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的紫丁香(我真实的性经历 - 中篇)


               (引子)
我是在北京南城的一所中学上的高中。我们的校园很小,运动场的跑道只有
两百米,可是我们有几丛茁壮的丁香树,据说是建校时种下的。每年的春天,丁
香悄然怒放,沁人心脾的幽香便弥漫了整个校园。丁香花很小也很普通,没有梅
花的孤傲冷艳,也没有荷花的婀娜高雅,更比不上牡丹的雍容华贵。小小的丁香
通常是四片花瓣,有时也会是五瓣,不过极难找到,如同幸福的人生。据说找到
了五瓣的丁香,就找到了幸福的生活。我们学校的丁香大多是白色或粉红色的,
也有紫色的,不过只有一株。不同的颜色各司其职,五瓣紫丁香,得到它就得到
了美满的婚姻和爱情。于是,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女生们便三三两两徜徉在花丛
中,找寻她们的幸福和梦想。
我永远不会忘记,高三那年五月的一天中午,天气非常晴朗,和暖的南风拂
过树梢,令人慵懒欲睡。我从水房打开水回来,远远看见灿烂的丁香丛中立着一
个女生,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纱裙,白色的运动短袜和白色的网球鞋。我走近
之后才认出来,是同年级另一个班的班花袁静娴同学。她不仅容貌清纯,而且性
格温和,讲话柔声细气,所以成为很多男生暗恋的对象,当然也包括我。袁静娴
微弯着腰,在那一丛紫丁香里找寻着,白皙红润的面庞已经渗出汗珠,看上去有
些焦急的样子。我停下来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姑娘直起身,转头对我说:
「她们都找到了,就我找不到,都好几个中午了,要是还找不到,真怕高考落榜
呢。」我那时不太会说话, 脱口就说: 「不是说白颜色管高考,紫颜色管找对
象吗?」姑娘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低下头,双手忸捏地摆弄起裙带来。我也觉
得很别扭,就转过头,假装看花。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见一朵五瓣的紫丁香。
我小心翼翼地摘下来,鼓起勇气送到姑娘的面前:「送给你!」袁静娴抬起头,
吃惊地说:「你怎么这么容易?真的是给我的?谢谢!」姑娘双手捧着小花跑开
了。我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我恋恋不舍地收
回眼神,再次转向花丛,却再也找不到五瓣的紫丁香了。后来我又找过很多次,
直到毕业离校,再也没能找到一朵五瓣的紫丁香。
从那以后,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寻找五瓣的紫丁香,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最终在大汗淋漓中惊醒。
                (一)
这一年秋天,我进了本地的一所工科大学。袁静娴没有考好,本来想当医生,
却只考取了高级护理专业。据说是因为早恋分了心,和他们班的团支部书记。那
团支书倒是没分心,去了北大学国际金融什么的。大学生涯本来应该是无比浪漫
的,可我们学校女生实在太少,而且这学工科的女生,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实
话说都相对差一些。我比较懒,不愿意走出校门吃外食,只好读书打发时间。我
们图书馆有一间小阅览室,架子上是本校各专业最常用参考书,我无论什么内容
按顺序拿来就看,四年下来居然从头到尾全读了一遍。
我的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自学外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除了日语逮到
什么学什么。图书馆语音教室的管理员都认识我,因为我总去借磁带,通常是这
样的:请问有德语入门吗?什么?借出去了,那法语入门呢?西班牙语也行!这
样的四年大学使我日后的应变能力比较强,很容易就能进入新的课题或另一个专
业方向。后来我就毕业了,托关系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去了之后才知道根本无事
可做,而且没有福利房可分,于是我不得不再找出路。那年月气氛比较沉闷,出
国还得要侨眷证明,出国这条路对我是堵死了。
半年以后,我考了外企服务中心,把档案扔给人才交流中心,就去外企做事
了。虽然没有福利房,可工资高出许多,人也风光一些。外企和国企最大的区别
是:办公场所干净,人穿得整洁,特别是女职员,冬天也是西装套裙,丝袜加高
跟皮鞋。我对白领制服的特殊癖好就是在那段时间形成的。我在外企做的唯一一
件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初恋。
我的女朋友林薇是同一部门的经理助理,那会儿女秘书的名声已经不行了,
所以都改称办公室助理。我是春节后去新公司的。上班第一天,人力资源部的人
领着我熟悉环境。推开一间办公室,一个短发的女孩儿背对门正忙碌着。白色的
长袖衬衫,蓝色的西装背心,蓝色的制服套裙,肉色的长丝袜,黑色的高跟皮鞋,
标准的文秘装束。听到声响,女孩儿转过头,对我嫣然一笑。冬日的阳光透过窗
子,映照着她青春的脸庞,我只觉一阵心慌意乱。
林薇不是城里的,比我小一岁,是大专生,和我的求职经历差不多。她毕业
后在大兴的一所小学里教英语,学校条件差,冬天还要生火炉取暖。寒假时她经
人介绍在公司里做零时工,后来就留下来了,比我早不了几天。那年月大学还没
有扩招,我出身名牌大学,又是市区户口,在女孩子眼里还有一定的价值,很快
我和林薇就走到了一起。林薇没有袁静娴漂亮,但是她们两人的声音很相似,都
很温柔好听。搂着一个漂亮的白领丽人,走在春寒料峭的建国门外大街,回头率
还是相当高的,我感到非常虚荣。我那时非常单纯,恋爱仅限于牵手和接吻。我
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林薇住在她姐姐家,我们想做点别的什么也没有条件。初恋
时,我们不懂爱情。就这样,我们走过了春天,又走过了夏天。我以为,我们会
一直这样走下去,然而,我错了。
我和林薇公开关系不久,就有同事委婉地提醒我,说林薇是一个「不断要求
