别墅，那么，
你们相互的笑容一定会隐含多重意义。
　　所以她还是要尽早地告诉Ｒｏｂｅｒｔ，开始折磨也是开始考验他。她想知
道如果她真的怀了梁晨的孩子，Ｒｏｂｅｒｔ还会不会在乎自己，她也想知道排
除了性的因素，Ｒｏｂｅｒｔ的感情会不会也所剩无几。如果爱真的是带刺的玫
瑰，他有没有勇气和胸怀双手握紧……好像太残酷了些，这样对Ｒｏｂｅｒｔ。
　　可是对梁晨就不残酷吗？
　　平衡。所以要平衡。
　　Ｒｏｂｅｒｔ要面对的是十个月的欺骗，当然这只是假意欺骗，会因为结果
的到来而很快释然，他的痛苦主要是在于两个人的分手，母子的别离，他亲生骨
肉的母爱的缺失，家庭的残破；梁晨要面对的也是十个月的欺骗，不过这是毁灭
男人自尊的，最不可饶恕的欺骗，所以期待最后妻女的回归、澳洲身份的获得能
减缓这刺痛，维持一个表面的完满，获得周围人的艳羡，完成中国人对幸福的理
解。
　　就是这样，秦小雨在这个过程中，是需要把自己撕裂的。自己的爱与身体以
及骨血。她会被他们同时恨着，也会被他们同时爱着和抛弃着。所以她甚至想过，
要不就生完孩子，然后一个人逃离一切，逃到澳大利亚的内陆或者北领地，黑下
来，不要任何身份，远离每一个人，抛弃所有的爱，然后自生自灭。
　　所以秦小雨很贪恋这个谎言还没有完全开启的时候，至少现在，她可以每天
享受Ｒｏｂｅｒｔ起床前额上的一吻，享受他那句「懒猫好好睡吧」里的纵溺，
享受他每天急匆匆回家的相伴，享受晚饭后靠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的静谧，享受
两个人共浴时的暧昧与顽皮，享受他拿剪刀给她修剪发梢时的谨小慎微，享受他
夜里抱着她不肯松手的睡姿……为了贪恋，秦小雨就不得不故意赖床，不得不等
Ｒｏｂｅｒｔ上班以后自己才跑去卫生间里嗷嗷干呕。
　　可是必须得告诉他了。
　　一个原本是喜悦的事，却因为要平衡很多关系，变得重如巨石。
　　她需要给自己一些力量和方向去做这件事。
　　秦小雨整日心里慌慌的，美好的东西果然娇贵易碎，你捧在手心里也随时担
心着他的掉落和失去。
　　她最后还是抱着《圣经》和刘慧去找Ｌｉｎｄａ了，她喜欢和Ｌｉｎｄａ在
一起的安宁，听她说话，听她迂回地讲解她心目中的世界，从而映照自己的人生。
　　那天下午，当她们到了ｋｉｎｇｄｏｍｈａｌｌ，Ｌｉｎｄａ已经和十几个
人在那里读经了，秦小雨和刘慧坐在刚进门的地方，俩人拣选了一本中文的资料，
上面写着今日读经的内容。
　　「耶和华啊，你又良善，又乐意宽恕人。——诗８６：５耶和华怎样宽恕人
呢？圣经说，耶和华」宽大赦免「犯罪的人，意思是他彻底地、永久地？宽恕他
们。（赛５５：７）我们怎么知道耶和华彻底地宽恕人呢？请看看使徒行传３：
１９。当时使徒彼得向群众演讲，劝他们」要悔改、回头「。犯罪的人要是真心
悔改，就会为自己的罪深感懊悔，决心不重蹈覆辙。（林后７：１０，１１）不
但这样，真心悔改的人会『回头』，离弃恶行，做上帝所喜悦的事。听彼得讲话
的人真的悔改，会有什么结果呢？彼得说他们的罪会被『抹去』。在希腊语，
『抹去』这个词指人把字迹消除。耶和华宽恕人，就会把人的罪当作字迹一样抹
去，彻彻底底地宽恕人。（来１０：２２；约一１：７）」
　　秦小雨默默地读完这段话，心里惊觉，原来她不但没有离弃恶行，她连悔改
的路都没有找到，怪不得有时候她觉得生活就是深渊，试想下，爱都可以这样拖
着人不断往下坠，更别说恨了……她不正在两个爱自己的男人中间，要翻腾起恨
的浪潮么？
　　忧心忡忡，秦小雨圣经里的悔改太容易，宽恕也来的太简单。
　　读经完了之后，Ｌｉｎｄａ走了过来，亲热地和秦小雨刘慧拥抱，她问最近
一周怎么没见她们，并递给她们每人一册ｗａｔｃｈｔｏｗｅｒ，然后问她们最
近你怎样，又特意问了刘慧和丈夫之间怎样。
　　刘慧说前夫要带他儿子来这边旅游，顺便也想给女儿梅梅过生日，他前夫总
共给梅梅过生日不超过三次，所以她说她很矛盾，作为梅梅，一定是十分期待的，
但她怕ｍａｒｋ知道了又会生气，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Ｌｉｎｄａ说最好的就是真诚和忠诚，可以带着ｍａｒｋ一起见前夫，做到
光明磊落。
　　刘慧担心两个男人见面会尴尬。Ｌｉｎｄａ说那不会的，前夫就是前夫，丈
夫是丈夫，孩子的父亲是孩子的父亲，这一点ｍａｒｋ应该很明白，作为西方人，
在这一方面是分的很开的，只要不隐瞒，一切都好说。
　　秦小雨也说：「就是，你先征求ｍａｒｋ意见，最好采纳他的方法，这样就
不会有什么隐瞒和问题了。」
　　刘慧说：「你们一说我还真是豁然开朗了。」
　　Ｌｉｎｄａ这时候翻开小册子，对应着英文版本，找出一段话给秦小雨和刘
慧看——「圣经说：」已婚的男人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想得妻子的喜悦……已婚
的妇女是为世上的事挂虑，想得丈夫的喜悦。『「
　　Ｌｉｎｄａ说，要使丈夫高兴，就得替他着想，这样婚姻才会美满。
　　替他着想？
　　秦小雨觉得自己的头都疼了，为一个男人着想那没得说，怎么做都是对的，
可是同时为两个男人着想，并且还要维持一种痛苦和欢乐的平衡，好难啊。
　　但是她无法将这么复杂的事讲给Ｌｉｎｄａ，甚至刘慧，她不能。因为从内
心底里来说，她恐惧别人的眼光，她怕她们觉得自己是个为了某种利益，连爱情
与婚姻都可以出卖的人，也恐惧她们鄙视梁晨为了某种利益而委曲求全。是的，
这是一个人脆薄的自尊造成的。
　　正聊着，Ｌｉｎｄａ的同事送过来一盘蛋挞，Ｌｉｎｄａ招呼大家一起品尝，
秦小雨看着黄灿灿的蛋挞也很有食欲，配着咖啡，她接连吃了三口，突然，一阵
恶心，她赶紧起身去找洗手间，可是干呕了三四下后，又好了似的。
　　「怎么了？」刘慧问。
　　「ｗｈａｔ『ｓｗｒｏｎｇｗｉｔｈｙｏｕ？」Ｌｉｎｄａ也赶紧起身。
　　「没事没事，Ｉ『ｍｏｋ……」秦小雨不知道怎么解释。
　　「有情况了？」刘慧一脸狡黠，「上次你老公来……哈哈是吧？」
　　「不确定。」秦小雨不想隐瞒这个事实，谎言真的不能越说越多。
　　刘慧赶紧转头给Ｌｉｎｄａ解释说：「ｓｈｅｉｓｐｒｅｇｎａｎｔ。」生
生地将一个不确定说成了肯定。
　　Ｌｉｎｄａ马上伸手过来，对秦小雨表示祝贺。
　　秦小雨很小心翼翼地握了握Ｌｉｎｄａ的手，她内心有一种怕玷污了别人的
感觉……因为如果Ｌｉｎｄａ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而她秦小雨又有着多么复杂
的婚姻关系，一定会叹息的。因为Ｌｉｎｄａ曾说过，如果我们做圣经谴责的事，
跟耶和华上帝的关系就会受到破坏……当然琳达也说过，上帝永远会用正义的右
手扶持着每个人，握着每个人。
　　可是，秦小雨就苦于找不到上帝那正义的右手。
　　「Ｌｉｎｄａ，ｉｆＩｄｉｄｓｏｍｅｔｈｉｎｇｗｒｏｎｇ，ｈｏｗｃａ
ｎＩｇｅｔｆｏｒｇｉｖｅｎｅｓｓｆｒｏｍｔｈｅＧｏｄ？」秦小雨努力地组
合着一个句子。
　　Ｌｉｎｄａ说，上帝牺牲生命，付出赎价，就是为了洗脱我们的罪行，我们
只要为自己的罪衷心悔改，就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要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做决定
的时候，都好像一个司机来到繁忙的十字路口，如果他只是跟着前面的车辆冲过
路口，就可能会造成严重的交通事故。一个明智的司机会先减慢车速，评估路口
的交通情况，然后才继续前行。同样，我们在面对一件事，作抉择之前，也要先
衡量各种利弊和仔细查考圣经的原则。
　　衡量利弊。
　　秦小雨笑着感谢了Ｌｉｎｄａ。
　　「你做什么坏事了，嗯？」刘慧笑嘻嘻地问。
　　秦小雨略沉思了下，说：「我其实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这算不算坏事？好
像有坏念头，就算做坏事了？」
　　「天哪，你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这里又没计划生育，而且孩子是上帝
赐给你们的礼物，你俩关系那么好，你才来两个月，他就飞来看你，这是爱情的
结晶啊，傻瓜。」刘慧说完转头给Ｌｉｎｄａ简单解释说秦小雨还犹豫要不要孩
子。
　　Ｌｉｎｄａ听了果然着急，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秦小雨只简单听到她不
断地重复要爱孩子，爱生命，然后她拿出中英文版的圣经，费力地找出这样一句
话「我还是胚胎的时候，你的眼睛就看见我了」，然后她解释这是大卫王对耶稣
说的一句话，意思是即使是胚胎，也已经是生命，我们不能不尊重生命，任意剥
夺生命。
　　秦小雨赶忙解释说，她只是有些犹豫，并没有真正那样想。
　　Ｌｉｎｄａ这才放下心来，并一再强调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找她，要做个快乐
的妈妈。她说虽然澳大利亚已经有三个州讲堕胎移出刑法，允许妇女在怀孕１６
周内可以堕胎，怀孕２０周以上堕胎需要两名医生的同意，但她作为基督徒，仍
然是反对堕胎的，因为这与圣经原则相违背。
　　秦小雨连连点头。
　　回到家，秦小雨这才意识到，自从怀孕之后，她所有的考虑中从来就没有认
真考虑过不要这个孩子，想到这里她吓了一大跳，真的，试想一下，如果这个孩
子的父亲是梁晨，她会怎么办？百分之百的可能是她会说服梁晨不要这个孩子，
她会找到很多理由，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爱还不足以浓到再给他一个孩子
……正因为这个孩子不是梁晨的，所以她才安然地接受梁晨的建议——生下来。
是的，扪心自问，当Ｒｏｂｅｒｔ在一边用身体撞击她，一边要她给他生个孩子
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柔软地一塌糊涂。
　　但是，秦小雨知道她和Ｒｏｂｅｒｔ不会长久，所以她希望自己是他生命里
的不可替换的唯一，虽然她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愿望，也没有分析过对不对……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他，要保持这个唯一的状态，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做他孩子
的妈妈。
　　就为了这样一个固执的想法，她做好了让所有人受伤的准备。
　　对不起。
　　秦小雨在心里对梁晨和Ｒｏｂｅｒｔ说。虽然她现在没有找到赎罪的方式，
但她愿意用生命作为代价，真的。所以，她想晚上还是跟Ｒｏｂｅｒｔ谈开吧，
开始用Ｒｏｂｅｒｔ的痛苦来慰藉对梁晨的欺骗吧。
　　　　　　　　　　　　　　　第四十一章
　　知道这是一场很艰难的谈话，所以秦小雨九点就安顿了孩子睡下，也没有和
梁晨说任何话，她依偎在Ｒｏｂｅｒｔ身边，两只手一直在玩弄他手臂上的汗毛，
先默默地陪他看了一会电视。
　　窗外想起了密集的雨声，Ｒｏｂｅｒｔ问：「衣服都收进来了吗？」
　　「收了。」
　　秦小雨一直在想，要将这个谈话放在床上的时候谈好呢，还是现在？但是雨
声像是鼓点，急促而拥挤。
　　Ｒｏｂｅｒｔ收起手臂，从秦小雨腋下穿过。
　　秦小雨抓起他的手掌，轻轻放在自己的乳房上。
　　Ｒｏｂｅｒｔ自然而然地揉捏起来。
　　「好像变大了。」他问。
　　「有吗？」
　　「我确定，现在一个手掌怎么都握不下了。」他又试探性地往边缘扩了扩，
加大力度地揉捏着，「弹性也好很多……也没见你变胖啊。」
　　「喜欢这样？」
　　「喜欢。你怎样我都喜欢。」
　　Ｒｏｂｅｒｔ的手将秦小雨又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甜言蜜语平静地流淌，
像窗外的涓涓雨流。
　　「Ｒｏｂｅｒｔ……」
　　「嗯？」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吗？」
　　「什么？」
　　「Ｒｏｂｅｒｔ……」
　　「怎么了？」
　　「你能帮我倒杯热水吗？」
　　「你不是刚喝了一杯吗？」
　　「哦……那算了。」
　　「你要喝我再去倒，没关系。」说着Ｒｏｂｅｒｔ就要抽手起身。
　　秦小雨一把按住他的手背说：「Ｒｏｂｅｒｔ，我有话想说。」
　　「嗯？」
　　「我说了不许你生气。」
　　女人就这样，偶尔会露出刁蛮，说惹人生气的话，还不许人生气。
　　Ｒｏｂｅｒｔ呵呵笑了一下，用下巴在秦小雨的额头蹭了蹭，说：「说吧。」
　　「你必须答应听了不会生气我才说。」
　　他又呵呵了一下，说：「耍赖皮啊？」
　　「答不答应？」
　　「好，我答应，你说。」
　　「Ｒｏｂｅｒｔ……」
　　「嗯，继续。」
　　「我怀孕了。」
　　Ｒｏｂｅｒｔ疏地抽走了手，惊讶地看着秦小雨。
　　「说了不生气的，你看你？！」
　　秦小雨其实很少跟Ｒｏｂｅｒｔ撒娇，很少很少，他们往往的谈话就是一个
说完，另一个即使不大同意，也只是毫无反抗地说句：好吧。
　　「他的？」
　　「嗯。」
　　「我去倒杯水。」Ｒｏｂｅｒｔ坚持起身，自己倒了杯水。秦小雨怯怯地跟
了过去。
　　「你生气了？」
　　「我在想事情。」
　　「你生气了。」
　　「我想静一下。」
　　「你就是生气了。」
　　「我十分钟后和你说话好吗？」Ｒｏｂｅｒｔ仰头，一杯凉一饮而尽，豪迈
的样子像是喝了一杯白酒。
　　然后他去了书房，门虚掩着。
　　秦小雨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空地上，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她慢慢走到餐桌前，坐下，伸手，用指尖触摸那用个「８」字的刀痕，有谁
知道这只是她身下的汗液的轮廓？一场欢宴……那应该是他们感情的第一顿饱餐
吧。
　　她知道，他和Ｒｏｂｅｒｔ就像这刀痕和餐桌，已经彼此镶嵌，成为彼此抹
不去的一部分，尤其，她体内还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以前，当秦小雨在这所房子里走来走去时，她觉得陌生跟小心翼翼，觉得每
一片瓦砾，每一块木头，每一片灯光都只是为了换得彼此的注视，彼此皆为过客
的注视。可是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以后，她觉得这里的每一个摆设，都充满了亲切
和逗留感，每个门把手都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因为她孩子的小手将会每一个都摸
遍；每个桌角都不仅仅是桌角，也有可能成为不小心磕到她孩子额头的凶器；皮
质沙发上会有很多刀痕或者划痕吧？低处的每一个柜子里都可能被孩子藏上一块
巧克力吧？就是墙壁，门框旁，也会有许多附带着时间的身高的刻度标记吧？电
视旁的花瓶也会不小心被打碎吧？茶几上的杂志和报纸会被精巧地撕成一丝一缕
的吧？还有地毯，上面也会有各种打翻的饭渍汤渍水果渍吧？
　　可是这一切，和秦小雨又有多久的关联？
　　秦小雨向书房看去，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他的怒吼，没有拳头砸在墙面上的
闷响，也没有聒噪的音乐，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外静静的雨声。
　　八分钟了，秦小雨看了看始终，慢慢走过去。
　　她倚着门框，站着。
　　Ｒｏｂｅｒｔ面对着窗外黑逡逡的夜，同样站着。
　　秦小雨轻轻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Ｒｏｂｅｒｔ的腰。
　　他的手扯着她的手，拒绝拥抱。
　　秦小雨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他一次又一次无声地拒绝。
　　最终秦小雨不坚持了，她从后面帖上去，头靠在他的后背。
　　「你什么打算？」Ｒｏｂｅｒｔ终于问。
　　「没什么打算。」
　　「你是要在我这里生下ｔａ？让我的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我？然后时间一到，
你抱着小的，领着大的，拍拍屁股走人？」
　　「别那么说，你都答应了不生气的。」
　　Ｒｏｂｅｒｔ冷笑一声说：「不生气？好，我没生气，我只是问怎么办？以
后怎么办？」最后三个字他是狠狠地咬在牙缝里说出来的。
　　「你有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只不过我现在是个孕妇，我们还是要一
起生活那么久的。」
　　「哦，你的意思是，每晚我抱着你，你和梁晨的孩子隔着肚皮可以用脚踹我？
这一幕……也太美了太奇特了吧？」
　　「孩子到五个月的时候才会胎动，而且动的不多。」
　　「抱歉，原谅我，让我冷静一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Ｒｏｂｅｒｔ
面对窗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会因为这个嫌弃我，赶我走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
　　「那你会不让我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
　　「你会和我盖两床被子吗？」
　　「……」
　　「你会再也不碰我，不摸我，不亲我，不抱我吗？」
　　「……」
　　「你会这样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
　　「你会不管我，不陪我去医院吗？」
　　「……」
　　「你会恨我，骂我打我吗？」
　　「……」
　　「要不你骂我打我好了。」
　　秦小雨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
　　傻瓜，孩子是你的啊，傻瓜，只要你不纠缠这个问题，只要你没有嫉妒，没
有愤恨，没有放弃，只要你从自我的框子里跳出来，只要你选择爱我，一切都是
好的，不是吗？
　　「能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吗？去墨尔本那次？」
　　「也许……嗯，是的。」秦小雨本来不想肯定一件虚假的事，但如果不肯定，