进步」的女孩子。我当时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北京的春天很短,杨花落尽,蝉儿就唱起歌来,告诉大家夏天到了。等蝉儿
唱累了,秋风就开始给西山染上一层红色。国庆节前的一天傍晚,我下班后留在
了公司,准备直接去火车站,坐夜车去上海出差。临出门忽然想起来,有一份报
告忘记交给老板。我回去取了文件,见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敲了敲就直接推开
了门。我顿时目瞪口呆:老板正搂着我的女朋友上下其手,而林薇衣衫不整,毫
无反抗,似乎还很陶醉的样子。我们三人都很不知所措,最终我强忍怒火摔门而
去。我还是按原计划去出了上海。
在出差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仔仔细细考虑了很多。林薇和老板之间关系不一
般,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比如她一个大专生能够留下来,据说就是老板去特别
争取来了。他们的关系恐怕大家全都一清二楚,除了我。我并不愤怒林薇和老板
如何如何,毕竟我们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大家都有权力选择。我恼火的是我居
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居然被欺骗了那么久。
(老板正在对林薇上下其手,而她毫无反抗,似乎还很陶醉的样子。)
从上海回来,我没有去质问林薇,她也没有来向我解释什么。我们在楼道里
碰面,仍然点点头打招呼,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开始留意外资企业的性
骚扰问题,结论是:港台日资企业比美资欧资企业普遍,非技术部门比技术部门
普遍,已婚的女职员比未婚的女职员普遍,女职员主动和半主动的比被逼无奈的
普遍。至于这些白领女人坦然接受性骚扰的原因很简单:升职,加薪,出国培训,
甚至随便一个空头许诺。已婚妇女干起那事儿没有痕迹,所以更加无所顾忌。
我供职的这个部门比较极端,经过观察了解和道听途说,我认为我们部的七
个女白领都和老板有一腿。特别是新提拔的那个副经理,三十出头,我们都叫她
琴姐,每天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讲起话来和颜悦色,看起
来绝对是个正经女人,竟然被人在老板办公室里撞见过两次。小道消息传得绘声
绘色,说是被撞见时她叉着腿躺在地板上,第一次是现在进行时,第二次是现在
完成时。更要命的是,据说那个女人和副总经理也说不清。假如那天我晚半个小
时闯进经理办公室,那么林薇是进行时呢,还是完成时呢?林薇爱干净,不会躺
在地板上,那么她应该是趴在桌子上?想象力真是可怕,它彻底断绝了我原谅林
薇的可能性。
(那女人叉着腿躺在地板上,是现在完成时。)
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北京的冬天说来就来。这一年雨雪特别少,整个城市又脏又冷,让人很不舒
服。圣诞节快到了,公司里照例开晚会庆祝。按照西方人的惯例,家属们都被邀
请了。我见到了我们部琴姐的丈夫,还聊了几句。那是一个本分的居家男人,一
轻总公司下属单位搞技术的。我猜想他对妻子的工作性质不甚了解,因为他居然
兴致勃勃,对我大谈特谈一家两制的好处:他在国企等福利分房和报销药费,他
的妻子在外企挣钱,过两年他们的孩子就可以进实验小学。我嘴上敷衍地恭维着
他,心里无限悲凉:可怜的男人,哪里知道自己妻子的工作,竟然还包括宽衣解
带,把宝贵的贞操和美妙的肉体,奉献给好色的老板和老板的老板!从那时起,
我对所谓的职业白领女人充满怀疑,对西方和西方男人更是刻骨铭心地仇恨。
过了年,我就开始找别的出路,因为我的老板不断地找我的麻烦。天无绝人
之路,留在大学里的同学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国家教委修改了大学生强制服务制
度,无论华侨与否,只要退赔培养费,本科一年两千五,就可以办护照出国。于
是我开始准备托福和GRE,给美国,加拿大,德国,法国和其它狗屁小国的学
校写申请信。我的托福和GRE一塌糊涂,我哪里考得过学校里的专职考生!也
许是上辈子积德,五月份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竟然拿到了丹麦奥胡斯大学的全奖。
漫卷诗书喜欲狂!我赶紧去王府井外文书店买了一幅欧洲地图,查找这个奥
胡斯到底在哪儿,然后辞职,交培养费,加急办护照,其过程就不详述了,基本
上和妓女赎身差不多。
在我离开公司之前,林薇找过我一次。我们在楼下咖啡厅里枯坐了一会儿,
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林薇开口说,她并不象我想的那样,那天我看到的,
就是她和老板的全部。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没有和老板上过床,如果我不介意,
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林薇和老板的关系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对我已经不重要
了。关键在于,我不再信任她。男女之间一旦失去了信任,其它的一切都无从谈
起。
八月底,我踏上了新的征途。
                (二)
奥胡斯是一个小国家的小城市,大学里的教职员工,学生及学生家属,恐怕
占去了市区人口的一半。校园里种了很多鲜花,在短暂的春天和夏天,这些鲜花
竞相开放,争妍斗艳,引来数不清的蜂蝶。我仔细找过,没有丁香。在校园里,
人们每天都看到一个男生,上午十点吊儿郎当地走进放射线所,下午五点左右晃
晃荡荡地踱出来。奇怪的是,这个男生晚上八点钟又回到实验室,直到凌晨两三
点才离去。这个男生就是我。
奥胡斯是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别说娱乐,就是想打工,都找不到地方,只
好泡在实验室里。大学里中国人很少,女生更少。自己考出来的女生,大多是歪
瓜裂枣。偶尔看见一两个像点样子的国女,一打听,还是带出来的家属。物以稀