就证明她和梁晨还有过其他几次的接触。
　　「好。」
　　「什么好？」
　　「你有没有想过，这两年我要的是你，而不是和你一起给他养孩子？」
　　「对不起……可是是意外。」
　　「我跟你都用套，即使开始没用，到最后的时候我也会用，我可怜你，我怕
伤害你，知道吗？梁晨就做不到吗？」
　　「对不起。」
　　秦小雨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要做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迎接Ｒｏｂｅｒｔ的
每一次拳击。只不过，他不知道梁晨最原始的出发点就是为了不给他们太多两个
人的空间的。当然，他也不知道，即就是他最后的时候才选择用套，他的种子也
已经在她年轻而肥沃的土地上发芽了……他抢占了先机，他的精子在恰当的时间
遇到了她的卵子！
　　而且，只要他能以爱包容，她就会好好珍惜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两年，她会
给宝宝记日记，事无巨细地告诉ｔａ，他们是怎样等待ｔａ的降临的，以及她是
怎样孤单地独享这幸福的。她要把这些点滴积攒起来，在分手的时候，不，在孩
子出生后的那一天，合盘赠予Ｒｏｂｅｒｔ，给他绵长的安慰和惊喜，嗯，长到
波及余生。
　　「你这样做很伤人，你知道吗？」
　　「对不起。」
　　「如果这样，你知道我是没有心情照顾你的。」
　　「对不起。」
　　「如果不是没有多余的房子，我会要求和你分开的。」
　　「对不起。」
　　「小雨，我帮你，自私地说，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这一切唯一的理
由，但是你毁了我的初衷，你知道吗？」
　　「对不起。」
　　「你真的让我很为难，很为难。」
　　「对不起。」
　　「我想狠狠地打你，抽你，看你哭，让你求我饶了你，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
意义？」
　　「你可以的。」
　　「你先去休息吧……我吹吹风。」说着，Ｒｏｂｅｒｔ打开了窗，一阵清凉
的风裹着微细的湿润，迎面扑来。
　　「冷吗？」秦小雨还是固执地抱了抱他。
　　「你知道吗？你不是小雨，你不是这样的小雨，你是我的雷暴雨，你噼里啪
啦地就把我弄得七零八落的……」Ｒｏｂｅｒｔ觉得自己就是风雨里一棵孤单飘
摇的树，雷电已经从躯体上劈裂了许多枝桠，断骨伤筋的痛。
　　「对不起。」
　　「小雨，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你知道吗？你很辜负我……原本这两
年我想好好爱你的，就像从来没有爱过别人那样，从头开始，一点一点，一天再
一天，很单纯地爱你，不求结果地爱你，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我懊恼我们相遇
地太迟，但我仍旧祈求上帝给我机会亲近你，上帝的仁慈就在于，他竟然给了我
这个机会……小雨，你知道吗，我真的不需要每一段感情都以婚姻和厮守为结局，
我只要纯粹的爱的过程，我不喜欢爱的浓度减淡，就像我不爱喝茶一样，总是续
杯续杯，到后来茶也没多少味道了，我爱咖啡就是爱它自始至终根本不打折的浓
度的，我不需要到后来的习惯与亲近，我只想截取一段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没有
人超越，没有人重复，更没有人覆盖地，留给彼此。但是你毁了一切……你知道
吗？你辜负了我……」
　　Ｒｏｂｅｒｔ终于转过身，他蓝色的眼睛真的已经是海洋，潮汐上涨，秦小
雨心里疼了下，觉得其实在他的这片海域里，溺水而亡也是件极致的事。
　　「对不起。」
　　「不用说那么多对不起了，你知道没有意义。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三个字就
是对不起了，对不起有时候就是逃避和耍赖，你不觉得吗？」
　　「可是真的对不起。」秦小雨说，一抬眼，Ｒｏｂｅｒｔ看见了她泪水长流。
　　「别这样……你先去睡，我再安静一会。」说着，他不敢看秦小雨似的，推
着她到了书房门口。
　　「那你早点睡。」秦小雨吸溜着鼻腔，索性用手背擦去了满脸的泪水。
　　好累啊。
　　秦小雨多想告诉Ｒｏｂｅｒｔ实情，然后三个人，不，还有安妮，四个人快
快乐乐地度过两年时间，或者，她还可以再贪心一些吗？不，不可能，梁晨怎么
办？梁晨很艰难地给了自己爱的自由，或者说放纵，他时而慷慨，时而小气，他
也在夹缝里自我折磨……可是澳洲的居留权真的这么重要吗？它可以凌驾于他们
所有人的感情之上吗？又或者，它只是一个纽带，必然地等在秦小雨人生的拐角，
等她和Ｒｏｂｅｒｔ相遇？
　　秦小雨匆匆洗漱了下，短信给梁晨说了句：已谈，还好，累了，晚安。
　　然后手机静音，屏幕扣在床头柜上，睁着眼睛等Ｒｏｂｅｒｔ上床来。
　　　　　　　　　　　　　　　第四十二章
　　没有哪一个夜晚像这个夜晚一样，外面的雨会让室内的自己潮湿，并渐而阴
冷。
　　Ｒｏｂｅｒｔ很困顿，虽然和秦小雨的结婚证有着艳俗的红色，虚假的笑意，
荒唐的由来，但从来没有被嘲弄的感觉，此刻，却是有了。
　　秦小雨就像被梁晨突然盖了印戳似的，由内自外，散发着一种警醒和提示，
也像一处有着门牌号码，写了主人姓名，围了围墙的房子，凛然不可侵犯。那么
他，有什么理由手里拿着别人的邮件，徘徊在别人的屋外呢？
　　Ｒｏｂｅｒｔ突然一个闪念——要不要结束这种羞辱性的关系呢？原本只是
想从梁晨的手中截取一段日子，截取一个并不完整的女人，两个人相爱但不占有，
谈一场看得见结局的恋爱，并顺便帮助这个女人完成她的移民心愿，轻松且双赢
的事。可是现在，一切都将自己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难道这两年，他只是
为了照顾别人的妻子和孩子？丢弃自己已经铺张开来的无法收网的爱情？等待医
生抱起一个黑发乌眼的婴儿给自己，说：快看你漂亮的宝贝……
　　没有一种讽刺能超越这个。
　　Ｒｏｂｅｒｔ双手抱紧自己的头，指头插入棕黄色的发丝中间，他闭上了幽
蓝的眼睛，如一面湖水瞬间被暗夜遮蔽。
　　难道真的要弃秦小雨而走吗？看着她一脚踩空，又堕入原有的生活轨道，而
且还失去了工作？看安妮天真的笑容蒙上一层忧郁？看梁晨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恨？
让自己又回到空荡荡的一个人的家？吃可早可晚可有可无的晚饭？看没有人陪伴
的电视？睡那样一张宽大而寂寞的床？
　　不……
　　感情是什么，就是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衡量了一通，仍然觉得牵绊不可舍弃，
仍然担心丢失，仍然有想靠近又无法义无反顾地靠近的，各种徘徊。
　　从来没有考虑过怎样和一个孕妇相处，并且是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孕妇，捧在
手心里自然是不可能，熟视无睹也不行，孕妇身上潜藏了应该被所有人赦免的光
环，那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即使Ｒｏｂｅｒｔ再心灰意冷，他觉得他也不可
能去辱骂或责打一个孕妇，一个子宫里孕育着生命的，伟大的母亲。
　　没办法，死结一样。
　　Ｒｏｂｅｒｔ不知道以后他会对秦小雨怎样，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两年是忍受
还是人性的救赎。他全然被打乱了。
　　自我斗争了很久很久，他还是拨通了手机，突然之间，他觉得，也许Ｊｅｓ
ｓｉｃａ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当然，男人的倾诉，绝不是事无巨细地一一陈列，
不是无休止的指责和哭泣，不是挂在嘴边的爱和恨。
　　「喂，打扰了吗？」
　　「ＯＭＧ，Ｒｏｂｅｒｔ啊，怎么会是你？」
　　「嗯……你还好吗？最近也不见你约小雨一起练习英文了。」
　　「哈哈，真不会说话，你说你想我了能死啊？」
　　「……不是，你说话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好吧好吧，不开玩笑了，你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事了，说吧。」
　　「嗯……是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呗，要是电话里说不出来，我十五分钟到你家门口……哈哈，想必你还
是会选择电话说的吧？」
　　Ｒｏｂｅｒｔ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了下，说：「是这样，秦小雨怀孕了。」
　　「啊？」
　　「是的。」
　　「不会是你的吧？你也太伤人心了，明知道我对你心怀不轨，你却和秦小雨
暗度陈仓，怪不得这段时间我忙没联系你，你们也都不记得联系我。」Ｊｅｓｓ
ｉｃａ语音急促又清亮。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俩人偷偷好不告诉我，这会捅出篓子了才来对我说，真够
朋友的啊。」
　　「不是，不是我的。」Ｒｏｂｅｒｔ极力说清楚。
　　「啊？哈哈，不是你的啊，那，那得是多大的喜讯啊，这个死小雨，也不知
道第一时间告诉我，反倒让你来说……等等，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你把
这么大的一个喜事说的那么幽怨？我想想……是不是你对人家有企图，现在人怀
孕了，你觉得失落机会渺茫啊？」
　　「你又乱说。」
　　「不是啊？那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
　　「嗯……我是想，我该怎么和一个孕妇……租户相处？我需要特别照顾她吗？
要怎么照顾才好？」
　　「哦，这样啊，看把你紧张的，倒像你是孩子的亲爹似的，这就考虑怎么对
她们娘俩，哦不对，该是娘仨了。」
　　「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正经地和我讨论这件事？」
　　「好吧好吧，死板的Ｒｏｂｅｒｔ，原本好多天不见，和你开个玩笑，亲热
下。还被你泼冷水，告诉你，也就是你的冷水我受得了，我家老王都别想这么说
我。对了，你问我怎么照顾她们？」
　　「嗯。」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梁晨来，旅游签证，三个月三个月地来，让人家照
顾自己的媳妇和娃，这最好，要是梁晨来不了，嗯，他肯定来不了，苦逼的小公
务员哪有那时间……要是他来不了，你拜托我也行，我一周去你家三四趟没问题，
陪她去医院做个检查，买菜买水果，给她做几顿中餐的，都没问题。前提是你得
对我热情点，别总是那么冷冰冰的。」
　　「条件真多。」
　　「那是……哎我给你说啊，女人这一怀孕，麻烦事多着呢，定期体检不说，
前四个月的妊娠反应也很强烈，人会变得越来越懒，越来越臃肿，越来越不好看，
而且有些人一怀孕还焦虑，尤其像小雨，老公又不在身边，必定心里没那么痛快，
唉，可怜你了，早说我租你家房子多好，没麻烦，还没准夜里会给你留门，哈哈
哈。」
　　Ｊｅｓｓｉｃａ自顾自地，爽朗地笑了起来。
　　Ｒｏｂｅｒｔ的心境被她搅和得也没刚才那么差了，他说：「那你没事多来
陪陪她吧。我也不懂怎么照顾她。」
　　「行，没问题，看把你操心的，真像是小雨怀了你的孩子。哈哈，开个玩笑，
我荣幸之至，很乐意去你家，很乐意在你面前晃悠，让你再也不能对我熟视无睹。」
　　「我没操心，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在我家住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还没操心，这电话都是半夜打过来的……好了说好了，我明天就去拜访一
下幸运的小孕妇去。」
　　「别说我告诉你的，你明天来了再问她吧。」
　　「干嘛啊？还这么麻烦？你告诉和她告诉我，不都一样吗？」
　　「好吧，随你。」Ｒｏｂｅｒｔ本意是不想让秦小雨知道他晚上打电话给Ｊ
ｅｓｓｉｃａ了，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居然脆弱到向另外一个女人求助。男人的
情绪不都应该是深藏不露的么……这样，有些太沉不住气，也略显幼稚。
　　打完电话，Ｒｏｂｅｒｔ心里安稳了一些，Ｊｅｓｓｉｃａ洒脱开朗的性格，
像一把无关紧要却具有超能的一把钥匙，不经意就可以打开一扇门，给人解脱。
　　Ｒｏｂｅｒｔ上了楼。
　　秦小雨开着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冲个澡。」Ｒｏｂｅｒｔ语气平淡，却像一个死结有了松动。他进了浴
室，关了门。
　　秦小雨赶紧下床，从衣橱里拿出一身睡衣，放在鼻尖嗅嗅，嗯，还有澳洲阳
光的味道，她将睡衣整齐地方放在他的枕头上，然后又钻回被窝，像不动声色的
田螺姑娘。
　　Ｒｏｂｅｒｔ裹着浴巾出来，看见了枕头上的睡衣，也没说什么，直接去掉
浴巾，背对着秦小雨准备换衣服。
　　秦小雨轻轻起身，跪在床上，在Ｒｏｂｅｒｔ的背后，轻轻环绕上了自己的
双臂。
　　Ｒｏｂｅｒｔ的睡衣就那样从肩头滑落，落在秦小雨的头上，她动了动脑袋，
衣襟散落下来，将她蒙在他的衣服里。
　　「对不起。」她再次帖自己的脸在他的背上。
　　和先前在书房里的不同，Ｒｏｂｅｒｔ没有再拒绝。
　　他停顿了穿衣的动作，就那样直愣愣地站着。
　　「我爱你。」
　　秦小雨悠悠地说，口齿清晰。
　　这句话像冷凝剂，一经说出，空气都凝滞了。
　　是的，先前有太多的时候可以说这句话，那么多次高潮，以及高潮后的相互
依偎，每一次都可以深情款款地说出来，再来一个娇羞，一个深吻……还有每次
Ｒｏｂｅｒｔ上班前门口告别的时候，下班后门口迎接的时候，吃完饭两个人一
起刷洗杯盘的时候，都可以偷空亲吻一下，从舌尖带出这三个字，让空气里的每
一个生活分子都来渲染和烘托这三个字……甚至坐在海边看日出的时候，那样完
美的晨光，完美的热情一点点跳跃升腾，她都没能偏过头，说一句我爱你……却
偏偏挑选一个这样……尴尬的时刻。
　　Ｒｏｂｅｒｔ听见，不为所动。
　　是的，爱我为什么不考虑下我的感受？爱我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不节外生枝
地度过两年？爱我为什么还要怀上梁晨的孩子？爱是需要凭证的，你秦小雨是用
渐渐隆起的腹部来证明对我的爱吗？那我可不可以用别的女人渐渐隆起的腹部来
表达我对你的爱呢？
　　一细想，又是愤愤难平。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是真的。」秦小雨又说。
　　是的，秦小雨喜欢这样从背后抱着Ｒｏｂｅｒｔ的感觉，像一种委婉的歉意，
也像是对爱的乞怜，还像彼此心意的溶解……皮肤与皮肤的摩擦，再也不是毫无
关联的碰触，孩子在子宫的入驻，就像爱情瞬间流淌进了全部血液，每一个毛细
血管都被前所未有地充盈着。
　　「我第一次见你，就多看了你几眼，其实要不是你，我是不会同意梁晨荒唐
的想法的，我不会想着假借结婚换取身份的，我从来没想过要玷污或者改变什么，
即使我们的婚姻有许多不完美。可是因为你……你知道，我们当时什么都没说，
没有许诺，甚至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对方一眼，但就是有那么一个方向，充满魔力，
在远方静静地存在着，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就各自朝着对方走，走啊走的，就有
了现在。」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小雨才发现他们一直是避让着感情不说的，就像他们
都不敢揭开这层帷幕似的，秦小雨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想说，走啊走的，就
有了现在，就有了我们骨血相连的一天。
　　Ｒｏｂｅｒｔ回转过身，轻轻推开秦小雨，说：「早点睡吧。」
　　「那我可以抱你吗？」
　　「我们能保持一点距离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介意我怀孕？」
　　「你觉得可以不介意？」
　　「你想我离开？」
　　「我没这么说。」
　　「那我能拉着你的手吗？」
　　「有意义吗？」
　　「有。」
　　「好吧。」
　　Ｒｏｂｅｒｔ直挺挺地平躺着，秦小雨侧面向着Ｒｏｂｅｒｔ，拉过Ｒｏｂ
ｅｒｔ的一只手，抱在怀里。
　　「明天Ｊｅｓｓｉｃａ可能会来。」
　　「她告诉你的？」
　　「嗯。」
　　「她给你打的电话还是你给她打的？」
　　「我打给她的。」
　　「哦，那她知道我怀孕了？」
　　「嗯。」
　　「你告诉的？」
　　「嗯。」
　　「你说是梁晨的？」
　　「那我还能说是我的？」
　　Ｒｏｂｅｒｔ的话语里满是情绪，秦小雨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抚摸，她又
试探着将他的手往下拉，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小腹，Ｒｏｂｅｒｔ疏地缩回了
手，说：「我要睡了。」
　　　　　　　　　　　　　　　第四十三章
　　Ｊｅｓｓｉｃａ这次来的很妖娆，一袭低Ｖ领红裙，外加一件黑色大羊毛披
肩，唇色和裙子的颜色遥相呼应，耳垂上还带了金光闪闪的小穗子，走起路来晃
晃悠悠，在发间隐隐匿匿地闪着光，勾人眼光顺着耳垂一路往下看去。秦小雨则
黯淡许多，长发在脑后随便抓了个髻，有些乱发垂下来，宽松的卡通画睡衣，没
有血色的双唇，慵懒随意，也不修边幅。
　　「哎呦，几天不见都当妈妈了啊。瞧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Ｊｅｓｓｉ
ｃａ打量着开门的秦小雨说。
　　「我还真是刚睡醒。一整天都是迷糊的。」
　　「幸福啊，没想到你家梁晨的靶子这么准。」
　　秦小雨嗔怪地白了她一眼，拉她坐在后院的沙发椅上，有沏了壶茶，拿了些