为贵,即便是歪瓜裂枣,国女们还是很自以为是。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盼望
着外嫁好留在当地,傍老头的傍老头,傍残疾人的傍残疾人。中国人的脸都被她
们丢尽了。
我没有买电脑,用办公室的,上网还快。我上网主要是看色情的东西,晚上
比较方便,顺便做实验。我的课题是用伦琴射线和高分辨电镜研究生物切片,晚
上设备稳定,振动也小,比较容易出活儿。就这样每天上网搞得欲火中烧,又无
处可泄,只好手淫。日复一日,我渐渐地产生了恐惧:会不会手淫过度?会不会
阳萎?会不会早泻?我决定戒掉这个毛病,可是谈何容易!我戒了又犯,犯了又
戒,搞得身心俱疲。大家看我很疲惫,以为是过度勤奋,纷纷夸奖,说我品学兼
优。我的导师常常劝我:年轻人,你需要休息!我每次都谦虚地说:我们中国人,
只热爱工作!心里暗暗地骂:我是没别的可做,我需要女人!不过,我也有点害
怕起来,还听说接触放射线会不育,于是我开始锻炼身体,只要不下雪就长跑,
下雪的话就去健身房,时间久了竟然也成了习惯。
奥胡斯大学里美女如云,北欧女孩儿身材高挑,淡金黄色的头发,雪白的皮
肤,蔚蓝色的眼睛。问题是,北欧人比较害羞,不爱讲话,搭起讪来很困难。我
住的学生公寓,一个套间两间卧房,共用卫生间和小客厅。第二年的暑假,我的
舍友回家,把他的房间转租了出去。住进来的是一个美国来的女孩儿,说是暑期
交换生,其实就是来玩儿的。那女孩儿个子不高,活泼可爱,自来熟,话很多。
我不由得来了精神,陪她在城里玩儿了一天,还请她吃了中午饭,花了二百多克
朗。晚上回来睡觉,我发现她的房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这是什么意思?是不
是一种暗示?一种邀请?我辗转反侧了一夜,没能鼓足勇气。
第二天晚上,我也把房门留了一条缝,躺在床上等着,还专门换了一条新内
裤。十二点多的时候,有了动静,那女孩儿出来上厕所。她握住了我的门把,好,
有戏!他妈的,她替我把门关上了!
两年过去了,我因为工作出色,被派到欧洲高能加速器中心一年。

                (三)
欧洲高能加速器中心在法国南部格烈诺布勒郊区,最近的大城市是里昂。格
烈诺布勒是一个漂亮的城市,一条小河绕城蜿蜒而过。河对岸是一座不高的小山,
山顶有一座古堡,叫巴士底堡。晴朗的日子,从城里就可以看到欧洲最高的勃朗
峰。
我是五月底到的格烈诺布勒,正好格烈诺布勒大学放暑假,我就在大学的学
生公寓住了三个月。公寓门口的布告栏有很多租房广告,比起北欧,法国人相对
来说穷一些,房子也老旧得多。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不太满意,不是太偏僻就是
太脏乱。最后,在大学旁边轻轨线附近找到一家,我看着还凑合。那也是一幢很
老的两层小楼,不过非常干净整洁,房前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可惜没有丁香。
男女主人加两个孩子,孩子进了寄宿学校,于是便租出两间房贴补家用。我在丹
麦养成了一点洁癖,看着房子干净,我就搬过去住下了。其实,就在女主人给我
开门的一瞬间,我站在门口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幢小楼一共两层加地下室。楼上三间房,我没有上去,主人一家住着。楼
下厨房客厅,还有两间小房,我住一间,另一间是研究拉丁文的学生,名叫玛格
丽特,瑞典马尔默人,乌普萨拉大学来的。房东一家姓德朗内,从姓氏上看祖上
发达过。男主人皮埃尔,恐怕有五十多,头发都快秃光了。女主人让娜,却年轻
得多,三十而已,说不上特别漂亮,但是非常优雅,非常富于魅力。法国人不太
喜欢直接叫名字,一般以先生夫人小姐相称。一女一儿,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
学,都是寄宿学校,周末才回家。女儿名叫索菲,文静一些,像妈妈。儿子路易,
很调皮,有时会被学校请家长,不知他爸爸小时候是不是这样。
德朗内先生在一家贸易公司做事,常常早出晚归,还经常出差,一走就是一
两个星期。德朗内夫人是家庭主妇,娘家是巴黎人,她很少出门,主要工作是打
扫卫生,整理后院和做饭洗衣。不做家务的时候,她就坐在客厅里读小说或弹钢
琴。玛格丽特可能比我小两岁,金发白肤,非常漂亮,可是害羞,讲话声音很小。
我发现她虽然是学语言的,可是无论英语还是法语,都是只能读写不能听说。我
们俩最终找到的交流方式是:她说瑞典语,我讲丹麦语。这两种语言本来差别就
不大,马尔默口音和哥本哈根口音更是接近。我总想问她,学拉丁文有什么现实
意义?就业前景如何?但最终也没好意思开口。
我在高能加速器中心非常清闲。所谓的高能加速器就是一个大圆盘,基本粒
子和不那么基本的粒子一直在里面转。每隔一段圆弧就有一个开口,把高能粒子
沿切线引出来供实验用。高能粒子实验五花八门,有很基础尖端的,我完全不懂,
也有比较实际的,比如晶体取向分析,材料沉淀强化,以及缺陷探测。实验是一
个月甚至几个月前就定好的,由实验员去操作,访问学者基本上不让动什么东西。
我上班的主要工作是阅读其他人的实验报告,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找其本人请教。
中心里的人以及访问学者都是有些水平的,我学到了许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
有时我懒得去上班,就去格烈诺布勒大学图书馆,看人民日报海外版和中央日报
海外版。我仍然坚持锻炼,这里的气候很利于长跑。就这样,我愉快而清闲地生
活着,唯一的不方便是:我在家只能吃冷餐。德朗内一家以及玛格丽特都爱干净,
我不好意思起锅爆油烟。实在熬不住了,就去市中心的一家中餐馆,其实是越南
人或柬埔寨人开的,味道极其辛辣。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客厅。我和玛格丽特百无聊赖,
半躺在沙发上讨论,为什么欧洲通用拉丁字母,而不是希腊字母。这时,楼梯响
起来,我们赶紧起身坐端正。德朗内夫人领着上中学的索菲下来了,手里还拿着
作业本。德朗内夫人和我们打招呼:「先生小姐下午好!抱歉打搅您们了。」我
们忙不迭地回答:「下午好,夫人!我们正闲着呢,没什么事。」德朗内夫人把
作业本打开,递给玛格丽特:「请您看看,这道数学题怎么做?」玛格丽特看着
作业本,脸红起来,低声说:「我,我不知道。」然后把本子传给我。我一看,
原来是一道四则运算,麻烦的是既有真分数,又有代分数,还有小数。我抬起头
说:「夫人,确实比较难,请允许我试着讲一讲。」心中暗道:三个文科妞儿,
一个比一个笨!在之后的一个半小时内,我费尽心机地讲解如何把代分数转换成
假分数,又如何把小数也转换成分数,最后,如何寻找最小公分母。
小姑娘终于明白了,玛格丽特也随后开窍了,德朗内夫人讪讪地说:「我去
给您们准备咖啡和饼干。」然后就离开我们进了厨房。我以为解脱了,可小姑娘
还是站在那里,很不好意思地问:「博士先生,我,我楼上还有积攒下来的一堆
难题,我的自然课也不好。」我赶紧纠正她:「别,我还不是博士。您去把您的
题目和课本都拿下来,好吗?我今天讲不完下周继续讲。」
从此,我的周末不再无聊,我多了一项任务:辅导孩子们的数学和自然课。
我经常把孩子们带到格烈诺布勒大学,参观我认识的中国同学工作的实验室,孩
子们很高兴,德朗内夫人也很高兴。有多少具体成效不说,至少孩子们学习的兴
趣提高了很多。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一来可以借机亲近德朗内夫人,
二来可以练习如何带学生。作为回报,德朗内夫人经常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还
教我如何讲标准的巴黎法语。这样,我和德朗内一家越来越熟,和玛格丽特反而
疏远了一些。晚上的时候我仍然会手淫,有时幻想着玛格丽特,有时幻想着德朗
内夫人。我上班越来越晚,回家越来越早,为的是多一些时间看到德朗内夫人。
德朗内夫人常常是一身合体的裙装,配着长丝袜和皮鞋,平跟,中跟或高跟。她
的衣服多半都不是新的,但非常合身,有些显然是自己改动过。相比之下,玛格
丽特就随便多了,也不太知道该怎么穿,衣服鞋袜经常搭配得很糟糕。我最喜欢
德朗内夫人读小说时的侧影和弹钢琴时的背影,那么优雅,那么充满风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手淫时幻想玛格丽特的次数越来越少,幻想德
朗内夫人的次数越来越多。
                (四)
冬日的一天早晨,外面阴沉沉地刮着北风。我坐在厨房里,一面吃着牛角面
包,一面犹豫着要不要去上班。德朗内先生阴沉着脸提着行李箱下来了。我抬头
问:「您早!又要去出差?还是去米兰么?」「您早!又是去米兰,该死的意大
利佬,总挑我们的毛病。」德朗内先生放下行李箱,一边倒咖啡一边抱怨:「我
早晚会被他们弄死!」我知道德朗内先生活得很辛苦,但从没见过他如此消极,
连忙安慰他说:「您看,谁都不容易。您的夫人那么年轻漂亮,您又是儿女双全,
我做梦都羡慕您呢!」德朗内先生稍微高兴了一点,呷了口咖啡说:「是啊,我
都是为了让娜和孩子们,要不然,我早就出去当吟游诗人了。」
这时,楼梯一阵响,德朗内夫人也下楼了,手里提着她丈夫的公文包,问:
「您们在谈什么?这么热闹?」德朗内先生放下杯子,吻了一下妻子的脸颊,接
过包,一面往外走一面说:「小伙子说,他也想娶像你一样的漂亮妻子,生一堆
孩子,然后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挣钱。」德朗内夫人高兴地笑起来:「真是个聪明
的好小伙子!」我忽然发觉,德朗内先生忘记了他的行李箱,赶忙提起来追出去。
德朗内先生接过箱子,小声说:「年轻人,不要犯傻,千万别结婚!」
回到屋子里,德朗内夫人正在煎蛋,她没有回头,只是问我:「玛格丽特怎
么还不出来?叫她一起来吃早餐!」我坐下来说:「我们都吃过了,瑞典人不怕
冷,早就去学校了。」「您真的不再吃一点了吗?」「真的不了,谢谢您,夫人!」
德朗内夫人关掉煤气,端着盘子坐下来说:「天太冷了,您晚点儿去上班吧,陪
我说会儿话。」「那太好了!」我由衷地感谢她:「我正找理由在家赖一天呢!」
德朗内夫人笑笑,问:「您刚才真的说想娶像我这样的女人?」「当然。我们中
文里安居乐业的安字,就是房子下面一个好女人。」「是吗?」德朗内夫人很感
兴趣:「那您说,玛格丽特和我,谁更符合您们那个安居乐业的标准?」
「当然是您啦!」我把椅子往前拉了拉:「玛格丽特虽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可她太土气了!您看她那一件外套,从秋天穿到了冬天!我们中国有一句老话:
一代土媳妇,三代土子孙啊!」我一面胡说着,一面默默地向那个纯朴的瑞典女
孩儿道歉。德朗内夫人却频频点头称是,示意我继续下去。我于是进一步发挥:
「夫人,请原谅我的直率。瑞典人,农民啊!当初要不是波拿道特元帅去给他们
当国王,现在他们说不准还在吃生熊肉呢!」
德朗内夫人放下刀叉,认真地说:「书上总说希腊罗马是欧洲文明的样板,
其实不然,是我们法兰西,教会了那些乡下人怎么穿衣,怎么烹饪,怎么酿酒,
怎么用香水。」「您说得太对了。」我附和着头脑简单的女人:「就说都是讲法
语的吧,还是不一样。我们实验室里那些瑞士人,讲出来的怪声怪气简直没法和
夫人您比。」「那当然,我们家从路易十四时就住在巴黎,以后你就照着我的发
音。」
我见德朗内夫人心情很好,禁不住问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夫人,请
原谅我的好奇。夫人您,一看就是巴黎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嫁到南方来?」
德朗内夫人倒是很直率:「我知道,您真正想问的是:我怎么会嫁给一个乡下老
男人?其实,皮埃尔也是巴黎人,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巴黎高师的讲师,古
典文学院的。那年我才十七岁。我们中学组织去高师参观,是皮埃尔接待的,他
那时已经四十了,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我们班的女
生都被他迷住了。」德朗内夫人慢慢地讲着,好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最后,
我赢了!我是说,我怀孕了。我不想打掉孩子,我们就在小教堂里结了婚,我们
家气坏了,把我赶了出去。我们家光保姆就有两个,可一分钱嫁妆也没给我。皮
埃尔当讲师哪里养得活一家三口,就辞掉教职来这里乡下做销售。开始时他不服
气,后来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就这么简单。」
德朗内夫人语气非常平静,可我的心里却波涛汹涌。我想到了祝英台,想到
了崔莺莺,又想到了那些外企高知白领女性。林薇她们会怎么看待德朗内夫人?