点心出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及时？」秦小雨问。
　　「还不是Ｒｏｂｅｒｔ说的，这不正合我意吗？记得上次去墨尔本我说的吧？
我说要是你怀孕了那就最好，那才是天助我也，一来我能照顾你，陪你去看妇科
医生，做定期检查啥的，二来就多了许多见Ｒｏｂｅｒｔ的理由……简直两全其
美，一箭双雕，天衣无缝。」Ｊｅｓｓｉｃａ乐呵呵的。
　　「你还真会用成语。」
　　「那是，无论在哪里，我都无时不刻地感觉着咱们中文的博大精深，寓意深
刻，虽不懂多少英文吧，但还是觉得他们说话太简单直接，都不拐弯，哪像中国
的文字，那叫一个含蓄，是得细品的。」
　　「这我同意……不过照顾我可是免费的哦。」
　　「那不行，我必须收费的，只不过收费不是向你收，而是向Ｒｏｂｅｒｔ收，
让他拿时间抵账……怎么样，我这算盘打得精吧？」
　　「你厉害。」
　　「哎对了，你怀孕多少久了？」
　　「我前两天才用试纸测出来的。是不是要很快去医院啊？」
　　「是得去医院检查确定，不知道这边是不是和中国一样，要先建立孕妇档案，
需要的话就得尽快开始了，对了，你们有没有私人保险？私人保险有没有包含这
一项？」
　　「有保险，但是有什么我不知道，都是Ｒｏｂｅｒｔ帮我们弄的……我英文
不好，刚来就拜托他给买了。」
　　「那你回头问问他，有没有给你买怀孕的保险，要是买了的话，你就可以去
私立医院了，环境好服务好，几乎全部免费，而且不用什么都等。」
　　「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也是刚来就买了保险的，听几个朋友说这边人都买私人医疗保险的，公
共医疗虽然覆盖率高，但是遇到疑难病症就糟糕了，看专科医生很贵，手术费和
住院费都是奇贵的。」
　　「政府也不是什么病都管啊？」
　　「当然不是了，能管个头疼脑热的就不错了，像你怀孕生孩子，其实公立医
院的话也可以一分钱不花，就是听说床位可能不好找，也可能没法挑医生。就这
也已经比在国内好多了。在中国看什么病不得自己掏钱，医生还成堆地给你开药，
这边医生跟药房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系统，医生开药，你自己随便去什么药房买
就好了，每个药房都有处方药柜台，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医生给你开药多拿提成，
那是不可能的。」
　　「嗯，这个我多少了解一点。」
　　「行，秦小雨孕妇，什么时候需要我陪你去医院？」
　　「要不下周哪天吧，周末我还要去刘慧那。」
　　「行。你怎么还去刘慧家啊？」
　　「怎么了？」
　　「也不怎么……我是觉得吧，一个女人，靠出卖身体来获得身份，而且你看
她那么年轻，找那么老一个老头，晚上抱一起不膈应啊？我是很不喜欢女人这样
功利的。」
　　秦小雨脸微微有点泛红，一时间都不敢看Ｊｅｓｓｉｃａ，而且Ｊｅｓｓｉ
ｃａ已经不是第一次表达这样的观点了。
　　秦小雨缓缓地说：「人都各有难处，她也许有她的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澳洲又不是天堂，为了来澳洲就忍受一个老头子？明显的
利益交换嘛，你说她要找个像Ｒｏｂｅｒｔ这样的，我肯定什么也不说，可是和
一个老头子，那能是真的感情吗？真的就是卖身的感觉，不过说起来冠冕堂皇一
些而已。」
　　「我们又不是刘慧，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真感情？现在的婚姻，性别都不是为
题了，年龄国籍算什么啊……而且，我看这段时间那个ｍａｒｋ对她很好的，还
经常送我们去教堂。」
　　「啊？你信教了？」
　　「正在，反正最近觉得一去教堂心里就宁静，就好像有个方向似的，挺好。
那些人都很和善，想尽一切办法要帮你似的，让人感觉世界真的是充满爱。」
　　「不错啊，都有信仰了。唉，我就没什么信仰，也不知道什么是信仰，我家
老王说见庙就烧香，见佛就跪拜，基本就错不了，至于真的是不是有求必应，我
不那么太在乎的。」
　　「我以前也觉得烧个香磕个头，信个佛求个观音菩萨什么的，大概就只是为
了满足一下个人愿望，但现在，我发现其实信仰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满足要求，
更多的是让人有自己的信念，做事有底线，考虑问题有边界，遇事容易被感动，
内心有爱宽容，并容易反省自己，有悔过的心。」
　　「不错不错，以后你就替我祈祷吧，请求上帝把Ｒｏｂｅｒｔ赐给我好了，
哈哈。」
　　「老不正经的……自己信教不就好了，自己给自己祈祷，你这种心理在圣经
里就是淫邪了，是七宗罪之一。」秦小雨表面的嗔怪，内心却是不悦的。
　　「天哪，那还是别信了，还不把人约束死，我还是自由些好，自由地做一个
放荡的女人，然后奋不顾身地追求Ｒｏｂｅｒｔ，哈哈。不许告密，也不许跟梁
晨说。」
　　「你呀……」
　　「我怎么？一个四十几的寂寞女人，这样想再普通不过了吧？唉，要是我也
怀孕了该多好，至少一两年都不会怎么想男人，哎，我怀我儿子的时候性欲几乎
就没了，生了他也是，儿子都快一岁了，我才慢慢有了感觉，你呢？」
　　「我也是啊。」
　　「所以好羡慕你，不用对不起你家梁晨而朝三暮四的了，一心一意地给他生
孩子……其实无欲无求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人就是因为欲望太多，才烦恼
的。」
　　「你烦恼？我看你整天嘻嘻哈哈的。」
　　「我当然烦恼，你看我勾引Ｒｏｂｅｒｔ那么明显，他那么聪明，早该知道
了啊，可是一直装傻装傻，只有昨天才主动给我打电话，第一次主动唉，激动的
我。」
　　「哦……祝福你我应该说？」
　　「光口头祝福不行，你要用实际行动帮我……」
　　「怎么帮你？」
　　「你看啊，今晚我肯定是在你家混饭吃了，对吧？然后晚饭后呢，你和安妮
不就先睡了吗？孕妇也要早睡的……然后给我和Ｒｏｂｅｒｔ留点时间呗，你说
我们做什么好呢？」
　　「看电视？下棋？聊天？总不能直接拥抱接吻滚床单吧？」
　　「你想法好俗啊……」
　　「哦，也许吧，不过第一次就不要太暧昧了吧？」
　　「不行啊？又不是你家梁晨，你个小孕妇，怀着孩子还操这么多心？」
　　「我没有啊……我只是提醒，进展不要太快，我看Ｒｏｂｅｒｔ也是个慢性
子，小心你那豪放吓着他。」
　　「不会的，放心……要不我我跟他喝点酒，装醉？」
　　「他滴酒不沾的。」
　　「他可以喝茶水咖啡饮料都行啊，我不要求他醉，我只要我醉意熏熏的就好，
然后这样趁机……哈哈，如果我做过分了，第二天就道歉说不知道喝多了，他欣
然接受了呢，那以后一切都不成问题。怎么样？我聪明吧？」
　　秦小雨心里揪了一下，脸上仍堆着笑容，她说：「怪不得今天穿的这么妖艳，
原来是有预谋的啊？」
　　Ｊｅｓｓｉｃａ得意地笑了笑。
　　大家在家吃完晚饭后，一起坐了会后，秦小雨就借故要给安妮辅导，先上了
楼。因为她实在不想看Ｊｅｓｓｉｃａ在Ｒｏｂｅｒｔ面前的搔首弄姿，感觉得
了男人饥渴症似的。她不止一次地看见Ｊｅｓｓｉｃａ偷偷地拉低衣领，并时不
时地夹紧两臂，使乳沟深成一条缝，让衣领有种快要包裹不住似的。她还喜欢一
边慢悠悠地舔着勺子一边跟Ｒｏｂｅｒｔ对话，有时候笑起来还装作无意地在Ｒ
ｏｂｅｒｔ的手背上连续拍打加摩挲……Ｒｏｂｅｒｔ竟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
的。
　　原来真的是人至贱则无敌。
　　秦小雨上了楼，楼下便是Ｊｅｓｓｉｃａ的舞台了。
　　「能给点你家里的红酒喝吗？」
　　「当然，你要喝什么？」
　　「可是秦小雨说你滴酒不沾啊，欸，不对耶，我印象里有次吃饭我们和秦小
雨一起碰过杯的，对吧？」她饭前还没有怀疑秦小雨的话，以为他真的滴酒不沾，
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了她和秦小雨以及Ｒｏｂｅｒｔ干杯的影像。
　　「我只能喝一点点。」
　　「那太好了，我也只能喝一点点，我们一起喝点吧，为，为……为秦小雨当
了妈妈干杯吧，好不好？」
　　Ｒｏｂｅｒｔ本意不想喝酒，但被Ｊｅｓｓｉｃａ的话这么一刺激，他爽快
地说：「好，我去拿酒。」
　　说着他取出一瓶红酒，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碰杯。
　　「哎，你有女朋友没？」Ｊｅｓｓｉｃａ用手转着酒杯，看红色的酒沿着杯
壁缓缓滑落，像给杯子在一遍一遍涂色，然而每次都只留下一点点的淡红，这酒
还蛮挂杯的。
　　「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总有女孩子追你的吧？」
　　「不知道，没留意过。」Ｒｏｂｅｒ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秦小雨临上楼之前
的那一瞥，嗯，看得好幽怨，还压抑着一丝丝的不满，他没有直视她，但也准确
地捕捉到了。
　　「那你是被之前的感情伤的太深，所以才不会轻易接纳新感情？」
　　「也不是，以前有时候会想有个两个人的家，但最近这个想法淡了。」也许
是因为这个想法实现了所以才淡了？Ｒｏｂｅｒｔ在心底里又想了一下秦小雨，
这次的她是微笑着，十指斜压在嘴唇上，仿佛在对他说着「嘘」，让他保有他们
的秘密似的，所以他就没有再解释下去。
　　「你不会是ｇａｙ吧？感觉你一点人间烟火也不食？」
　　「不是啊，我像吗？」
　　「不像吗？你看你人长得好看，又工作努力，不成家也没有女朋友，更不合
女人随便搭讪，这种极致好男人存在的唯一两个理由就是，第一是ＧＡＹ，第二
是……那方面……有问题……啊，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你当我同性恋也罢，当我ＥＤ也罢，都无关紧要。」
　　「你……好吧。」Ｊｅｓｓｉｃａ无奈地耸耸肩，一个人又一口而尽地喝了
一杯。
　　她的脸色在三两分钟之内，就从最开始的酡红变得通红，眼睛里又有一种灼
热的红。她盯着Ｒｏｂｅｒｔ看，转而柔声中带点含糊地问：「我口红是不是都
掉了？」
　　「好像是。」
　　「那帮个忙好吗？我喝完这杯酒，你帮我涂个口红好吗？你看我现在这晕晕
乎乎的，手也不利索了，肯定涂不好，回家让我儿子看见了，都不好解释。」
　　「可是我也不会。」
　　「我教你，我把口红涂到你食指上，然后你就顺着我的嘴唇，来回抹几下，
就好了……可以吗？」
　　「这……」Ｒｏｂｅｒｔ有些犹豫。
　　「给我手指，我都要那么帮秦小雨了，让你帮下我还那么磨蹭。」说着Ｊｅ
ｓｓｉｃａ拿起Ｒｏｂｅｒｔ的右手食指，从小包里翻出一管口红，涂上去，然
后她闭上眼睛，将双唇微微蹙起，说：「来。」
　　也许是酒精问题，Ｒｏｂｅｒｔ分辨不出这是暧昧还是友好，他抬起手指，
用指肚轻轻往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唇上涂去……柔软，艳丽，像厚厚的肉质花瓣。
Ｒｏｂｅｒｔ的手指有点贪恋似的，一遍一遍地涂抹。
　　「呀，对不起。」秦小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Ｒｏｂｅｒｔ一个激灵，
回头看了下。
　　「继续继续，我是来给安妮倒杯水的。」
　　「小雨，我口红掉了，我让他帮我擦一下的。」Ｊｅｓｓｉｃａ朝秦小雨挤
了个眼睛，一副胜利者的傲娇的笑。
　　「Ｒｏｂｅｒｔ起身说，」能帮我也倒一杯吗？「
　　秦小雨没听见似的，看都不看Ｒｏｂｅｒｔ一下，径自拿了杯水，咚咚咚地
上楼了。
　　「嗨，她不高兴？」Ｊｅｓｓｉｃａ问。
　　Ｒｏｂｅｒｔ没回答，她又问：「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怎么会？她孕妇做的那么专注。」
　　「哦……可是，你看，你给我涂到外面去了，能帮我擦掉吗？」Ｊｅｓｓｉ
ｃａ继续撅起嘴唇，用手指指着右上唇的一处。
　　Ｒｏｂｅｒｔ犹豫着，又似乎是憋了一点气儿，他走过去，弯腰站在Ｊｅｓ
ｓｉｃａ面前，一只手撑着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挨上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唇，他一
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换着去擦拭。
　　Ｊｅｓｓｉｃａ在Ｒｏｂｅｒｔ擦她的上唇的时候，突然微微张开口，身体
上移，一不小心将Ｒｏｂｅｒｔ的手指落在他的两唇中间，她用牙齿轻轻固定，
使他动弹不得，然后她的舌尖，湿湿地顶了过来……
　　　　　　　　　　　　　　　第四十四章
　　Ｒｏｂｅｒｔ的指肚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阵湿热，以及她舌尖在他指甲上来回
剐蹭的执着，她的脸色绯红。
　　如此明显的性暗示。
　　Ｒｏｂｅｒｔ突然想起秦小雨和梁晨手拉手从湖边回到房车里，她脸上将散
未散的红晕……应该是那次，秦小雨才怀孕的吧？
　　想到这里，他迟钝了几秒。
　　Ｊｅｓｓｉｃａ则缓缓移动双唇，又往进吞了一点他的手指，她的唇在他的
第二个指关节处，他的指尖恰巧点在她的舌头中部。
　　他犹豫着慢慢抽离，当他的指肚再次落在她的唇上时，他又猛地深入了进去，
直至淹没自己的整根手指……Ｊｅｓｓｉｃａ不禁睁开了眼。
　　Ｒｏｂｅｒｔ盯着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解释，就像谁打了探照灯一样，突
然毫无暧昧，他又慢慢地再次抽离手指，这次Ｊｅｓｓｉｃａ用牙齿轻轻地刮着
他的手指，直至他完全离开。
　　「我去拿点纸巾，你再整理下口红。」Ｒｏｂｅｒｔ起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
纸巾，递给Ｊｅｓｓｉｃａ，然后在她旁边坐下来。他觉得自己突然像本性善良，
倔强不肯承认错误、又不小心撒了野的孩子，索性就这么倔强和不可理喻下去。
　　Ｊｅｓｓｉｃａ安静地擦着嘴角，她在等Ｒｏｂｅｒｔ说点什么。
　　「一会要我送你回家吗？其实我们每个人也才喝了一小杯而已，休息会开车
是没事的。」
　　Ｊｅｓｓｉｃａ等的不是这句话，所以她沉默。
　　「我酒量太差，所以刚才……对不起啊。」
　　Ｊｅｓｓｉｃａ等的更不是这句话，她持续沉默。
　　「对了，你什么时候和小雨去医院检查？」
　　Ｊｅｓｓｉｃａ失望地闭上眼，长长地吸气，呼气，然后她看着他，问：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你情不自禁？」
　　什么样的？想秦小雨那样表面怯懦恬静容易害羞，内里又有探不到底的疯狂，
常常夹杂在纯洁与放荡之间，让人又爱又恨、想占有又想抛弃的女人吗？
　　Ｒｏｂｅｒｔ说：「我也不知道。」
　　「那我呢？」
　　Ｒｏｂｅｒｔ看了一眼尚妩媚的Ｊｅｓｓｉｃａ，他觉得，她永远都不是自
己的选择，人的心有时候就像一道填空题那么简单，全世界也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各种擦除涂抹与变换答案，只会被生活这位老师打上大大的红叉。
　　「你很好。」
　　「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是我想要在一起的类型。」
　　「那单纯的……性呢？」
　　「我欲望不多，偶尔的话……」Ｒｏｂｅｒｔ扬了扬右手，嘴角抿起来笑了
笑。
　　Ｊｅｓｓｉｃａ无奈地闭上眼，用两个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说：「麻烦
给我倒杯水，我喝完就回家了。」
　　「要我送你吗？」
　　「不用。」
　　「好。」
　　Ｊｅｓｓｉｃａ走后，Ｒｏｂｅｒｔ上了楼，看到秦小雨已经关了灯，将自
己裹在被窝里了。他轻手轻脚地冲完澡，上了床。
　　他内心有一点点的得意，是的，他需要秦小雨因此而不快，甚至生气，就像
他看到她和梁晨一样，这种心酸不能只他一个人受领。爱情就是善妒的，就是容
易拿报复取得心理平衡的，就像现在，他再想起他们手牵手走回房车的一幕，已
经没那么生气了，他甚至想，也许应该和Ｊｅｓｓｉｃａ发生点什么，然后让自
己在内疚中对待秦小雨，那样岂不是秦小雨有什么错误都可以原谅了？
　　难道这就是促使他手指在Ｊｅｓｓｉｃａ口中多插了一个来回的原因？也许
吧，但这种以互相伤害取得的暂时平衡，只会将他们割裂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彻
底，爱情不是互相拉着堕入报复和伤害的悬崖，不爱才是。Ｒｏｂｅｒｔ正因为
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断然拒绝了Ｊｅｓｓｉｃａ。是的，爱情有时是会狭隘到
只接纳一人，而拒绝其他所有人的。
　　但是他真的取得了一点点的平衡，所以心情没以前那么糟糕了也是事实。
　　于是，Ｒｏｂｅｒｔ伸手去碰秦小雨的胳膊。
　　「别碰我。」
　　「还以为你睡着了。」他又试探地碰了下。
　　「说了别碰我。」
　　「为什么？」
　　「问你自己。」
　　「我自己说他不知道。」
　　「少油嘴滑舌，你当着我的面跟Ｊｅｓｓｉｃａ……那样……」
　　「哪样？」
　　「就那样。」
　　「我不知道哪样。」
　　「还能哪样，要是我和安妮不在你家住，你们早滚床单了！」
　　「如果那样，那也没办法，是你不让我告诉她我们结婚了的，那么我自由单
身男一枚，什么不能做？」
　　「是，可是这不代表着你就有自由去跟她勾三搭四。」
　　「为什么没有自由？」
　　「不为什么。」
　　「是吗？好，我不勾三搭四，你呢？你就不会怀上别人的孩子了？还夜晚月
光湖边树林里……疯狂刺激浪漫的不行啊！」
　　「你！」秦小雨一下子被噎地说不上话来，她转过身伸出拳头就往Ｒｏｂｅ
ｒｔ身上砸去。
　　「我就是不高兴你碰她，就是不高兴！不高兴！」
　　「我还不高兴你两边讨好，在两个男人的ＪＢ下轮流高潮呢！不仅这样，你
还怀上了他的孩子，你当我白痴啊？」
　　秦小雨突然放慢了拳头，开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真想破口而出说孩子是他
的，但他必定不信，因为他们之间每一次都用套，只有那么一次他是最后的时刻