她们肯定会嗤之以鼻,把她当作是一个傻子。德朗内夫人确实很傻,为了爱情,
她离开了富裕的娘家,十余年如一日相夫教子,甘愿清贫,甚至需要出租房间贴
补家用。我不禁问自己:林薇做得到吗?琴姐做得到吗?当今中国的开放城市里,
还有几个女人能做得到?
圣诞节临近,玛格丽特回马尔默看父母了,我也决定回奥胡斯和导师讨论工
作。德朗内一家邀请我一起过节,我觉得人家团圆的日子,搀和进一个外人不太
合适,就谢绝了。在哥本哈根转机的时候,我在机场的奢侈品店里闲逛,看到一
个非常漂亮的胸针,是心和箭的图案,银质的还镶了碎钻石。我不知为什么,想
都没想就买了下来,三千多克朗。新年之后,我到哥本哈根坐火车辗转回到格烈
诺布勒,为的是方便给德朗内一家带一些丹麦奶酪作礼物。德朗内夫人当然很高
兴。
玛格丽特继续不声不响,我继续偷看德朗内夫人读书弹琴,德朗内先生继续
早出晚归,德朗内夫人继续相夫教子。
                (五)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圣瓦伦丁节,也就是情人节。晚上我回家晚了,
玛格丽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德朗内夫人在厨房洗碗。我脱掉外衣挂好,从怀里
掏出一包巧克力,递给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圣瓦伦丁节快乐!」玛格丽特非
常高兴,站起来吻了我的脸颊:「谢谢,也祝你圣瓦伦丁节快乐!」德朗内夫人
从厨房探出来望了望,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和我打招呼。我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很晚的时候,玛格丽特已经睡了。我听见德朗内夫人下楼到厨房去,赶紧开
门出来,只见她正在倒牛奶,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德朗内夫人看见了我,
没有讲话。我走过去靠近她,捧出那个装着胸针的小盒子,低声说:「夫人,圣
瓦伦丁节快乐!」德朗内夫人有些吃惊,接过去打开来,眼睛一亮,左右望了望,
低声说:「谢谢,节日快乐!我明天和您说话。」然后关上盒子,装进睡袍的口
袋,上楼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有意起得很晚,等德朗内先生和玛格丽特出门之后,才进到
厨房里。德朗内夫人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等我吃完,她收好餐具,坐回来,看
着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高兴收下那枚胸针,它真是太漂亮了。」德朗内夫
人终于开口了:「不过,我想说的是,这样的礼物,你应该送给年轻的女孩子,
比如玛格丽特。」
「可是,夫人,您很年轻啊!我能推算出您的年龄,您比我大不了几岁。」
  「你说的没有错, 可我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不值得你送这样贵重的礼
物。」德朗内夫人喃喃地说着。
我注意到,她今天用的是「你」而不是「您」,这在正规法语中是不常见的。
我犹豫是不是也应该换称谓,可想想又觉得不习惯。「夫人,我知道您是两个孩
子的母亲,可我就是觉得您是最有魅力的女人。我讲的是实话,不是恭维。」
德朗内夫人显然很高兴,受用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换了个话题:「你有没
有尝试着约会别的女人?或者说,你有没有恋爱过?」「夫人,不瞒您说,有过,
不过很丢脸。」
出国以来,我从来不和外人提林薇的事,我也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可德朗
内夫人不是外人。「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一家通讯公司做事。我喜欢一个同事,
她是个很迷人的小女孩。她也喜欢我。我以为,我们早晚会结婚,可是,我发现
她瞒着我和别人还有瓜葛,是一个有钱有权的已婚老男人。」
「唔,这个,太不幸了,你可不可以讲详细一些?比如说,她知道不知道那
个男人已经成家了?」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太阳升起来了,暖洋洋地照进窗子,洒在德朗内夫人和
我的身上。我讲述了我和林薇的前因后果,其他白领女同事们的所做所为,还有
我的困惑,羞耻和无能为力。德朗内夫人专注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我讲完之
后,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说:「这样的女人,我们法国也有很多,不过,我们
在三十岁以前,一般还是相信爱情的。」
又是一阵沉默。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夫人,我们谈点儿别
的吧!」我不想弄得太压抑,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玛格丽特和我都说,您当
姑娘的时候一定比现在还要迷人,否则德朗内先生也不会扔掉事业带着您离开巴
黎。您,有没有过去的相片什么的?」
「当然,皮埃尔那时有一架莱卡,给我照了很多很多相片,就为了报答这些,
我给他洗衣做饭养育孩子。」德朗内夫人是个很容易高兴起来的女人,她站起身,
拉住我便往楼上走。「跟我来,都在我卧室的梳妆台抽屉里。」
我从来没有到楼上来过,更别说是进德朗内夫人的卧室了。楼上恐怕只有楼
下一半的面积。德朗内夫人的卧室不大,看起来家俱也很旧了。一张老式的铜床,
靠墙摆在正中。床的一边是两扇木窗,两层窗帘半卷着,一层深黄的绒布,一层
透明的薄纱,另一边则是梳妆台,梳妆镜里,暗红色厚厚的床罩,正散发着淡淡
的清香。卧室连通着卫生间,门虚掩着,隐约露出旧白瓷浴缸的一角。
德朗内夫人坐在床尾的长皮凳子上,示意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展开一本很