才戴上套的……她怎么能解释的清这样也能导致怀孕，她能说上次梁晨来的时候
她其实已经到了月经期了吗？一切都像是在狡辩，而且那样的话对梁晨的确太不
公，要骗就两个人一起都骗好了，这个谎言十个月后就会自然水落石出。
　　想着想着，秦小雨就委屈地流了眼泪，她转过身，擦了擦眼泪，吸溜了几下
鼻子，拿起手机，拨通了梁晨的电话。
　　「我睡不着。」她说。
　　「傻瓜，怀孕才要好好睡呢，你看我这几天都没太多打扰你，就是想让你休
息好，而且人说孕妇用手机多了也不好。」
　　「哪听的啊。」
　　「我们单位好些个人都知道你怀孕了，几个大姐轮番找我，说怀孕期间不要
用微波炉，少用电话，少看电视，讲究似乎不少，所以我也还想问你呢，你要不
要防辐射的孕妇服？他们都推荐我这个，我淘宝上搜了下，卖的真的挺火。」
　　「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
　　「怀安妮的时候咱条件不好，也没好好照顾你，现在就得注意啊，还有，你
得赶紧去医院，我听说孕前期要补叶酸什么的。」
　　「好了，知道了。」
　　「你给他说了这事没？」
　　「说了。」
　　「他怎么说？」
　　秦小雨回头看了一眼Ｒｏｂｅｒｔ，他正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睁大眼睛看天
花板呢。
　　「他呀，他说没关系，他也为咱们高兴。」
　　「真的假的？」
　　「真的，他说他会当自己亲生的孩子那样对待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小
雨又回过头看了Ｒｏｂｅｒｔ一眼，他仍旧一动不动。
　　「那就太好了，你告诉他，下次我去看你们的时候请他去悉尼塔上的旋转餐
厅吃饭去。」
　　「也许人家看不上那的自助餐呢，或者人家想和别人一起去呢，咱们自己去
就好了。」
　　「他和谁？」
　　「你猜呢？」
　　「不会吧？Ｊｅｓｓｉｃａ？不过要真的也没事，也就玩玩，应该不会影响
咱们的计划。」
　　「那可说不准，万一两情相悦，Ｊｅｓｓｉｃａ一冲动离婚了呢？」
　　秦小雨的话音刚落，Ｒｏｂｅｒｔ整个人和手就上来了，他压着她，手轻轻
扼住她的喉咙，警告她不要再乱说。
　　「啊？那你就得留意了。」
　　「我留意顶什么用？干柴烈火的你又不是不懂？我都怀孕了……」Ｒｏｂｅ
ｒｔ手上用了点劲儿，秦小雨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那咋办？」
　　秦小雨瞪着愤怒的眼睛看着Ｒｏｂｅｒｔ，脚在底下往上踢，又踢不高，于
是右手开始扯他的手。
　　「说你要睡了，说！」Ｒｏｂｅｒｔ用口型给秦小雨说。
　　秦小雨不能再僵持下去，她担心梁晨又多想，再问东问西的，于是朝Ｒｏｂ
ｅｒｔ点点头，他松开了手，但并没有从她脖子上拿开。
　　「行，那不多说了，我要睡了，听你话，不多用电话，你也挂了吧。」
　　「你还没说咋办呢。」
　　「还能怎么办，放任呗，等他反省并良心发现吧。」
　　「你这话说的让人着急的。」
　　「好了好了，没什么了，我再色诱他吧，看我这个孕妇能比过妖娆的Ｊｅｓ
ｓｉｃａ不。」
　　「你越来越让人担心了，好像前三个月要十分小心，你的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梁晨的这句话说出来后，秦小雨不禁感到一阵悲凉，可见他竟然是允许自己
在孕期继续牺牲色相的……平时想起这个问题也倒罢了，没有这么强烈的交易感，
可是这天晚上糟透了。
　　她挂了电话，狠狠地瞪了一眼Ｒｏｂｅｒｔ。
　　Ｒｏｂｅｒｔ用眼光锁住她的眼睛，手又一点一点地用劲儿，他用两腿夹住
了秦小雨乱动的腿，说：「不是色诱我吗？来啊！」
　　秦小雨想推Ｒｏｂｅｒｔ下去，他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固定在头顶上方。
　　秦小雨左右扭动着身子，可是越扭动，越有利于Ｒｏｂｅｒｔ入侵……就这
样互相顶撞和磨蹭着，两个人慢慢地从扭打的状态调整到了互相配合。原本也都
饥渴了，尤其Ｒｏｂｅｒｔ，他的情欲其实早被Ｊｅｓｓｉｃａ挑起，只不过她
不是他的选择而已。
　　「感觉好吗？这样？」Ｒｏｂｅｒｔ清晰地感受到被秦小雨完全包裹住的那
种温暖安详，那种毫无隔阂的相互取悦，真的太通透了，就像花儿开放在原野里
而不是四面透光的塑料棚；像光脚而不是穿着鞋踩在沙滩上，每一个粒细沙从脚
趾缝溜走都有摩擦的痕迹。
　　秦小雨知道Ｒｏｂｅｒｔ指的是没有套。她点点头。是的，真好，再也没有
隔膜，而且他可以完全将自己交付给秦小雨，他可以栖息在她温暖的身体里，他
的精子则可以浩浩荡荡，鱼贯而入，安全而自由地造访她的子宫。
　　「我想了，我能好好对你，在以后我所能负责的日子里。」Ｒｏｂｅｒｔ亲
吻着秦小雨的鼻尖，说。
　　「我也想了，你可以和Ｊｅｓｓｉｃａ发生点什么，真的，因为我……做错
了，你也可以错一次，这样我就不用内疚，你就不用恨我了。」
　　「不需要。」
　　「需要的，要不然你看我肚子一天一天打起来会越来越不高兴的。」
　　「不会的，我就当你生病了，生病十个月，人不是还有那种肝腹水吗？那种
病不也是大肚子？」
　　「可是孩子以后会在肚子里踢你，要是你欺负我的话。」
　　「那我就偷偷的……偷情还不会吗，小看我。」
　　「那你会不想抱我吧？如果肚子那么大。」
　　「我想不会。」
　　「可是乳晕也会变黑，乳头也变大，你会嫌弃吗？」
　　「那乳房还变大了呢。」
　　「可是要是干涩呢？估计很快我就没什么想法了，以前怀安妮的时候就这样。」
　　「没关系，我们可以尝试的方式很多，不是吗？只要我们想，身体的每一个
部位都会是性感的」
　　「你这会说的这么好听，万一哪天又反悔，或者看我越来越丑陋，没法容忍
了怎么办？」
　　「你这小脑瓜一天怎么会想那么多？你不知道你们有句俗语叫爱屋及乌，ｌ
ｏｖｅｍｅｌｏｖｅｍｙｄｏｇ吗？」
　　「好吧，那我就每天记日记，留证据，看你到底对我好不好。要是出尔反尔，
我就有的指控你了。」
　　「哈哈。」Ｒｏｂｅｒｔ开心地笑了，两个人的矛盾再一次消融在和谐的性
爱之后。
　　秦小雨想，Ｒｏｂｅｒｔ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剩下的她就该多去教堂，一则
感谢主对自己的眷顾和爱怜，二则祈求主原谅她对梁晨犯下的错，希望到时梁晨
不要太受伤，若能避免他太受伤，让她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阿门。她口中念念有词。
　　　　　　　　　　　　　　　第四十五章
　　转眼已是暮春，她像依依惜别的朋友，已经随时准备说再见了。十一月中下
旬的悉尼，紫色云雾缭绕，到处都是繁盛的ｊａｃａｒａｎｄａ，安妮经常会哼
唱「ｗｈｅｎｔｈｅｂｌｏｏｍｏｆｔｈｅＪａｃａｒａｎｄａｔｒｅｅｉｓｈ
ｅｒｅ，Ｃｈｒｉｓｔｍａｓｔｉｍｅｉｓｎｅａｒ……（当蓝花楹盛开的时候，
圣诞节就要到了）」这首歌，这花儿，有点节日前企盼的意思。
　　花开了，那么一树一树的，奋不顾身地绽放着。蓝花楹已经是很美的名字，
别名蓝雾树就更仙气了。这一树倾心的紫色，两三周后又开始是一树的绿，花儿
和叶子都呈现的那么纯粹和热烈。
　　秦小雨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肚子有明显的弧度。不得不说，关于孩子的谎
言像一剂镇静剂与兴奋剂的结合，使梁晨接下来的安心又充满动力，再也没有颓
废消沉，也没有欢场的徘徊逗留。每周，他都会让秦小雨发一张镜子前面的侧身
全裸自拍照，他准备一张张打印出来，在他们的卧室里做了一面６* ６的照片墙，
是的，从秦小雨怀孕的四周后，他开始贴这面照片墙，按足月４０周来算的话，
刚好需要３６张照片。他心怀无比的激动，想着以这个照片墙来作为礼物，送给
秦小雨和未来的宝贝。人就是这样，一旦生活里被某事充盈，就像马力十足的引
擎，牵引着日子快速而高效地奔跑了。现在王璠看梁晨的眼光都是羡慕的，他常
常打趣梁晨说：「你小子本事真大，去趟澳洲一趟就能种上一颗种子，到时候这
小家伙说一口洋文，一脑子洋思想，你这亲爹管教起来可就费点劲了，不过小家
伙再给你娶个洋妞回来做媳妇，孙子可就是实打实的洋娃娃了……」
　　呵，梁晨心里也暗自期待着这是个儿子，自从秦小雨怀孕后，他每个月都会
想方设法邮寄过去一些东西，包括防辐射孕妇服，孕妇裙，吊带孕妇牛仔裤，平
底鞋，还有一些源源不断的零食。秦小雨说不用那么麻烦，澳洲也什么都能买到，
可梁晨说你买和我给你寄意义不同……好吧，秦小雨愿意给这个男人一种向前看
的动力，她也希望这两年他的日子会过的好一点，不要受煎熬，孩子的存在，比
她所有的信誓旦旦都重要，现在她无需证明她和Ｒｏｂｅｒｔ多么清白，多么互
相不在意，日渐挺起的肚子就说明了一切，梁晨不相信会有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
爱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虽然萧军当年曾爱上怀孕的萧红，但那是因为萧红
怀孕在先，孩子先入为主，所以爱情才没受影响。所以秦小雨的怀孕在梁晨看来，
那就是他划在她和Ｒｏｂｅｒｔ之间的一条银河，两个人的守望剩下的只有无望。
　　所以你看日子过得多快，转眼两年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了。
　　Ｊｅｓｓｉｃａ也在无奈中一点一点深刻体会着Ｒｏｂｅｒｔ的冷淡，那种
与生俱来的冷漠像一个性格标签，就挂在Ｒｏｂｅｒｔ的胸口，她不止一次地对
秦小雨说：「太失望了，我放弃了，我怀疑Ｒｏｂｅｒｔ情商有问题，或者说他
身上差一种感情的接应器，真放弃了，难怪你们相处那么久，也突破不了租户与
房主的关系。」
　　秦小雨在这个时候往往开心地一笑，假意嘲笑Ｊｅｓｓｉｃａ高估自己的魅
力，惹来Ｊｅｓｓｉｃａ的嗔怒，然后说一句跟你这孕妇我不一般见识。
　　你看，所有的事都那么顺心随意。秦小雨每周都会和刘慧去教堂，只不过渐
渐地他们知道她们所去的地方并不叫教堂，而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王国聚会
所，关于这一点秦小雨开始也有点小纳闷，后来才知道她走入的这个教派，很另
类，并不是传统的天主教或新教，甚至被很多教派所歧视，但管她呢，信某种教
也是一种机缘，有先入为主的这种说法，Ｌｉｎｄａ那样友善，这样的教会，又
会坏到哪里去。还有就是这个教派的许多理论秦小雨觉得蛮有道理的，比如他们
推行宗教中立原则，不宣扬任何国家和地区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这就避免了
历史上政教合一的那种混乱；他们不搞偶像崇拜，否的节假日，感觉是解开了人
身上的一些枷锁似的；他们不认为上帝是三位一体的神，关于这个三位一体，秦
小雨一直觉得太抽象太难懂……并且他们一直宣讲，无论是在教义内容、生活准
则或是传道方式上都成功地恢复了公元一世纪的基督教，其他的所谓的基督教会
并没有真正实践圣经的教诲……关于这些，秦小雨也是在不断地学习中慢慢体会
着存疑着，她还称不上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她和Ｒｏｂｅｒｔ谈起过这个，Ｒｏｂｅｒｔ表情明显有些恼怒，但因为她
怀孕，又不便发作，他最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宗教信仰自由，看起来是一种自
由，有时候却自由地不负责任，就像摩门教，一个宣扬ｐｏｌｙｇａｍｙ制度的
教会，也就是一夫多妻制，这在现代文明里，显得多么荒唐。」秦小雨辩解说：
「你不能因为你是天主教，感觉嫡亲孩子似的，就鄙视其他教派，每个教派都有
他存在的理由和基础的。」Ｒｏｂｅｒｔ没有多说，只是看着她摇头。
　　除了这一点上他们尚存没有解开的分歧之外，秦小雨怀孕的这几个月，Ｒｏ
ｂｅｒｔ对她照顾还是很体贴的，几乎每次去医院都陪着，他对Ｊｅｓｓｉｃａ
和秦小雨的解释总是他刚好没什么事啊，陪的人多了秦小雨幸福感强啊什么的，
Ｊｅｓｓｉｃａ开玩笑说：「看来我又多想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在呢。」
Ｒｏｂｅｒｔ讪讪地，两个人已经走不近，还是保持这种轻松可开玩笑的状态最
好，他内心里是感激Ｊｅｓｓｉｃａ拿捏的这个分寸的。
　　其实私底下Ｊｅｓｓｉｃａ不无失望地对秦小雨说，她挺觉得没面子的，女
追男隔层纱这句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她这里居然碰了壁，那她自己得多无趣多没
吸引力啊。秦小雨安慰说Ｒｏｂｅｒｔ就整个一个情感低能儿，那不是你Ｊｅｓ
ｓｉｃａ没有魅力，而是两个人太不匹配，相差悬殊，一天上一地下。她说你就
在天上飞你的，找你的比翼鸟，让他在地上慢吞吞地爬吧，不要怜悯他，企图做
他的救赎。Ｊｅｓｓｉｃａ笑着说秦小雨现在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了，单是一
些新鲜词汇也够人受用一阵子。
　　Ｒｏｂｅｒｔ是情感低能儿？这话说出来后秦小雨心里就笑了，因为几乎每
天晚上临睡前，他都会把手在她的肚皮上抚摸一会。有次他问秦小雨孩子什么时
候就可以动，秦小雨说你那么期待这孩子啊，他说不是期待，而是想判断他什么
时候就有能力守护ｔａ妈妈不让别人侵占了，这句话说得秦小雨好一阵子娇羞与
难为情。又有一次她吃了吐吃了吐好几次后，Ｒｏｂｅｒｔ一边替她冲洗马桶，
伺候她漱口喝水，一边说你家这孩子太挑食，你这吐来吐去的，显然是因为吃了
ｔａ不喜欢吃的……还有一次他注册了个Ｔｗｉｔｔｅｒ账号，他让她用这个来
记录怀孕时的心情以及图片什么的，他提示她总得给孩子幼年一份大礼。在这一
点上，秦小雨觉得Ｒｏｂｅｒｔ和梁晨的柔情程度是一样的，难道孩子真的能改
变一个男人？
　　这不，这个情感低能儿Ｒｏｂｅｒｔ选了个晴好的周末下午，说带秦小雨看
看一年之中比油菜花和枫叶还美的时节——蓝花楹时节。他说其实蓝花楹开的最
好的应该是距离悉尼六百多公里的Ｇｒａｆｔｏｎ小镇，人们称那里为蓝花楹之
城，但是太远了，七个多小时的车程普通人都容易累，何况一个孕妇，所以他带
秦小雨去了Ｋｉｒｒｉｂｉｌｌｉ区的ＭｃＤｏｕｇａｌｌ大街。
　　安妮还是贪玩，去了刘慧家里和梅梅玩，正好给Ｒｏｂｅｒｔ和秦小雨一个
两人相处的好机会。
　　Ｒｏｂｅｒｔ说：「其实悉尼最有名的蓝花楹树在悉尼大学，很古老，人称
考试树，因为它开花的季节正是学生们考试的时候。但是那只有一棵树，没有那
种壮阔的美。」
　　「谢谢你，想那么周到。」
　　「我应该做的。」Ｒｏｂｅｒｔ轻松一笑。
　　车子没走多远，秦小雨就看见一路零星的紫色，这些紫色从一片片的绿荫里
露出个头儿来，或大或小，景色瞬时就姹紫嫣红了。Ｒｏｂｅｒｔ说：「你看，
现在这树在澳洲也很普遍了吧？」
　　秦小雨点点头。
　　Ｒｏｂｅｒｔ说：「你知道吗，蓝花楹还是Ｂｒｉｓｂａｎｅ的市花呢。这
里面有个有趣的传说，说因为多年前，妇产医院给每个生下婴儿的妇女出院时都
赠送一棵蓝花楹树苗，她们回去后栽种在院子里，让树苗和孩子一起成长。所以
如今蓝花楹才遍布Ｓｙｄｎｅｙ和Ｂｒｉｓｂａｎｅ。」
　　「好美的传说，尤其又讲给我这么一个孕妇。真希望我也能种这么一棵树，
可是种哪里呢，连自己的家都还没有。」秦小雨皱皱眉撅撅嘴。最近她总是这样
毫无缘由地开始撒娇。
　　「要真喜欢，到时候你生了，我就买一颗树苗送你，可以先种在我家，完了
等你们安定下来，买了自己的房子，再给你们移植过去。」
　　Ｒｏｂｅｒｔ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秦小雨，是啊，孩子生下来，她和梁晨肯
定是不能要的，那么，要真的能有一棵这么美的树陪伴着Ｒｏｂｅｒｔ和孩子，
那也能成就一种悲剧美学了……不过假如，假如梁晨不忌讳，不主张搬离悉尼，
她就有可能和孩子生活在一个可随意探望的环境里……当然，也需要Ｒｏｂｅｒ
ｔ的允许。假如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承担一个母亲的责任，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
不意味着失去彼此了。
　　可是，一切都只是假如。
　　人的本性和局限性早已成型，太难以突破。尤其是在被谎言即将撕裂的现实
里。
　　但是买树苗种下来的确是个好主意，有点像中国人生女儿就地底下埋一瓶女
儿红那样，只是前者的浪漫更深沉长久一些，如果那棵树再能以孩子的名字命名
的话。
　　两个人一路说着就到了那条坡度起伏的街。
　　两排紫色的云雾密实地遮蔽着道路，阳光都要透不过气似的。
　　「好美。」秦小雨情不自禁地说。她甚至觉得走起路来都寸步难行，因为脚
底下全是紫色的花瓣，她不忍踩坏了她们。
　　「有点壮观吧？」Ｒｏｂｅｒｔ问。
　　「是啊，挺感动的那种，不知道为什么。」
　　「来，我们去坐那里。看一会花瓣往下落吧。」
　　Ｒｏｂｅｒｔ拉起秦小雨的手。
　　这是一个木质的长椅，Ｒｏｂｅｒｔ正要坐，秦小雨却舍不得，她让他等一
下，她捡起椅子上的花瓣，在他们中间，拼成一个紫色的心形，然后才坐下来。
　　「在这里你会想什么？」Ｒｏｂｅｒｔ问。
　　「我会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棵棵树只开花不长叶子。」
　　「嗯，还开得这么奋不顾身。」
　　「是啊，就像飞蛾扑火。」
　　「可是有一阵子的美就够了，人也一样，几十年的生命，其实只要有那么一
两年的精彩就足够。」
　　「嗯。」
　　两个人静默了一阵子。
　　「你等等。」秦小雨突然说。
　　她起身蹲在地上，把脚底下的花瓣往长椅地下铺，她说：「我想铺一张小小
的紫色花床，然后躺上去，我想好了，孩子要是女儿的话，我就叫给她起中文名
蓝楹或者蓝雾，英文名就叫ｊａｃａｒａｎｄａ。好不好？」
　　Ｒｏｂｅｒｔ看着她认真仔细地捡花瓣铺花瓣，笑着说：「那要是男孩怎么
办？」
　　「男孩啊？男孩的名字就算了，等等再说，还没灵感。」
　　Ｒｏｂｅｒｔ更是笑了，他看着秦小雨娇小的身子和专注的表情，心里充满
了感激，感激这个女人终究是在自己身边的，即使，她的身体里有着别人的孩子，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秦小雨铺好那一片紫色的小床，她轻轻抚摸一下肚子，说：「我要躺下去
了啊，躺着应该不会把花瓣压坏吧？」
　　「你还是小心点，长椅太低，你躺下去会不方便。」Ｒｏｂｅｒｔ不由得语
气轻柔，他指着秦小雨微微凸起的肚子说。
　　「那怎么办？这么漂亮的小床？」秦小雨嘟嘟嘴。
　　「这样，我替你躺下去，我替你感受，然后告诉你，好吗？」
　　「好吧。」
　　Ｒｏｂｅｒｔ在躺下去之前，仰头看了看这漫天的紫色，仿佛一种爱情降临
了的感觉。并且这爱情里透着宁静深远的忧郁，以及紧迫的绝望。
　　他将自己置身于昌邑下，并仰面朝上，他从木质长椅的缝隙能看到秦小雨被
遮挡一多半的面孔以及她面孔上方的一片紫色……那样浓烈。她也看着他。他们
隔空相望。
　　秦小雨也慢慢地趴下来，也趴在那个紫色的心上……她和Ｒｏｂｅｒｔ借由
着长椅，平行地躺在同一片紫色里，他们被紫色包围。
　　长椅的隙缝只有两指宽。秦小雨将自己的眼睛放在空隙里，她问Ｒｏｂｅｒ
ｔ：「你知道蓝花楹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
　　「就是她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蓝色紫色是不是都代表忧郁？」
　　「可是她开的这么繁盛，又在春天，感觉就是挡也挡不住的爱情。」
　　「嗯，挺像。」
　　说完，像说尽了一切的话语那样，他们相互笑笑，不知所措。
　　Ｒｏｂｅｒｔ慢慢抬起上身，仰头，循着秦小雨唇的位置，将自己的唇贴上
温厚的木头底部，然后闭眼。
　　秦小雨虽然看不见他的唇，但她知道它在哪，于是，也将自己的唇贴在某头
的上部……两个人，隔木而吻。
　　成为这条长椅的木头，不知承载过多少人的爱恨情愁，如今，却又眼见了这
样一对人儿的含蓄隐忍，深情，和情不自禁到如此。
　　谁说木头毫无感情？
　　它此刻就在传导着他们吻的力量，爱的温度。这座木长椅，又一次在紫色的
蓝花楹季节，目睹了爱情。不，亲身体验或参与了爱情。
　　应该不需要问Ｒｏｂｅｒｔ此刻的感受了吧？秦小雨心里蜜糖一般甜蜜，又
蓝花楹一般忧郁。
　　　　　　　　　　　　　　　第四十六章
　　孕妇的世界永远是单一的。在家就是无论怎么都不舒服的笨重身子，和一个
肯照顾自己的人，走出家门，就是许多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和各种蔬菜水果。梦
也跟着单一，里面多了许多的花花草草，人物和情节都成了陪衬。
　　秦小雨告诉梁晨自己又梦见很多很多的花儿，开心地问他是不是又是女儿，
梁晨略沉吟一下，让她别胡思乱想，这种梦有时候不准的。秦小雨强调她喜欢女
儿，梁晨说再喜欢也不能一个接一个都是女儿啊。秦小雨说那万一生下来真是女
儿呢，梁晨说是女儿就女儿呗，又不能改变。梁晨的语气有着一点无奈，这使秦
小雨能放松一点。因为凭她的感受和直觉，这次一定是女儿，如果她给Ｒｏｂｅ
ｒｔ生个女儿总比要给他生个儿子好吧，否则的话梁晨更不能平衡了。
　　秦小雨觉得这种梦真的挺神的，怀安妮的时候，梦里就全是姹紫嫣红的花儿，
要多美有多美，这次又多了些草场，多了些高低不平的绿色缓坡，花草长在更辽
阔的空间里。
　　同样，秦小雨也告诉Ｒｏｂｅｒｔ自己的这种来回重复的梦，Ｒｏｂｅｒｔ
说，他觉得两个女儿会让父亲觉得世界更温柔，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幸福就很完
满，都是好事。他接着说，要是他自己，会希望是个女儿，陪伴更贴心，更能激
发他对这个世界的爱与警惕。
　　还有安妮，自从知道秦小雨怀孕以后，心里一直嚷嚷着说要一个妹妹，主要
原因是她想做她的老师，她希望能有个小黑板，教妹妹认识中文字，她说妹妹如
果一直生活在这里，中文就很差，她得给她补课，叫她背唐诗。还有她想教妹妹
画画跟唱歌，最好还有舞蹈，她会带着她出去买冰淇淋，会带她到图书馆看漫画
书，如果妹妹留长头发，她要给妹妹扎各种漂亮的头花，卡各种美丽的卡子，妹
妹要是不听话了，她就讲道理给她，不责备也不凶她……安妮的描述让秦小雨觉
得温暖又心酸。假如她们能生活在一起，该多好啊，从这个角度来讲，她残忍地
连安妮都欺骗了。
　　五个月了，秦小雨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偶尔还会有突突地几下小胎动，这
让秦小雨看Ｒｏｂｅｒｔ的时候，更增添了无尽的温柔和提早的留恋……这个月
的产检主要是做个超声波，她上个月体检的时候就和医院约好了。
　　刚来澳洲，Ｒｏｂｅｒｔ购买私人保险的时候，并没有加入怀孕这一项，而
怀孕这一项是有一年的等待期的。所以她只有选择公立医院去检查和生产。对比
了下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的优缺点后，梁晨是坚决赞成公立医院的。因为这样排
除了他所有的担忧。比如公立医院根据秦小雨现在的身份，她的ｍｅｄｉｃａｒ
ｅ卡，生孩子可以一分不花，包括住院做手术以及住院期间的伙食；比如生孩子
在医院的时候不允许家属陪夜……梁晨很嫉妒自己的孩子再和Ｒｏｂｅｒｔ过于
亲密，也介意所有医护人员都会称Ｒｏｂｅｒｔ为孩子的爸爸；还有就是公立医
院会坚持顺产和母乳喂养，这些在梁晨来看，都是经济且对孩子好的。
　　对于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的比较，Ｒｏｂｅｒｔ没有参与任何意见，只是客
观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们，并说：你们毫无选择。是的，虽然私立医院有私
人保险会ｃｏｖｅｒ掉住院费用，但是妇科专科医生的检查费却要自己掏，虽然
医院的产房是单人间，顺产的甚至是双人床，家属可陪同过夜，可以自由选择是
否剖宫产，孕期全程都由一个专门的专科医生（自主选择）替你检查和接生，而
不像公立医院，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助产士ｍｉｄｗｉｆｅ完成的。
　　秦小雨其实对在什么医院生孩子没有要求，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娇贵，甚至觉
得自己也不配那么娇贵，一个承载着许多谎言的去贴，受苦就受苦吧，如果她受
很多的苦，能让两个男人心里都舒服一些，也是不错的。尤其她现在越来越怜悯
梁晨……是的，距离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就越来越怜悯梁晨，她不知道到时
候该怎么拥抱这个被自己伤透了心的男人。
　　很多孕妇在孕后期都是特别急于生孩子的，秦小雨却不，她总希望这十个月
不要过那么快，她不想看到结局的时候，就像看一部电影，她怕看到最后的ｅｎ
ｄ，以及哗哗往上隐没的黑白字幕。
　　当秦小雨电话告诉梁晨五个月孕检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男女，梁晨很是高兴，
他说：「人国外还是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秦小雨说：「是啊，本来是男是女不那么重要，都是自己的骨肉。」
　　「那你是不了解农村，生男生女的区别大了去了。」
　　「好吧好吧……可是我们又不住在农村。」
　　「我爸妈是农村长大的啊，我也是农村人的思想，没办法……但愿是个男孩
吧。」
　　「是女儿你别失望，我也无能为力，但好歹是澳洲生的。」
　　「嗯，我知道，都是我的孩子，放心吧我也会很爱的，就是可能会有点失落
而已。不过怀这个孩子的目的达到就好了……嘿嘿，你们现在不那啥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怀安妮的一年，咱俩也没怎么过，根本没想法，脑子
里全是孩子……」秦小雨和Ｒｏｂｅｒｔ的确再几乎就没有过正常的性生活，有
时候秦小雨会对Ｒｏｂｅｒｔ说你可以轻轻地来，孕中期会很安全的，Ｒｏｂｅ
ｒｔ却摇摇头，说：我怕你不舒服。所以，秦小雨总觉得过意不去，有那么一两
次，她在临睡前，偷偷地钻到被子下面，十分卖力又小心温柔地给他用口解决，
然后听他喉咙深处压抑着的呻吟……其实她还有想过用别的方式，只是一直没有
实施。有这想法的时候，大多是因为Ｒｏｂｅｒｔ从身后抱着她，手放在她隆起
的腹部，轻轻地摩挲她，她觉得那种温柔和爱只能用一种渠道去回应和表达，也
只有那一种忘我的方式。
　　「嗯嗯嗯，可见我够聪明，这两年时间因为你给咱生孩子，其实也算是和我
在一起，并没有完全浪费给别人。」
　　秦小雨听到这里，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她说她有点累了，并说检查结果
出来，她会第一时间告诉他，就挂了电话。
　　这次体检是Ｒｏｂｅｒｔ第二次没陪她来。Ｊｅｓｓｉｃａ虽然在Ｒｏｂｅ
ｒｔ那里感情碰了壁，但一点也没影响她和秦小雨的友谊，她还是坚持陪她体检，
并一再告诉她：「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我现在看Ｒｏｂｅｒｔ，更像
是有了一层光环似的，男人如果不败给随意的性，必定是心里有着坚定的爱。只
是很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他爱的是谁，他的心在哪里。」
　　「管他心在哪里，也许真会有铁杵磨成针，雨滴石穿的那一天，说不定一两
年后，你们还真能演绎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呢，只是要保证你家老王不会这么早
过来陪你。」
　　「唉，希望吧，老王肯定是不干到退休不会来的，他看得很清楚，靠技术移
民的，大都是在国内凭实力过得不够好的，在这边有个公平自由的环境可以过得
好一些，投资移民的，多半是想转移下财产给自己留个后路，但还是会在国内继
续闷声发大财，像政界的人，尤其在国内还算个人物，被左呼右拥着的，呵，我
也不是自夸，老王也还算有点实权吧，他要是来这里，一不懂语言，而没人尿他，
不得疯了？就这里的这种寂寞，他也是受不了的。」
　　「嗯，是这么回事。所以国外也不是所有人的天堂。」
　　「对啊，过惯了国内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来这里会闷死的。」
　　俩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秦小雨将要生产的公立医院ＨｏｒｎｓｂｙＭａ
ｔｅｒｎｉｔｙＵｎｉｔ，当初Ｒｏｂｅｒｔ选择这个医院的原因是医院新建不
太久，老公可以陪夜，只是需要睡沙发。这一点秦小雨没有对梁晨提起。
　　虽然很多人对公立医院有些诟病，秦小雨却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服务，只要预
约好，并不是网上说的那么糟糕要等很久什么的，只不过是每次给秦小雨做检查
的都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都会看记录来继续做检查，而且态度非常好，有时候
秦小雨听不太懂的时候，他们会使用肢体语言，甚至看当时周围有没有华人，有
时候实在不能懂，他们会打翻译电话来达到让你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
这么做。非常贴心。而且这些都是免费的。
　　这次检查是个女的ｍｉｄｗｉｆｅ，她让秦小雨喝够１升得水，然后才能做
超声波，本来肚子就大，秦小雨一直喝水喝水，感觉都要快吐了，干呕了好几次，
才喝到标准。等到憋尿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她被领去了Ｂ超室。值得一提得是，
在国内做Ｂ超，那种抹在肚子上的糊状液体总是冰凉冰凉的，但是在这里，却是
温热的，令人很舒服。医生很仔细地解释着屏幕上的小人儿，哪里是头，哪里是
胳膊，哪里是腿，ｔａ正在怎么动……并说孩子很健康，最后才神秘地露出一个
笑容问秦小雨希望有个小公主还是小王子，秦小雨说她喜欢女孩，然后那ｍｉｄ
ｗｉｆｅ很亲热地说，亲爱的，恭喜你你的愿望满足了。
　　哦，真是女孩啊，秦小雨心里能松懈一点。她知道假如生个儿子给Ｒｏｂｅ
ｒｔ，会让梁晨心理上极难接受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每个人一个女儿，还能
平衡些。
　　临走时，这个助产士很友好地递给秦小雨一张照片和一个做Ｂ超时的光盘，
说这是属于你的。秦小雨十分诚挚地谢了又谢，然后又约好第２６周做Ｇｌｕｃ
ｏｓｅｔｅｓｔ，这是检查是否有妊娠高血压或者糖尿病的。
　　出了医院门，坐到车上，她犹豫了下，先拍了张照片发给了Ｒｏｂｅｒｔ，
说：女孩。
　　然后才发给梁晨。
　　「梁晨喜欢男孩，可是偏巧是女孩。」秦小雨对Ｊｅｓｓｉｃａ说。
　　「男孩有什么好啊，皮着呢，说什么都不听，和爸爸和妈妈都不能很贴心，
说实在的，我还想生个女儿呢。」
　　「梁晨说男孩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男孩，就觉得理直气壮，你也这感觉吧？」
　　「好像有那么一点，总觉得老了能有依靠，女孩还是弱一些，你照顾她还照
顾不过来呢。」
　　「那就是了，我也能理解，但我真没想过老了要靠孩子，我总觉得应该给孩
子自由，让他们过他们的生活，咱们自生自灭得了。」
　　「那你还真适合生活在这里，老了去养老院。」
　　「是啊，养老院还有说话的伴儿，和孩子是生活在一起，但总怕他们都没有
时间和耐心听你说话。」
　　「你想的倒远。」
　　「有时候就会瞎想，尤其怀孕的时候都想些与孩子有关的，以前年轻，不想
那么多。」
　　「那你移民这边吧，真的，我最近也想着怎么移民呢，陪读不是个事儿啊，
孩子学费也贵很多。」
　　Ｊｅｓｓｉｃａ的话让秦小雨也有些歉疚似的犯楞，是啊，怎么她现在对每
个人都在说谎？连Ｊｅｓｓｉｃａ也不例外……她是怎么把自己撕裂成那么多碎
片的？
　　「不过移民真的挺难。又没有那么多钱……」Ｊｅｓｓｉｃａ又说。
　　「不是有很多方式吗？」
　　「唉，我英文又不好，又没什么技术……」
　　「哦……再想想办法吧，有很多移民中介，可以咨询下的。」
　　「是啊，我和老王也再商量呢，真羡慕你现在怀孕什么心都不操。」
　　「羡慕什么啊，怀孕的女人那么丑，你看你身形苗条，那就是最好的了。」
　　「还别说，我没决定再生，就是怕身材变形，估计得遇到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才会有冲动给他生孩子吧。」
　　「哈哈，那祝你早日遇到。」
　　「唉，Ｒｏｂｅｒｔ都错过了，现在不想这个了。」
　　Ｊｅｓｓｉｃａ说出Ｒｏｂｅｒｔ这个名字的时候，秦小雨心头不由得涌上
许多的幸福。这时候她看到了有两则信息一前一后来了，打开来看。
　　梁晨回：不管怎样，好好保重身体吧。
　　Ｒｏｂｅｒｔ回：你太幸运了，梁晨太幸运了，他以后会被最爱的三个女人
围绕，羡慕。
　　秦小雨回梁晨：嗯。
　　她回Ｒｏｂｅｒｔ也只是一个笑脸，一个欲言又止的笑脸。是的，她想说：
无论我以后在哪里，哪怕是你碰触不到的地方，我也会让你前世的情人代替我，
陪在你身边，永远地爱你，不离不弃地爱你，毫无条件地爱你。
　　　　　　　　　　　　　　　第四十七章
　　平静生活真的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秦小雨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生活在用
沙砌成的童话城堡里，她不知道那种奢侈的幸福哪天会突然坍塌。春夏之交，正
是澳洲最好的季节，每隔四五天，Ｒｏｂｅｒｔ都会从花园里剪几支各色花儿，
做个简易的插花放在床头柜上，以及书房的书桌上。每次低头轻嗅那些芬芳，都
让秦小雨觉得自己像活在一个英式庄园里的女主人，而肚子里的小女儿，则将是
这个庄园里的小公主。
　　这天早上，三个人正在吃早餐，突然门铃响，Ｒｏｂｅｒｔ去开门，门口站
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在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秦小雨大致听到移民局这三个
字。果然，Ｒｏｂｅｒｔ请他们进来，简单地对秦小雨说：他们是移民局的，想
要了解下咱们的生活，看是不是假结婚移民，我们需要配合。
　　秦小雨茫然地点点头。
　　其中一个女的是华裔的，她用中文对秦小雨说：「很抱歉这么早打扰，我们
是移民局的工作人员，我们需要了解下你们的生活细节，这对您的移民申请将会
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希望你能配合，谢谢。」
　　「可以。」秦小雨说。
　　「不用占用你很多时间。请问可以看下你们的卧室吗？」华裔女子对秦小雨
说完后，就对她同事说了几句，「并且我们可能有些问话，希望你能认真回答，
这些问话我们会分别进行，由我来问你，好吗？」
　　「好的。」
　　「那我们边走边说。」
　　「好的。」
　　秦小雨领着华裔女子上楼，指着左右手的两个房间分别说：「左边是我女儿
的房间，右边是我们的卧室。」
　　华裔女子说：「不好意思，我需要看下你们的卧室，请不要介意。」
　　「没关系没关系。」秦小雨推开了门。
　　「你们结婚多久了？」
　　「六七个月了。」
　　「那……这孩子？」华裔女子用眼光看向秦小雨的肚子。
　　「嗯是我们的，刚结婚一个月，就有了，都没来得及买生孩子的那项私人保
险呢。」
　　「恭喜你们……不过，我能看看你们的衣橱吗？我需要看看你们的生活细节。」
　　「哦……这边，这是我的，这是他的。」秦小雨行动上十分配合，心里想，
看这些有什么用。
　　「他的内裤摆放在哪里？」
　　「这里。」说着秦小雨拉开一个抽屉。
　　「嗯，好的，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第一，这个孩子是你丈夫的吗？我指的
是楼下那位先生。」
　　「是啊。」秦小雨不假思索地说着，这时候她看见安妮就站在门口。
　　「小朋友，我要问你妈妈几个问题，你能先去楼下玩会吗？」华裔女子问安
妮。
　　「我是上来拿一支彩笔的。」说完，安妮就咚咚咚下楼了。
　　「请问，你怀孕之前，你们大约一周几次做爱？很抱歉这个问题很隐私，可