厚的旧相册,一张一张照片地解释,何时,何地,何种心情,何种氛围。我不得
不承认,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比她的女儿要美丽清纯得多。有些照
片是室内的,让我面红心跳,因为照片上的姑娘几乎是裸身的。德朗内夫人却没
有什么不自然,也许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吧。德朗内夫人声音在我耳畔飘动,我
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我心驰神荡,我情不自禁地扭过头,
看着德朗内夫人优美的侧影。德朗内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来,身体微微挪开
了一点。我伸手挽住女人,凑到她的耳边喃喃地说:「让娜,你真的是我见过最
美的女人。」德朗内夫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靠在了我的肩上,继续
讲述她逝去的青春。
(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
法国作家都德在他的短篇小说「最后的一课」里宣称:法语,是世界上最优
美的语言。在这个醉人的春日,我认同了他的观点。德朗内夫人讲出来的法语,
确实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比德彪西的钢琴曲还要动听。
从那以后,如果没有别人在场,我和德朗内夫人之间不再用敬称,我也不再
称她夫人,而是直接叫她让娜。
                (六)
人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火热的夏天来临了,
我也快要结束工作离开法国了。
高能加速器中心有很多访问学者,七八月份通常会离开一批。今年的中子和
伦琴射线年会正好轮到我们中心举办,在六月下旬。会务组决定把正式的会议晚
宴搞奢侈一点,在一座古堡里举行,请柬里按照惯例邀请配偶参加。我问了组里
其他同事,他们都带了夫人,反正是来旅游的。他们说我这种情况,一般是请一
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孩子,算是好朋友或未婚妻。我于是犯了愁,大学里我倒是认
识不少中国女子,单身的比较拿不出手,结了婚的有几个气质还行,可人家的丈
夫在身边,不太合适也不好开口。
眼看着还差一个星期了。这天晚上,德朗内夫妇在厨房里忙着,我和玛格丽
特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犹豫了半天,开口把我遇到的难题跟玛格丽特讲了,问她
可不可以跟我去赴宴。玛格丽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一会儿说那天晚上有小
组讨论,一会儿又说她自己不太会讲话,会很尴尬。我觉得她说的也是实话。德
朗内先生的德语很好,能猜懂一点北欧语。他探出头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于是大
致又讲了一遍我的难题。德朗内先生回身和他夫人交谈了几句,语速极快,我们
根本跟不上,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如果玛格丽特确实害怕,让娜说她愿意代替
玛格丽特。」我听了,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称谢:「先生,太谢谢您了!我一
定顺手给您抄一瓶波尔多回来!」德朗内先生笑笑说:「没什么,让娜很久没有
出门了,当年在巴黎的时候,她可也算是名媛。」然后,又对玛格丽特说:「小
姐,后天我要去罗马,大概一个星期。他们晚上出去时,您记得把门关好。」
以后的几天里,德朗内夫人一直很忙碌。她是在反复修改年轻时的一身晚礼
服,还要走了我的西服和衬衫,用蒸气熨斗熨了好几遍。我这里也不敢怠慢,本
来准备坐出租车去的,想了想咬牙预订了礼仪公司的接送服务。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礼仪公司的梅塞德斯已经停在门外好一会儿了,德朗内夫人才慢慢地从楼上
款款而下。我和玛格丽特都惊呆了:一个高贵典雅的少妇,一袭黑色的低胸吊带
晚礼服裙,外罩一件灰色的短披风,那枚银制的胸针,恰到好处地别在左胸。下
面是黑色的长丝袜,配着黑色的高跟皮鞋,袅袅婷婷,风姿绰约。我直勾勾地盯
着美丽的妇人,只觉得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德朗内夫人微笑着,挽起我的手臂。
那天晚上,德朗内夫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同事们都向我挤眉弄眼,我老实
告诉他们,是借来的房东太太,于是他们纷纷表示要来租房。我看着兴高采烈的
德朗内夫人,心想,好在没有舞会,要不然真的成了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里的
卢瓦泽尔夫人了。
晚会终于在午夜时分结束了。回来的路上,德朗内夫人紧靠着我,兴奋地讲
述着什么。她的语速比平时快得多,大意是说她在中学时有礼仪课,差不多每个
周末都有交际活动,每次都有十几个或几十个男子围着她。我只觉得小腹一阵阵
燥热难耐,只好一手攥紧偷拿出来的陈年波尔多,一手捂在肿胀坚硬的两腿之间。
德朗内夫人看出我的异样,她是何等了解男人!她停下话语,愉快地笑起来:「
小伙子,我是不是很迷人?你是不是把持不住了?」我松开攥着酒瓶的手,搂住
德朗内夫人裸露的香肩。「对不起,让娜,你实在是太诱人了!」德朗内夫人俯
在我的耳边,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九年级结束的那次晚会,我也是坐这种
车回家的,是一个十二年级毕业班的男生,他家很有钱,还是贵族,有封地的那
种。他把我送到家门口,还吻了我,说过几年就娶我。」我紧紧地搂着德朗内夫
人:「让娜,我马上就娶你。」
已经是夜深人静,月色朦朦胧胧,远处偶而传来一两声狗叫。一阵皮鞋的杂
趿声过后,我和德朗内夫人便拥吻在她卧室的门后。我坚硬的下身死死顶在德朗