能会使你觉得尴尬，但还是希望回答，因为这个将对你的移民申请很有帮助，甚
至可能是决定性作用的。」
　　「是担心假结婚吗？」
　　「可以说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好吧，没怀孕之前大概每周两三次吧，怀孕后很少，肚子还看不出来的时
候有过两三次，后来就……就……我偶尔会用口帮他。」
　　「好的。再问你一个可能使你尴尬的问题，你们在性爱过程中，最特别的一
件事是什么？」
　　「嗯……这个……」秦小雨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个画面，各个场景的亲密电影
画面般地开始重叠又一一散去，她说，「有次结束后，因为我出汗，在餐桌上留
下一个痕迹，他就用刀子刻出那个形状，一个８字，如果你想看，我们下楼去餐
厅你就可以看到。」
　　「好的，谢谢，我去看一下，谢谢你的配合，也希望谅解我的问话方式，你
知道夫妻关系的确不太好证明。」
　　秦小雨笑笑表示理解，她领着她下了楼，去餐厅。
　　刚到那里，就看见Ｒｏｂｅｒｔ和那个男的也站在餐桌旁。两个人笑着说着
什么。秦小雨没看到安妮的人。
　　华裔女子去餐桌旁看了看，嘴边露出笑意，她跟她的同事说了几句，两个人
就伸出手和他们说再见，并说感谢配合之类的话。
　　四个人握手后，他们离开。
　　关上房门，秦小雨用手拍拍胸口，说：「吓死了，居然还上门问啊……我以
前看资料，说大部分只是电话询问，他们还真来家里啊，这也太措手不及了……
她还看了咱们的衣橱，看内衣摆放位置，其实她还偷眼瞟了瞟枕头，太有趣了，
太刺激了……对了他都问你什么了？咱们回答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
　　「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认识，怎么认识的这些常规问题后，还问到了一些生活
细节，比如一周几次，我差点说一天三次……哈哈，ｏｋｏｋ，我开玩笑的，我
说你没怀孕之前大概一周两三次，现在几乎没了……他还问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
事发生，我猜那女的问了你同样的问题，因为我看她特意看了餐桌上的痕迹……
可见这才是有力的证据啊，哈哈……」Ｒｏｂｅｒｔ开心地笑着。
　　「是啊是啊，你和我居然回答的是同样的一件事，我当时还怕你说了别的，
因为那时候我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楼梯，厨房，餐厅，客厅，浴室……我觉
得每个地方你可能都会提及到，但只有一次他们是可以看到的，所以我就说了那
次……」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们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是一样的。」
　　「啊？真的生活在一起就可以想问题这么一致啊？对了，他有没有问你孩子
是谁的？」秦小雨一边说一边抚摸自己的肚子。
　　「问了，当然是我的，我这么说的。」
　　「嗯嗯嗯，我也说是你的……来，爸爸摸摸你女儿吧！」秦小雨调皮地挤着
眼睛对Ｒｏｂｅｒｔ说。
　　Ｒｏｂｅｒｔ也没有犹豫，他蹲下身子，轻轻环抱住秦小雨，将脸颊贴在她
的肚子上说：「真希望她能叫我爸爸……」他用脸蹭着她鼓起的肚子，也是一脸
的幸福。
　　秦小雨以前就听说外国人对配偶的孩子会很好，有时候真的像对亲生的一样，
现在她是真的信了，刘慧她那个老ｍａｒｋ就是，对梅梅好的不得了，听刘慧常
常讲起，说每次出门都会惦记给梅梅买好吃的，最近还给她买了电钢琴，甚至没
事老头弹曲子让梅梅唱歌，或者俩人玩象棋，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现在，Ｒ
ｏｂｅｒｔ虽然被告诉孩子不是自己的，也仍然能蹲下去亲吻，像一个真正的父
亲那样，这也许就真的是爱屋及最好的演绎吧。
　　「她会叫你爸爸的。」秦小雨闭上眼睛，忍不住这么说了一句。
　　「她不会的！」安妮尖利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过来，Ｒｏｂｅｒｔ立马起身，
秦小雨循声看去。
　　安妮背着书包，就站在门口，愤怒地看着他们两个。
　　秦小雨赶紧跑过去，说：「宝贝你误解了……嗯……妹妹出生后，她的爸爸
只有一个，但她也可以叫他Ｒｏｂｅｒｔ爸爸啊，就像……你知道吗？在中国农
村，小孩子称呼自己爸爸的弟弟，就叫小爸，一样的。」
　　「你骗我！我不信！」安妮拧身就出了门，自己一个人走向车站等校车。
　　秦小雨追了上去。
　　「宝贝，宝贝？」
　　「我不要这样的妹妹，我要和我是一个爸爸的妹妹！」安妮哭了，她一边哭
一边说，小手背不停地擦着眼泪。
　　秦小雨的心都要碎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她还要面对安妮，还要对安妮做
出合理的解释。
　　「你们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秦小雨只能顺势安慰。
　　「不是不是！你骗了我和我爸爸，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我要告诉我爸爸！
我会给他打电话的！」安妮甩开秦小雨的手，朝着前面的一辆校车车招了招手，
跑着过去，跟着几名等在那里的学生一起，上了车。
　　秦小雨茫然地站在路边，看着渐渐关门起步走远的校车，心里一下子就痛了，
她真的没想到孩子这样介意这件事，她一直以为妹妹就是妹妹，安妮一定会接受
的，即使是同母异父的妹妹，那也是大人之间的恩怨，可是……
　　忐忑。她会给梁晨打电话？梁晨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秦小雨十分不安地回到了家里。
　　「安妮怎样？」Ｒｏｂｅｒｔ问。
　　「不知道……或许会给梁晨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没事，你别担心，我去给梁晨解释，反正最终事实会说明一切的。」
　　秦小雨心想：傻瓜，你解释什么啊？你只会越描越黑，到时候孩子生下来，
梁晨不打死你才怪，你这时候还主动要陪我一起说谎。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家的事，我来处理。」她故意这样刺激一下Ｒｏｂ
ｅｒｔ，她知道但凡她这样排外的话说出来，Ｒｏｂｅｒｔ只有沉默。
　　果然，Ｒｏｂｅｒｔ说：「好吧，那我多想了，我去上班。」他没有亲吻秦
小雨的额头，只是拿起公文包，去了车库，然后就听见了车子引擎的声音。
　　秦小雨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她不知道梁晨什么时候会暴躁如雷地打电话过来
……她甚至想关掉手机，但假如关掉，梁晨会急疯的。
　　就这样，秦小雨陷在一种恐惧中。本来该是庆幸移民局来人检查的顺利的，
该是欣喜她和Ｒｏｂｅｒｔ的默契的，该是打电话邀功一般告诉梁晨被移民局检
查了，他们一点矛盾都没有的，而且告诉他先前决定和Ｒｏｂｅｒｔ住在一起这
点付出是值得的……可是……
　　秦小雨一整天都是不安的，午饭都没心思吃，到了下午四点，她有点犯迷糊
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梁晨的。
　　秦小雨拍拍胸口，咬了咬牙，接了。
　　「知道我为什么打这个电话吧？」
　　梁晨的第一句话，就让秦小雨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嗯。」
　　「秦小雨，我就想问一句，孩子确定是我的？我一直都没怀疑过你的话，你
说你们之间每次都用套……对吗？」
　　「是的。」秦小雨想说怀孕之后就不用了，但他显然问的是怀孕之前，那么
是的，虽然那次是最后的时刻才戴上的，但你不能说没用套。这句不算欺骗吧？
　　「好的，你记住你的话，我也信你的话，但我也告诉你，如果……你知道，
如果生活和我开玩笑，你和我开玩笑……后果会不堪设想的，知道吗？！」梁晨
的话有点咬牙切齿。
　　「怎么了呀？安妮早上有点误会，是这样的……移民局官员来家里了，问了
好多问题，也检查了卧室，我们回答都没有破绽，可能是因为太高兴，所以和他
说了几句玩笑话……安妮就当真了，所以……」
　　「但愿是安妮多心了。」
　　「肯定是，孩子的理解力，只能是从字面意思理解……」秦小雨不知道自己
这个时候的辩解有什么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生孩子之前的一段和平吗？她就不
担心孩子生出来的后果吗？
　　「好，我可以相信你，但是你要对得起我的信任。不好听的话先搁这儿，如
果你骗了我，你和Ｒｏｂｅｒｔ合谋骗了我，别怪我做事绝对，也许我会杀了你
们，然后自杀的，真的，秦小雨，希望你也能理解，没有一个男人会受得了这种
侮辱和欺骗的。你知道我放心地把你交给Ｒｏｂｅｒｔ，不是让你们合起来骗我
的，我不是个天生的傻子。」
　　「别这么说……」秦小雨觉得心里一阵阵绞痛……也许一开始她就错了？她
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坚定了留下这个孩子的念头，难道就是心里对Ｒｏｂｅｒ
ｔ的不舍？她怕两年后和Ｒｏｂｅｒｔ成为陌路？她想做他生活里的唯一？她不
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埋下了个定时炸弹，真的……也许生完孩子之后，嘭地一声，
什么都瞬时没有了。
　　她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个结果呢？她总是以为生下孩子，把孩子给Ｒｏｂｅ
ｒｔ，极力劝说梁晨，说身份一批，时间一到，她和安妮马上搬离Ｒｏｂｅｒｔ
家，甚至搬离悉尼都没问题，去澳洲的任何一个地方，Ｐｅｒｔｈ或者Ｄａｒｗ
ｉｎ都行，生死不相往来都行，也算是她给她和Ｒｏｂｅｒｔ爱情的一个交代，
给她和梁晨未来生活的一个交代……可是她想的简单了不是？原谅并不是一个很
简单的词，也不是一个可以涵盖一切情仇的词，有时候，生活里也会有原谅跨不
过去的坎儿。
　　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再有三个多月，她就要来到这个世
界上……秦小雨啊秦小雨，你到底给你们的孩子一个多么混乱、残破缺损的世界？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对不对？梁晨的照片墙已经贴了一大半，这边公立医院已经预
约好了生产的床位……
　　秦小雨烦恼极了，她和梁晨挂了电话后，就给刘慧打了个电话。
　　「你说，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而且是不可挽回的，该怎么办？」她问刘慧。
　　「自己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
　　「那就听从上帝的旨意吧。他会给你他的指引的。也就是我们中国的那句俗
语，顺其自然。」
　　「哦。」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有一点小麻烦……不过谢谢你。」
　　「这样，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不便讲，这周去聚会所，你可以单独和Ｌｉｎ
ｄａ说的，她会给你一个解答的，反正我有时候有什么烦心事，一告诉她，听她
两句安慰，马上就好了。」
　　「好吧，谢谢你。」
　　秦小雨挂了刘慧的电话，想了想，她又尝试着给Ｊｅｓｓｉｃａ打了个电话。
　　「问你个事，假如你和你家老王有矛盾了，你会怎么解决，假如错在你。」
　　「这要看什么错误了，可原谅的呢，低个头认个错，就好了，不可原谅的…
…嗯，比如我偷人被他捉奸在床，那估计婚姻得玩儿完，偷偷摸摸哪怕各自玩各
自的，至少面子没撕破，所以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当没发生好了，可是看到眼里
了，那就拔不出来了，那种恶心的感觉肯定会影响以后的生活的。」
　　「哦……」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梁晨外面有人了吧？」
　　「没有没有，只是……嗯……刚看到一个网络小说，说女的和情人有孩子了，
丈夫扬言要同归于尽，心里突然不舒服，给你打了个电话。」
　　「哈哈，你也太可爱了吧，我的小孕妇，你怀个孕都这么多愁善感的。」
　　「是啊，我瞎想……行了行了，不打扰你了，我继续看我的小说了。」秦小
雨心里越来越不安。她走去书房，找到《圣经》，没有重点地乱翻，突然，手指
停在了一页，她看到了这句话：「上帝对女人说：」我要大大增加你怀孕的痛苦，
你生孩子必多受产痛。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秦小雨反复读着这句话，偶尔抬头看看窗外……也许，也许只有让自己受苦，
受到最大的痛苦，才可以得到谅解吧。
　　　　　　　　　　　　　　　第四十八章
　　女人心里都有一句情话，在秦小雨看来，那比我爱你更深沉的，是「我爱你
爱到极致，就想为你生个孩子」，这句话每次都出现在她看着Ｒｏｂｅｒｔ，想
对他有一个表白的时候，但没有一次她说出了口，因为誓言这东西，一经说出口，
就像羽毛浮在空中，没有方向，没有着落，她宁可把爱都汇集在一个未来的生命
身上，让她给予他最真最踏实最长久的陪伴……她就是这样解释自己从怀孕之后
就没有动过人流的念头的，她下意识地想保留上天的馈赠，想倾心地给予Ｒｏｂ
ｅｒｔ。她原想着只要略加平衡两个男人的内心，后果大致是大家都可以忍受的，
所以才造成现在这麻烦。梁晨的性格有懦弱的地方，但也有可怕的固执，比如这
个结婚移民的念头，他自打有了这个念头，强烈的虚荣心和对资本主义国家懵懂
的向往就一直在加固着他的决心，并全力促成着，从来没有过反复或者犹豫。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会无力到像一片水面上的叶子，被欲望的潮流往前推啊推的，
身不由己。
　　秦小雨不知道这时候是继续强调自己的谎言还是说明一切……只剩下三个多
月了，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这个时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引产这件事在澳
洲的医院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除非怀孕者有智力或健康障碍，再说，孩子已经
在腹中踢腾了一个月了，那种还没有来到人世前的撒娇，总要妈妈用温柔的手掌
抚摸，才肯换个姿势……秦小雨铁定了注意，要生下孩子，无论结局怎样。
　　晚上梁晨又打电话过来，有点道歉的意思，其实也主要是想让秦小雨给他一
个定心丸，秦小雨顺着他的意思，不由得，又一堆的谎言。
　　「我早上那样说你不怪我吧？」
　　「不会。」
　　「你知道我最怕你骗我，哪怕真话很伤人，至少我看见的你就是你，而不是
一个会表演的演员。」
　　「嗯。」
　　「你没有骗我吧？」
　　「你要我再怎么解释呢？」
　　「好吧好吧，算我多心了……只要你们每次都带套，那肯定就是我的了，我
只是听安妮那么说，心里不舒服，突然多想了。」
　　「那样说是因为刚过了移民官员的审查，大家开个玩笑而已……」
　　「好吧，那一会你把电话给安妮，我再安慰下她，闺女认真了，她这么小，
也知道维护咱们这个家了，真让人欣慰。」
　　「嗯，小孩子的世界单纯。」
　　「不过小雨，我真的想过，有过那样的设想，就是说孩子不是我的……真受
不了，真的。冲动之下，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我一天的时间里都在做这样的
设想，根本停不下来，排除愤怒，也许最完美的结局就是我自杀得了，然后你们
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反正安妮已经习惯了你和Ｒｏｂｅｒｔ……是不是这世界上
真的就多了我一个？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绞痛，这辈子我根本不应该做你的丈
夫，而应该做你爸爸，这样才可以真正放手你，才不会有矛盾，可是……」
　　「别胡思乱想了。」
　　「不由自主的，没办法。但估计愤怒会毁了我，会不单单让我自杀了事……
唉，不说了，你说搞个结婚移民到最后丢了性命……还真不知道当初是为了什么，
人啊，就是被命运牵着走的。」
　　「可是不都要说主宰生命么？」
　　「谁能主宰？你？还是我？就拿这移民的事儿来说，我越来越觉得你们就是
被我逼着跳上了一条小船，行走在大风大浪里，谁知道那船能不能保持航向，能
不能到达彼岸，这一切不都要看天气吗？」
　　「你别说那么伤感，到时候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保证，你，安妮和我，我们
一家三口会在一起的。」
　　「还有二宝，你又忘了。」
　　「哦……是的。」
　　「你最近身体怎样？」
　　「挺好的，差不多一个月去看医生一次。」
　　「那个照片墙已经一多半了，很好看，你就要保持在同一个地方拍，也要同
一种光线，这样组合起来才好看。」
　　「我会的，现在我每天都拍一张，给你的都是周六的那张。」
　　「嗯，我这个创意好吧？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激动，拿这个送给你和孩子，
就是我能给的最好的礼物了。这十个月，我不能陪着你，不能照顾你，只能做这
种花里胡哨的事，想想还真惭愧，根本不及Ｒｏｂｅｒｔ所做的百分之一……这
样一想，Ｒｏｂｅｒｔ倒也可怜，本来还可以和你过两年甜蜜蜜的性生活，现在
变成全职照顾一个孕妇了，哈哈。」
　　梁晨话锋一转，爽朗地笑了，可以感觉的到，他的笑有种胜利者的豁达。
　　「你对这个孩子好像比对安妮那时候还上心。」
　　「有安妮的时候，咱们都太年轻，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哪懂什么啊，
现在不这样了，一想起做爸爸，就想着该怎么迎接孩子最有意义，就想着该让她
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还别说，能澳洲土生土长，也算是我给她的第一份大礼了。」
　　这话越继续下去，秦小雨就越内疚，这时候她反倒希望他愤怒，是的，她应
得的是他的愤怒和疯狂报复，而不是这种包裹着谎言的和风细雨。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我累了，我把电话给安妮？」
　　「好。」
　　秦小雨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她现在的感觉就是一直寒号鸟，过着得过且
过的日子。
　　晚上Ｒｏｂｅｒｔ回来本不打算说什么，但看着秦小雨稍显笨重的身子，又
尽心尽力地做了一桌子的菜，还是忍不住抢了去洗刷碗筷，并问她误会消除了没
有。她笑笑说一切都好了，不用操心。
　　「安妮也没事了？」
　　「你看吃饭的时候像有事吗？小孩子，情绪转换的快。」
　　「嗯，那就好。」
　　两个人收拾完了厨房，又一起看电视，到了十点半，就一起上楼休息了。
　　生活在这样规律的时间里，又往前溜了两个月。
　　这段时间梁晨的热情开始转到给孩子起名字上了。他对秦小雨说：「咱一定
得给孩子起一个特中国的名字，然后英文名呢，你倒是可以请教Ｒｏｂｅｒｔ的，
最好中文名的音译就是一个现成的英文名，就像大卫大为大伟和Ｄａｖｉｄ，也
像咱家安妮Ａｎｎｙ，当然不能再这么俗气了。」
　　秦小雨觉得梁晨就是自己口里的一个气球，她已经使他慢慢地膨胀，慢慢地
轻飘飘……可是什么时候他会爆裂呢？
　　「起名字还是要查字典，看古典诗词，才会有灵感。」秦小雨说，「我也开
始查，你把你觉得满意的字或者词记下来，每周咱俩汇总下，排除一些，留下一
些，三四个星期估计就差不多了。」
　　「好主意。要起欢乐吉祥点的啊，不要为了优美就整忧郁的，名字影响性格
和人生呢。」
　　「知道了，找喜气洋洋的名字。」秦小雨的嗔怪刚出口，心里就觉得一阵酸
楚。为什么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梁晨了？
　　关于起名字的事，其实秦小雨内心更想让Ｒｏｂｅｒｔ参与，她不想他在这
一重要的环节里缺席，她希望生下女儿的那个小卡片上就写着Ｒｏｂｅｒｔ给她
的名字。
　　所以这个晚上，秦小雨借故身体不舒服，早早上床了，Ｒｏｂｅｒｔ也半躺
在床上看书。
　　「我腿有点不舒服，能帮我捏捏吗？」
　　「小腿大腿？」
　　「小腿肚子。」
　　「好。」
　　Ｒｏｂｅｒｔ放下书，坐到床的另一头，双手力度适中地揉捏着秦小雨的小
腿。
　　「怎么样？」
　　「舒服多了。」
　　「那我再多按摩几一会。」
　　「谢谢你……是不是现在肚子很大很难看？」
　　「孕妇不都那样吗？」
　　「可是好多人都说孕妇更美呢。」
　　「那估计是对孩子的爸爸而言的，对于我来说，孕妇就是孕妇，是男人女人
之外的另一种性别，她们的美，是没有性别意识的。」
　　「也就是说，男人对孕妇不会有什么欲望？」
　　「看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至少是不想冒犯的。」
　　「哦……可是，我们偶尔……」
　　「最初看不出来你怀孕，就没什么，后来关了灯，偶尔兽性会战胜理智。」
　　「讨厌，怎么用词的？什么兽性？难听死了。」
　　「事实嘛。」
　　「那现在呢？会一点想法也没有？如果关了灯呢？」秦小雨突然调皮地想到
一件取悦Ｒｏｂｅｒｔ的事。是的，再有一个月零几天就要生孩子了，她突然想
在这个时候取悦一下Ｒｏｂｅｒｔ，让他更深刻地记住自己，或者说更能愉悦地
给孩子起个名字，或者说让他承认自己还是个百分之百的女人，而不是什么独立
于男人女人之外的孕妇。
　　「现在？你行动这么不便……而且……我怕碰到你肚子……不，我不行，我
觉得这样对梁晨和孩子不尊重。」
　　「这哪里扯得上尊重不尊重？」秦小雨有些小恼怒。
　　「可是我，完全没状态。」
　　「你坐到床边，脚放在地上，腿分开，眼睛闭上，就好了……好不好？」
　　「你确认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就只是想安慰你一下而已，好久都没有……了。」
　　「我很多年都没有过，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那你到底要不要？！」秦小雨声音高了些，恼怒又增加了些。
　　「好吧好吧，你别那么凶，怀孕不能发脾气的，发脾气会遗传的。」Ｒｏｂ
ｅｒｔ被秦小雨的固执逗笑了，他顺从了她。他也好奇她小脑瓜子里想的是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这女人还这么可爱。
　　Ｒｏｂｅｒｔ按照秦小雨说的坐好，闭上了眼睛。
　　秦小雨悄悄溜下床，去了趟洗手间，倒了点洗手液在手心，然后走过来，跪
坐在自己的小腿和脚后跟上，肚子被大腿面轻轻拖着，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赘。
　　「往出坐一点，屁股尖放在床上就行了。」她说。
　　Ｒｏｂｅｒｔ往外挪了挪。
　　秦小雨将洗手液轻轻涂在双乳间……自从怀孕后，乳房一下子涨大了两个罩
杯的样子，是的，她的新鲜尝试也许只有在这个特殊时期才能高质量地实现……
她弓了一点点身子，嗯，刚刚好。她拿着他尚显柔软的它，在自己的胸口蹭着，
将那些液体涂匀……在柔滑的磨蹭中，它已经慢慢恢复了傲人的形状。
　　然后她给予它港湾，给予它嬉戏的乐园，她使它翻山越岭，使它深陷谷底，
她挤压它囚禁它，又释放它。
　　「喜欢吗？」她低着头，一边专注地起伏身子，一边问。
　　「嗯……感觉太好了。」
　　「比口呢？」
　　「更不同，更有想象力。」
　　秦小雨终于嘴角露出笑意，是的，她就是要这样给予他一次，她想说明她的
身子无论哪里，无论何时，对于他来说都是性感的，她不想因为孩子而消隐掉她
女人的特质。
　　于是她在她体力允许的范围之内，在完全的讨好而无丝毫性欲的心态下，终
于让他仰天长啸，让他像礼花一样绽放在她的身上，脸上，头发上。
　　「Ｂａｂｅ……」Ｒｏｂｅｒｔ忍不住抱过她的头，身体继续颤抖了几下，
最后，他在她的头顶亲吻了三下。
　　「我有个小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
　　「帮宝宝想个好点的英文名，好吗？」
　　「梁晨不会介意？」
　　「不会的，好吗？」
　　「好，我这几天好好想想。」说完，他爱怜地搀扶起秦小雨说，「我陪你冲
个澡去。」
　　　　　　　　　　　　　　　第四十九章
　　这个时候，水流从秦小雨的身上要走一个大的弧线才能落下，她站着都不可
以看到脚面了。Ｒｏｂｅｒｔ蹲下身子，一点一点给秦小雨打着沐浴液，她的身
体起了一层细密的白色泡沫，她无聊地抓着泡沫玩耍。
　　「在想什么？」她问他。
　　「在想……你说她出生后会不会认得我？至少我隔着你的肚皮抚摸过她很多
次，还亲吻过她。」
　　「会的我想。」
　　「会让我抱她吗？」
　　「医生肯定第一个让你抱她的。」
　　「嗯……可惜，会是黑头发黑眼睛。」
　　「你会觉得抱这样的孩子尴尬吗？」
　　「那倒不会，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内心的感觉……有许多遗憾罢了。」
　　秦小雨忍不住摸了摸他湿湿的头发，他的头发上立刻多了些白色的泡沫，然
后又很快消掉，她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是一根皮筋，被两头扯着，都往外拉，自己绷的很
紧很紧，随时都能断裂似的。
　　「我想，等生完孩子，我们仍然有一年时间，还可以好好相处，虽然，会有
两个小家伙打扰，但也许我会慢慢习惯婚姻生活，等你走了，我心里完全空出来
了，可能真的会考虑结婚也说不定。」
　　「我也希望有人照顾你，当然照顾别人自己有被需要的感觉，也很重要。」
秦小雨真心地说，她不能忍受丢下Ｒｏｂｅｒｔ和女儿那种孤苦伶仃。
　　「就像你现在需要我一样？」
　　「嗯。」
　　秦小雨仰头，让水流从脸颊流过，虚拟出磅礴的泪水，她是那样迷恋这个时
刻，安静到只有水流，只有蹲着的赤裸的Ｒｏｂｅｒｔ和腹中的女儿，赤裸的自
己，没有时间，没有世间万物，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个水雾蒸腾的空间……爱真的
就像铺满苇草的沼泽，看上去绿茵茵一片，风一吹呼啦啦地起着漂亮的麦浪，可
是一脚踩踏进去，才知道无可挽回。
　　秦小雨最近去教堂次数略略减少，一来身体越来越不方便，二来她觉得那种
教堂里没有圣像，连十字架都不悬挂，没有安静地祈祷的时间，真不如在家里捧
着圣经读一会，冥思一会来的好。甚至，她喜欢关起门来，一个人朝着窗外的方
向，跪下来，闭着眼，想象上主慈爱的目光正透过窗玻璃，抚摸在她的身上。她
为腹中的孩子和Ｒｏｂｅｒｔ祈祷，为梁晨的未来祈祷，她祈求上帝为她做一个
最好的选择，让两个男人都可以原谅自己，都可以拥有幸福，都可以有陪伴，即
使自己不在身边的那一个，也要幸福快乐下去。
　　她祈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起身的时候，膝盖会有点疼痛，可是她享受
这疼痛，她真的在希望所有的苦痛都自己背，而不要两个男人之间有嫉恨。
　　梁晨的照片墙再有两张就满了，他告诉秦小雨说他已经买了两周后的机票。
算日子刚好是秦小雨预产期的当天。
　　秦小雨说：「你过来怕是只能添乱，去做手术，人家也不会问你意见，陪产
和签字都是Ｒｏｂｅｒｔ该做的……到时候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啊？」
　　「当然会不舒服，但还不至于舒服到不想见你和二宝。不过的确有一点嫉妒
Ｒｏｂｅｒｔ，居然可以陪产，我的孩子我都不能看着她怎么出生，他倒可以全
程陪着看。」
　　「你怎么不说我痛苦的时候是他陪着而不是你？可见你心里只有孩子没有我。」
秦小雨假装生气，也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的心虚。
　　「呀你看你，那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不过也有人说丈夫不陪产也有不陪产的好处，有些丈夫因为看了这样痛苦
血腥的场面，以后性生活会受影响。」
　　「我想也是，老婆生孩子受那么多苦，以后那个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联想
到那一幕的，要是心里再对老婆有些敬佩和歉意，再怕她又意外怀孕受苦，根本
就不能随心所欲……男人想越多，越容易坏事儿，那玩意也就越不行。」
　　「所以，还羡慕Ｒｏｂｅｒｔ陪产？」
　　「好吧好吧，不羡慕了，最好他以后不想碰你才最好，哈哈。」梁晨爽朗的
笑声像冰棱在秦小雨的耳边敲响并断裂。
　　「其实我还是觉得你不用那么早过来，我可以等孩子三四个月的时候，一起
带着安妮回国。我们回去，一见一大堆亲人，顺便也见见我爸妈……对了，我弟
媳也怀孕了，我爸妈明显对我的关心少很多，他们全心全力地在迎接他们的大孙
子呢，你想，我弟弟结婚都六年了，一只标榜丁克，现在突然有孩子了，不得把
我爸妈高兴死，估计我回去了，也只是个被冷落。」
　　「还是我先来，宝贝女儿出生亲爸不在身边怎么行？等二宝大点儿，你带她
们一起回来我也放心，国内的空气和实物质量……我可不能让我二宝再受什么哭。」
梁晨很坚持。
　　「好吧，你来了也好，安妮也有人照顾几天，如果我住院的话。」
　　结束了这段对话后，秦小雨的忐忑渐渐变成了一种恐惧。她最担心的是Ｒｏ
ｂｅｒｔ看着出生的孩子会有一阵狂喜，这狂喜促使他去占有更多，比如为他的
女儿争取母亲……可是，何须争取？只存在怎样选择而已！而梁晨则是面对一座
即将倾塌的冰山，每一个棱角都是一把锋利的冰刀，每一个刀锋都在冰山倒塌的
那一刻，会刺入他的身体……她不能让一个生命的诞生来毁灭另一个生命，可是
她却确确实实地这么在做……
　　别的孕妇在这个时候都担心的是手术或者自然生产的疼痛，或者是一种要见
到孩子和笨重身体即将解脱的喜悦，可是秦小雨却觉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充满
黑暗，孩子只是黑暗深处的一声啼哭。
　　Ｊｅｓｓｉｃａ和刘慧最近也常来家里，嘻嘻哈哈地说着些羡慕嫉妒恨的话，
刘慧不错，知道实情也一丁点没有透露给Ｊｅｓｓｉｃａ。她们都说到时候秦小
雨生了，要各自送一份大礼，在孩子抓周的时候，还要让孩子抓阄决定认谁做干
妈……这些欢乐的话题，也只给秦小雨一些浮在表面的快乐，她的内心深处，完
全被梁晨的未来给笼罩了，那像一层不透光的幕布，黑暗而令人窒息。
　　可是不管怎样，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往前过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迫不及待地
要出来了。
　　３月２６号一大早，秦小雨预产期当天，她顺利入院。
　　经过一系列检查，发现孩子的胎心音突然低于１１０，且有点胎位不正，加
上秦小雨低血压贫血严重，所以经过医生们的会议研究，决定继续实施剖宫产，
因为Ｒｏｂｅｒｔ会中英文，所以没有申请翻译，不过要申请的话，那笔不菲的
费用也是由澳洲政府出的，当听到护士解释到这里的时候，秦小雨觉得好像生孩
子不是自己的事，而是澳洲政府的事，她深深地被这个国家的体贴所感动了。
　　和国内生孩子一样，上手术台前，还是要备皮，插导尿管。自从和Ｒｏｂｅ
ｒｔ在一起后，其实秦小雨已经很注意去修饰私处了，从来没有过杂草丛生的感
觉，所以护士给备皮也轻松简单，不如生安妮的时候那么忐忑和复杂。
　　进手术室前，秦小雨插着导尿管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在镜子前匆匆地画了个
十字，心里默念着让上帝帮她，主宰她，给她勇气，完了进了手术室，护士，麻
醉师等各种人来来往往，手术室一度很热闹的样子。尤其麻醉师最详细，问了无
数的问题，讲了无数的可能性，让人觉得生孩子真是一件恐怖的事……记得生安
妮的时候，只是医生简单地读了一下手术协议上的内容，然后让梁晨确认签字，
一点也没这么复杂。
　　秦小雨选择半麻醉。打麻药的时候，她浑身冷的发抖，麻醉师给她拿了床毛
毯，Ｒｏｂｅｒｔ则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医生，是的，不是助产士，秦小雨有幸被安排到一名产科医生执刀。医生先
是拿了一块冰，放在秦小雨的小腹，不断地变换位置，问她有没有感觉，她摇头
说了没感觉，医生才拿起手术刀。
　　这个时候麻醉师依然坐在手术台的一侧，他用手指抚摸着秦小雨的两个耳轮，
轻声地问一些问题分散秦小雨的注意力，尽管这样，秦小雨还是听到了刀子划在
肉上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秦小雨问Ｒｏｂｅｒｔ。
　　「嗯……不要怕。」
　　「我不怕。」
　　Ｒｏｂｅｒｔ轻轻地抚弄着秦小雨的胳膊，让她放松。
　　「告诉你件有趣的事，以前生安妮的时候，我还事先写了封遗书，进手术室
的时候我让梁晨看，他不看，等安妮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再让他看，他看了两
行就泪流满面了……所以这次我就没那么傻了，我什么都没写。」
　　「手术很安全的，你那的确是多想了。」
　　「估计梁晨可能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到了吧……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说不上来的东西，也许是命运。」
　　「别乱想，Ｊｅｓｓｉｃａ去接他了，Ｊｅｓｓｉｃａ老公也一起来了这次。」
　　听到这里，秦小雨突然心里有巨大的慌乱……如果孩子生下来，所有的人都
看到孩子不是梁晨的，那种痛苦无意于每个人都拿巴掌在大庭广众下抽梁晨耳光
……怎么办？如果被欺骗被羞辱的痛苦是可以掩藏的，倒可以忍受，还可以保留
一点虚伪的体面，或者说痛苦是预想得到的，也会有心理承受的缓冲，可是梁晨
对即将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一无所知，一无所知！
　　「他们会一起到医院？」
　　「当然，你的手术时间最多四十几分钟到一个小时，他们当然是第一时间来
看你和孩子了。」
　　秦小雨的头嗡地一声，感觉供血不足似的，几乎要晕过去。
　　与此同时，在澳航的Ａ３８０中，梁晨难掩心中的喜悦，他对旁边的王璠说：
「唉，生个澳洲小孩有屁用，人家美加哪生就哪国籍，在澳洲生孩子也白生，以
后还得攒钱让她留学，累死人啊。」
　　「那就想办法这几年办移民，留学费用澳洲可真不便宜。」
　　「是啊，都快撑不下去了。」按照梁晨的计划是，等秦小雨娘仨拿到身份，
他就给王璠包括所有同事说其实秦小雨不只是陪读，还同时办了技术移民，只是
怕结果不好没告诉大家，要是有人问什么专业，嗯，就说会计专业好了……这样，
秦小雨和Ｒｏｂｅｒｔ一离婚，过个一两年他们再复婚，他身份也就解决了，一
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只有让人羡慕的份，他还有个土生土长的澳洲女儿，太值
得人期待了。
　　「你考虑了怎么移民？」
　　「想过，先让小雨在语言环境里好好学习语言，完了学个会计啥的，做技术
移民。」
　　「嗯，是个办法，不过得快点，听消息会计这一行也开始不好做了。」
　　「孩子生了就着手办，生孩子目前是第一大事，哈哈。」
　　「是啊是啊，一会到了医院，我给你孩子个大红包，我老婆早都叮咛我了。」
王璠附和着，也是笑意满怀。
　　「谢谢谢谢。」梁晨一心的愉悦。他朝机舱外看去，飞机已经距离悉尼上空
不远了，飞机开始降低高度……他和他的妻儿又越来越近了，再看这个国家，这
个少了高楼大厦的城市，他居然有一种类故乡的感觉，也生出一股浓浓的情怯。
　　　　　　　　　　　　　　　第五十章