内夫人的胯间,一手揽着她纤细而结实的腰肢,一手探进裙裾,隔着薄薄的丝袜,
贪婪地抚摸着圆润的大腿。德朗内夫人双臂缠绕着我的脖颈,一步步后退着,终
于,仰倒在柔软的床上。一缕清风,无声无息地掀开纱帘,送进夏夜的凉爽。黑
暗中,喘息,呻吟。咚,一只高跟皮鞋,落在地板上。
「夫人,是您们吗?是您们回来了吗?」寂静的夜里,声音传得特别响。是
玛格丽特!我和德朗内夫人都呆住了!片刻,德朗内夫人惊醒过来,她用力推开
我直起身。「玛格丽特,是我们,刚刚到家!」我一面慌乱地提起裤子,一面故
作镇静地回答着。「天哪!您先下去吧!求您了!」德朗内夫人一路把我推出卧
室。
玛格丽特站在楼梯口,仰着脸,看着我走下楼。「你们没有关大门。」「嗯,
知道了,夫人有点醉,我扶她上去。」一不小心,我脚下一拌,差点儿摔倒。玛
格丽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没头没脑给了一句:「你小心一点!」然后便回自
己的房间去了。
躺在床上,我瞪着黑暗,一阵兴奋,虽然没有进入德朗内夫人的身体,也只
差一步之遥,成熟女人的身体真是好啊。兴奋之后又是一阵恼火,都怪玛格丽特
不知趣,搅了别人的好事。恼火之后,身体慢慢凉下来,心底升起一丝懊悔,德
朗内先生是个老实的本分人,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怎么好勾引他的妻子?
我开始担忧起来,要是让德朗内先生知道了,他会不会拿刀来砍我?会不会和德
朗内夫人闹离婚?就这样翻来覆去,天蒙蒙亮时我才睡过去。
                (七)
日上三竿的时候,我睡醒了。玛格丽特早已出门,德朗内夫人正在厨房里洗
涮。她看见我,笑了笑问:「我吵醒你了?」不知为什么,我一阵心虚,嗯了一
声,低头溜出大门。
我捱到很晚才回家。德朗内夫人还在厨房里等我。她把那瓶波尔多递给我说
:「咱们把酒忘在车上了,礼仪公司今天下午送来的。」我唯唯喏喏地回答:「
您拿着好了,反正是给您先生的。」德朗内夫人有点不高兴。「你亲自交给皮埃
尔,他会更高兴的。」说罢,把酒放在桌上,起身上楼去了。
这一天无事。我在恼火,懊悔和担忧中煎熬着。
第二天也无事。我还在煎熬着。
第三天上午,天阴沉沉的。我呆呆地站在市中心等有轨电车,车子来了一辆,
我没有动,又来了一辆,我还是没有动。暴风骤雨来临了,一道闪电,一个焦雷,
就炸响在头顶。我被炸醒了。我开始狂奔起来,冲过大街,穿过小巷,趟过积水,
一直奔到家门口。我停下来,想了想,又转身冲进街角的便利店,抱了一捧红玫
瑰,奔回来,闯进家门。
德朗内夫人坐在厨房里,穿着碎花连衣裙,一块旧围巾束在腰间,正擦拭着
一口铜锅,见到水淋淋的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啦?」「让娜,我爱你!」我
举起鲜花,跪倒在德朗内夫人的脚下。「好勇敢!好浪漫!我还以为你害怕了呢。」
德朗内夫人接过花束,一面嗅着,一面喃喃地说:「可是我不能收下,你应该献
给一个年轻的姑娘才对。」「让娜,你就是那个年轻的姑娘!」我捧起德朗内夫
人的双腿,亲吻着肉色丝袜裹紧的脚背,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我可怜的
小东西。」德朗内夫人有些局促,她腾出一只手,抚弄着我的头发,说:「起来
吧,换掉湿衣服,你把我的地板都弄潮了。」「不,让娜,我不要换衣服,我要
你!」「可是,我要换衣服呀,你看,我还围着围裙。」德朗内夫人温柔地命令
我:「去换掉湿衣服,洗个热水澡,别生病了!」
等我飞快地洗完澡出来,德朗内夫人已经不在厨房了,我只穿了条内裤,披
着浴巾就冲上楼去。
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子紧闭,纱帘半掩着。德朗内夫人侧坐在床沿,低着头,
发髻已经解开,栗色的卷发披散在肩上。她换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衣,扎在黑色的
百褶裙里,光滑圆润的腿上是肉色的长丝袜,脚上则是黑色的中跟软皮鞋。浴巾,
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我缓缓地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凝视着她。「还是我当
姑娘时候的衣服,样式很过时了。」德朗内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真
丝衬衫下绷紧的双峰一起一伏。过了很久很久,我抱起德朗内夫人,轻轻地放在
腿上。我亲吻着德朗内夫人的耳垂,一手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一手抚过坚挺的
乳峰,柔软的小腹,光滑的绸裙,薄薄的丝袜,纤纤的玉足,和软软的鞋面。然
后,回转向上,再次抚过圆润的小腿,丰满的大腿,再向上。「让娜,你没有穿
内裤?」我轻轻地问。「还要胸罩内裤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德朗内夫人轻
轻地回答。她的下身刮得干干净净。我一面揉搓着湿漉漉的阴户,一面温柔地耳
语着:「让娜,我要你!」「那你还等什么?」
德朗内夫人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黑色的绸裙卷在腰际,白皙的双腿自
然分开。我跪在她的腿间,口干舌燥,硬梆梆,直撅撅。我迫不及待地找寻着,
探索着,东突西撞,却不得要领。「让娜,教我,我是第一次。」无声无息,德
朗内夫人柔软的手,握住了我的尘根,揉搓着,套弄着。「放松,别紧张,男人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德朗内夫人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只觉浑身一阵颤栗,
那硬梆梆的东西,被引导着分开两片娇嫩的肉唇,陷入无边的滑腻和温湿。天哪,
这就是做爱!我搂抱着女人光洁的肩膀,冲撞,抽插,尝试,揣摩;女人则扒住
我结实的臀部,迎合,收紧,暗示,疏导。初出的牛犊,笨拙地学习;成熟的妇
人,悉心地教诲。「轻一点,往上一点,就这样,别太急。」电闪雷鸣,遮不住
粗重的喘息;凄风苦雨,挡不了娇媚的呻吟。问世间,情为何物?