　　刚一走出机舱，梁晨看了看瓦蓝瓦蓝的天空，头就先眩晕了下。
　　幸福的眩晕吧？要么是醉氧？
　　梁晨愉快的想法驱走了身体略微的不适。
　　他打开手机，第一次对着自己和身后的飞机，来了张自拍照，因为着急，焦
距都没调整好，就那样点了微信里的发送，然后说：「宝贝，我来了。」
　　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发了一则。
　　那是他临走时拍的那个照片墙，秦小雨裸身的大肚照，由最初的不甚看的出
来，到最后硕大的肚子，美丽的侧影，被梁晨处理成黑白单色，像极了一粒种子
从成长到快破土而出的剪影。他继续说：「坚强点，等我来，我要第一个亲你和
二宝，我要第一个抱我们的二宝。」
　　他本来想说绝对不让Ｒｏｂｅｒｔ鸠占鹊巢地先抱了我的孩子，但一想到昨
晚临登机前就拜托Ｒｏｂｅｒｔ在手术室能把这些给秦小雨看，增加她的勇气，
那么话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了。是的，他绝对忍受不了自己的老婆生自己的孩子
时身边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但机票就这么操蛋，当时为了和王璠约好一起
走，就只能买到这一天，时间上就有了点延误。
　　Ｊｅｓｓｉｃａ很早就等在机场了，接上梁晨和王璠，也顾不得先把王璠放
回家里，就直奔医院了。
　　「兴奋吧？」Ｊｅｓｓｉｃａ问。
　　「是啊，但是一想到小雨正在受苦，还是有点着急。」
　　「嗯，担心是正常的。」
　　「不过还好，Ｒｏｂｅｒｔ在旁边……」刚说完这句话，梁晨就意识到已经
说错了。
　　果然，Ｊｅｓｓｉｃａ一惊，也是不假思索地问：「外人怎么可能进手术室？
而且是产房哎……」
　　「哦……是这样……我拜托他假冒我的名义进去陪的，我不想让小雨觉得在
这里举目无亲，唉，都怪机票当时定的晚了……」这解释是得多无力啊，梁晨一
边说，一边心里想。
　　「这样啊……我以为那个场合，不大适合一个陌生人去看，或者一般也不会
有人愿意进去吧……这Ｒｏｂｅｒｔ……还真是能助人为乐，到底是老外，也不
忌讳。」Ｊｅｓｓｉｃａ仍是摆脱不了疑虑。
　　梁晨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会才又说一句：「是啊，老外友好起来
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想到这里，他又给秦小雨发了一则消息：「告诉你一特刺激的，刚有点说漏
嘴，被Ｊｅｓｓｉｃａ怀疑，我说Ｒｏｂｅｒｔ陪你进手术室，她说老外助人为
乐可真什么都不忌讳，不过怀疑归怀疑，孩子是谁的才重要是吧？孩子就是最有
力的证据，到时候什么猜忌和流言蜚语都会没有的，对吧？对了，估计你手术也
进行了一半了，麻醉了应该不会很疼吧？如果疼，就要坚强一些，多想想咱们的
二宝，想想我们一家四口又要团聚了，就好了。我很快就到了，坚强啊。」
　　发完这个，梁晨看看有点堵的路况，问Ｊｅｓｓｉｃａ：「还有多久到？」
　　Ｊｅｓｓｉｃａ说：「再有三十几分钟吧……看，那有起车祸，怪不得有点
堵，天哪，还挺严重，但愿不会有人有事。」
　　「估计悬，车头都瘪了。」王璠说。
　　「唉……人说有一个生命降临，就会有一个生命逝去，也不知道对不对。」
Ｊｅｓｓｉｃａ说。
　　「肯定不对，自我安慰罢了，要那样的话，世界上的人口怎么会越来越多？」
梁晨说。
　　「是啊，这话说得……哎，梁晨，小雨生了没？还没什么消息？」王璠回头
问梁晨。
　　「还不知道呢，所以着急嘛。」
　　车子驶离了事故区，Ｊｅｓｓｉｃａ才加了速开。
　　手术室里，Ｒｏｂｅｒｔ松开拉着秦小雨的手，打开手机，把梁晨的信息，
一则一则地翻看给秦小雨，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时候，秦小雨最需要的应该不
是自己，而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他想借此给她更多的勇气和安心。是啊，感情如
果没有血缘与生命的维系，一切就是这么苍白，一切就都需要让位。Ｒｏｂｅｒ
ｔ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原来拥堵在喉咙口的「我爱你，坚强点」是真的太轻
飘了，说出来像假的，索性什么都不说，给一个孕妇最需要的关怀好了。
　　秦小雨看着梁晨的照片和自己的怀孕照，不由自主地流泪了。现在孩子距离
这个世界越来越近了，她就要开始自己的呼吸了，就和自己要分离了，就要见到
她的爸爸了，就要给Ｒｏｂｅｒｔ一个大惊喜，亦或是大震撼了……然而也是给
梁晨的一个灾难性的毁灭吧。梁晨越是这样激动，越是这样期待，结果显而易见，
爬的高，跌得惨……秦小雨心里一万亿个对不起都拥堵在一起，她突然觉得自己
欠了所有人的债，她负债累累……
　　「孩子是谁的才重要……孩子就是最有力的证据……」秦小雨一边读着这句
话，一边开始觉得身体发冷。
　　慢慢地她冷得开始发抖。
　　「怎么了？」Ｒｏｂｅｒｔ收起手机，抱住秦小雨的肩头问。
　　「我冷。」秦小雨说，她闭上了眼，突然觉得前方有一个忽隐忽现的，发着
光的深邃的洞，洞口一团暖意，同时有一种类丝竹的声音在耳边似有似无地回旋，
甚至她隐约可以看见前方有一双模糊的手在向自己召唤，于是她也伸出了双手，
一边探寻一边往温暖的地方迈去，她每走一步，那些沉重的债务，那些关于对梁
晨的，对Ｒｏｂｅｒｔ的，对安妮的，对未来的孩子的，对Ｊｅｓｓｉｃａ的，
对刘慧的，对父母的，对所有所有人的债务……就像羽毛一样，一片一片剥落下
来，又被风卷起来，打着美丽的回旋，飞走……她一点一点地轻盈起来，前方的
那双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莫不是上帝就在前方做着指引？
　　「怎么了？」Ｒｏｂｅｒｔ又问医生，「她冷得发抖。」
　　「孩子马上出生，她本身贫血，又失血过多，我们正在做处理，但是急需输
血，这个必须得病人亲自同意并家属签字。」医生说着吩咐护士去拿输血协议。
　　温暖遁去，秦小雨突然睁开眼，颤抖着说：「我不要输血，我是耶和华见证
人信徒，我不能输血……血液是神圣的，在上帝的眼中血液就是生命，血不可以
作为食物，也不能输血，血只有一个特殊用途，那是赎罪，是赎罪……我不要输
血。」
　　说完，秦小雨又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她寻觅着那个明亮的洞口，她要一个
温暖轻盈的世界，一个远离谎言与背叛的世界……她要继续像抖落羽毛那样，抖
落自身的一切罪过，她要她即将领受的轻盈，她要一双可以拯救自己的双手，她
要循着那双手，躲开爱与被爱，恨与被恨，躲开一切的可能面对的矛盾，接受真
正的救赎。是的，她这颗在生活里打成的死结，只有一刀剪断，所有纠结才可散
开，她不是他们的方向，她是他们的分岔，她的躯体和灵魂受不了四处撕扯。如
果存在是一种错误，不如不存在。
　　秦小雨想起自己在进入手术室前的祈祷，她嘴角微微荡出笑意：原来上帝仁
慈的爱，一直都在身边，像一朵花儿默默地吐露着芬芳，原来上帝很早地就敞开
了怀抱，接纳了自己，只不过自己没有领悟到这是多么温暖的一条路而已。
　　「小雨，你必须同意输血，否则孩子和你都会有很大的危险！」Ｒｏｂｅｒ
ｔ抓着小雨的手摇晃。
　　「不，不要。」
　　「小雨，别傻了，虽然我是个基督徒，但客观地说耶和华见证人的一些教义，
我真的不能同意，你要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你的孩子需要你，梁晨需要你，
你们的家庭需要你！我……也需要你！」Ｒｏｂｅｒｔ差点就要说出耶和华见证
人其实是被很多人当邪教看的，但是，作为一个拥护宗教信仰自由的人，他不能
这样说，也不能诋毁秦小雨的信仰。
　　「不，不要输血，输血唯一的用途只是用来赎罪。我需要赎罪，Ｒｏｂｅｒ
ｔ，我需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梁晨，对不起安妮，对不起即将出生的Ｂａ
ｂｅ，我需要赎罪……你喝过圣血，你知道血仅仅是用来赎罪的，而不是来延缓
一个罪恶的肉身的。」秦小雨内心里紧握着那双通往光明之洞的手，她再也不觉
得梁晨的到来和他即将的愤怒或心碎多么可怕，梁晨不需要自己，他不需要一个
不忠诚的妻子，不需要一个埋藏了巨大谎言的妻子，他不需要一个恨到咬牙切齿
的仇敌，更不需要一个空洞的家庭……Ｒｏｂｅｒｔ也没有力量将秦小雨保有在
自己的生活里，她不能为了成全Ｒｏｂｅｒｔ而真的毁掉梁晨，赎罪的唯一方式
就是——消失。
　　「你胡说什么？！」Ｒｏｂｅｒｔ朝着医生说，「赶紧给她输血！我是她丈
夫，我有权决定！」
　　「很抱歉，输血需要本人同意的，她已经是成年人，虽然我也很着急，但牵
扯到宗教问题，我们还是得先征得她本人的同意。」医生很无奈地双手搓着溅满
血迹的手套里的手。
　　「你们医生是救死扶伤的对不对？现在这么危险，救人是第一位的！」Ｒｏ
ｂｅｒｔ差点跳起来骂出脏话。
　　「非常抱歉，这真的是关于宗教信仰问题，我们需要再请示一下，最好是你
现在说服她，不过要快点，她还在失血……」医生满脸焦急。
　　「我坚决不同意输血，我不同意！……我不要……脱离耶和华见证人！」秦
小雨觉得那双召唤自己的手越来越有力，强大的到不可抗拒，她觉得自己越来越
轻飘，是啊，能解脱为什么不解脱？为什么要陷入人世的纠缠之中？爱又不能，
恨且丛生，为什么要将自己打入现实的地狱？
　　「小雨，什么耶和华见证人，那就是邪教好不好？！起初你去王国聚会所，
我不觉得有什么大的冲突，去就去，可是你不能固执到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了啊！
快点同意输血，我这就签字……你忍心忍心丢下安妮吗？忍心让梁晨痛苦吗？还
有我，你有没有想过我？」Ｒｏｂｅｒｔ终于顾忌不了那么多，对那个教会的怨
恨也脱口而出。
　　「不，Ｒｏｂｅｒｔ，我很累，我懦弱，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轻松一点，
上帝已经给我做出了选择，我不能违背，我坚决不同意输血，无论你怎么说，我
也不会改变主意，你不知道我有多坏多糟糕……」秦小雨闭上了眼睛，她希望那
双手带着自己赶紧飞离这嘈杂的地方，是的，好嘈杂，Ｒｏｂｅｒｔ又转身呵斥
医生，护士门在窃窃私语，连麻醉师都不安地走来走去，好像病房里又多进来了
几个人，他们也在讨论着什么。
　　隐约中她听到他们还是决定先把孩子取出来，她安心地笑了，她觉得身体要
更无牵无挂了。
　　「哇……」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在耳边响了起来……秦小雨努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一个血淋淋的黄毛丫头，但是突然，身体像雪山崩塌了一样，她感觉灵魂
就要随着那不可抵挡的洪流一起飞散出去……她努力地睁着眼，寻找Ｒｏｂｅｒ
ｔ，目光还没触及到他，口里那句「对不起」或者「我爱你」来不及释放，就随
着她的灵魂，被一双大手抓住，搜地一声，甩进温暖且不及底的那个洞口……多
么灼人的光，她的世界瞬间归为一无所有的空白……
　　「小雨！小雨！」Ｒｏｂｅｒｔ摇晃着闭合着眼睛的秦小雨，他甚至都没有
看孩子一眼，他失声地喊着，病房里的两三个医生开始忙乱而无序地检查各种仪
器，一个护士抱着孩子去清洗，她没有惊动六神无主的Ｒｏｂｅｒｔ，甚至没有
任何一个人有心情伸出手来说一句祝贺的话，其他护士也跟着发呆，尤其捧着血
袋的那个站在那里像凝固了的雕像。
　　「怎么回事？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Ｒｏｂｅｒ
ｔ失去控制地大喊叫。
　　「请冷静下，她刚刚又一次大出血，可是她本人拒绝输血，我们也告知她这
是唯一可以就她的方法……你知道，她是有自由意志的人……现在她的生命体征
不是很明显……」医生一边查看仪器一边说。
　　「那赶紧输血啊！」
　　「我们和她的教会取得了联系，正在和对方协商，不过，现在看来，也许…
…已经晚了。」医生摇了摇头。
　　「什么叫已经晚了？你们都不作为什么就叫已经晚了？！」
　　「刚检查了她的各项体征，已经……很抱歉。」
　　「我是她丈夫，是她家人，是她的唯一，为什么这件事要征求教会的意见？
为什么要以此为借口拖延时间？她不是给教会生孩子的好不好！ＦＵＣＫ！」他
终于无奈地跺了跺脚，在手术室里推搡起那个主刀的医生来。
　　「冷静点，先生，冷静！」其他几个医生护士，拦住了他，按住他坐在了椅
子上。
　　「教会的意见是她可以选择输血，但是必须因此退出教会，但显然她本人是
不愿意的……我们也是尊重了她本人的选择，但同时也很心痛，真的很抱歉很抱
歉……」一直和教会负责联系的医生放下电话，一脸无奈地对Ｒｏｂｅｒｔ说。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掉吗？」
　　「这是她自由意志的选择，先生。十分抱歉。」
　　「什么他妈的抱歉！你们就是见死不救！你就等着我们区法院告你们！」Ｒ
ｏｂｅｒｔ揪着打电话的医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先生，你的孩子。」抱着孩子的护士进来了，她将孩子往愤怒的Ｒｏｂｅ
ｒｔ眼前一放，Ｒｏｂｅｒｔ傻眼了。
　　孩子是金发的！他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掀开孩子的眼帘……蓝色的双眸！
　　他发疯似的直奔秦小雨，他猛烈地摇晃着秦小雨，晃着晃着，他将她的上身
抱进怀里，终于，泪水滂沱……他泣不成声地说：「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骗我那么久？你要告诉我孩子是我们的，我会替你承担一切的……傻瓜，
说什么赎罪的话，罪过不是你的，罪过是我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带
着罪过来的？让你受这么多苦，我连一个对不起都没说，爱你那么久，连一句我
爱你都没说……怪不得你说要种一棵树在院子里，要以孩子的名命名……小雨，
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吧，看一下吧……」
　　「医生，医生，快，快输我的血，我是Ｏ型，我的血就是她的血，我们有共
同的孩子，你也看到了，孩子是我的，我们是一体的，我的血不是别人的血，请
输我的血给她！」Ｒｏｂｅｒｔ顿悟似的，无所顾忌地脱掉自己的上衣，左手托
着自己的右胳膊，在每个医生的面前晃着。
　　「为什么不输我的血给她？我们是一体的，不是接受别人的血，是自身的血
液，这不违反教义，为什么不输我的血给她？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质问每一个医生。每一个医生都无助地沉默着。终
于，有个女护士轻声低说：「先生，她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先生，你需要
离开这里，外面休息室里休息会吧。」
　　说完，另一名流着眼泪的护士也走了过来，她们给他披上衣服，半拉半搀扶
地强行带他离开手术室。到了门口，Ｒｏｂｅｒｔ又转过身，奔向手术台，疯狂
地挥舞着长臂，阻挠着医生护士给秦小雨摘除仪器，甚至阻挠医生给她穿衣服。
　　这时又多了两名男医生，他们四个人几乎是架着Ｒｏｂｅｒｔ离开了手术室。
　　这间休息室是个小小的长方形，Ｒｏｂｅｒｔ终于筋疲力尽似的，缩着蹲坐
在休息室角落的地上，背靠着墙壁。整个世界在他的大脑里一缩一胀，一会无限
地扩大，一会又缩小，可是无论是大至宇宙还是小至这一间休息室，他都找不到
自己，也找不到秦小雨，人生突然遁形了似的，又或者根本就还没有开始。
　　　　　　　　　　　　　　　　尾声
　　梁晨的悲痛与愤怒像无数的匕首，前胸后背地插进了他的身体，以至于疼痛
到失去知觉。
　　等他醒来，安妮在他身边已经守了整整一个上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医院
冰冷的过道里到的Ｒｏｂｅｒｔ的家，应该是是王璠和Ｊｅｓｓｉｃａ送过来的。
他心里的仇恨并没有支撑他去复仇，而是颓然压倒了一切，身体从内到外的全然
无力。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的恨是高山，要翻越，其实已成平原；你以为的
起点，还没迈开步子，就已经是终点。
　　安妮端来一块自制的三明治递给梁晨，说：「爸爸你吃点东西，以后我陪你，
Ｊｅｓｓｉｃａ阿姨已经告诉我一切了，我也很难过，没有了妈妈，我也很难过，
可是我要坚强，你还有我呢爸爸。」说完安妮就哭了，她的哭声里上有许多的懵
懂和看不透，她甚至还不能真正了解死亡的意义。
　　「其他人呢？」梁晨都没有力气哄安妮。
　　「妹妹在医院，Ｊｅｓｓｉｃａ阿姨说Ｒｏ……Ｊｅｓｓｉｃａ阿姨说他陪
着妹妹。」安妮居然知道躲过Ｒｏｂｅｒｔ的名字，然后她继续说：「爸爸你别
难过，你有我，他有妹妹，我们都不会孤单的。」
　　「不会孤单的……」梁晨重复着这句话，再看看这个承载了他们梦想，又毁
灭了一切的这个家，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再这里呆下去。用最简单庸俗的一句
话来形容，就是秦小雨这棵本来笔直的路，走着走着，就分了岔，一左一右，一
边一个方向，一边一个天空，撕扯到最后，每一个方向里都没了自己。
　　但事情出来了，总要有个解决方案，即使活着的人已经被抽取了爱和恨，但
也要为了躯体而活着。梁晨和Ｒｏｂｅｒｔ的最新协议是，由Ｒｏｂｅｒｔ继续
照顾安妮到两年后拿到身份，然后再申请梁晨过来，小女儿和Ｒｏｂｅｒｔ生活，
但因为家里没有女人不行，梁晨建议请一个保姆来照料两个孩子，Ｒｏｂｅｒｔ
同意，并声明费用他一个人承担。
　　关于Ｊｅｓｓｉｃａ和王璠，自然是保守着梁晨的痛，也不便再说什么，倒
是刘慧，悄然断了和Ｌｉｎｄａ的关系，她突然觉得了恐惧，是的，之前她对这
个教会还有很多信赖，但现在觉得如果连一个人的声明都不顾惜，大致也不如他
所宣称的那么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