暴风雨终于过去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我仰躺着,心里无比轻松,原来,这就是做爱,我既不阳萎,也不早泻。德
朗内夫人枕着我结实的胸肌,气息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让娜,我做得还行吗?」
「第一次,做得很不错了,只要年轻,差不了。」德朗内夫人停了停,幽幽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婚外的第一次。」又停了一会儿,补充道:「也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德朗内夫人很看重家庭,法国女人也不像传说的那样随便,便叉开话题:
「让娜,后来,你就没有试着和娘家联系?比如,寄几张孩子的相片?」「当然
寄了,索菲出生以后就寄了。妈妈让管家把我没带走的衣裳和首饰,还有她自己
的几件首饰送过来的。」「那么,你就没有回去过?」「嗯,这个,我有两个哥
哥,他们不太想让我和家里有太多联系?」「亲哥哥?为什么?」「这个,挺复
杂的,我们法国,有些男人,对遗产之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可怜的女人!我抱
紧德朗内夫人。「对不起,让娜,我让你难过了。」「没有,没什么,现在这样
挺好,我挺满意的,再过几年,孩子们上大学走了,我们就更好了。」德朗内夫
人的身体还是滚烫的,她小声吩咐我:「你累吗?帮我把衣服脱下来,又潮又皱,
贴在身上不舒服。」
床下的地板上,一条男式内裤孤零零地躺着。一条黑色的褶裙,一件白色的
衬衫,飘落下来。一只黑色的皮鞋,又是一只,抛落在地上。还有,一双肉色的
丝袜,也从床沿垂荡下来。
我跪在德朗内夫人赤裸的身边,用唇舌探索着女人身体的每一个山丘,每一
块平野,和每一道沟谷,从上至下,由外及里。「让娜,这里,法语怎么说?」
「嗯,乳房。」「那么,这里呢?」「哦,肚脐。嗯,下腹。啊,阴唇,啊,再
上一点,啊,阴蒂,嗯,啊!」我再次跪在德朗内夫人的腿间,把她修长的双腿
架在肩上,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握着硕大肿胀的下体,塞进娇嫩的肉唇之
间。德朗内夫人伸出双手,扒住我的臀部,用力一扳。啵滋一声,我又一次进入
了女人的温柔乡。床,不堪重负,吱吱嘎嘎地呻吟起来。我的魂魄离开身体,飘
飘悠悠,来到一座草木青翠的山下。我沿着采药人的小路向上攀登,时而,摘一
束茂盛的野花,时而,捧一掬清澈的溪水。那顶峰看似不远,可又遥不可及。我
努力着,终于感觉劳累了。
「让娜,还是你来吧!」我直起腰,气喘嘘嘘。「好的,你躺下,放松。」
德朗内夫人和我互换了位置,她跨在我身上,套坐下去,双手抓紧铜制的床杠,
仰着头,优雅地动作起来。轻重缓急,俯仰屈伸;婉转承欢,错落有致。雪白的
臀部,上下起伏;幽暗的下体,张合自如。丰满的乳房,欢快地跳跃;纤细的腰
肢,从容地扭动。一次次到达高潮的边缘,一次次微微冷却下来。我紧抱德朗内
夫人的腰身,迎合着她,熔化着她。山坡上,无边无际的野花,姹紫嫣红;小溪
里,蜿蜒曲折的流水,淙淙作响。那顶峰,越来越近。「哦,让娜,你真美丽!」
「啊,年轻人,你真强壮!」
天已经放晴。一缕阳光,透过纱帘,给德朗内夫人蒙上一层光晕。女人白皙
圆润的裸体,点缀着颗颗晶莹的汗珠,熠熠闪亮,愈发圣洁。不知从何处,伴随
着优雅的小提琴,隐隐约约飘来甜美的歌声: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着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搅我们,亲爱的别顾虑,亲爱的别顾虑。
你可听见,夜莺歌唱,她在向你恳请。
她在用那甜蜜的歌声,述说我的爱情。
她能懂得我的期望,爱的苦衷,爱的苦衷。
用那银铃般的声音,感动温柔的心,感动温柔的心。
                (八)
不久之后,我告别了德朗内一家和玛格丽特,离开法国回到丹麦。在法国的
日日夜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一年后,我终于拿到了博士的头衔,同时,我申请的加拿大技术移民也批准
了。在此之前,我回过一次北京,为的是办移民所需的公证材料。我知道了一些
老同学的情况,有大学同学的,也有高中同学的。袁静娴在医院里工作,她和团
支书结婚了,团支书家里有背景,被一家日本电器公司请去,负责华南地区的销
售。临走的头一天,我忍不住去了一趟原来的公司。许多老同事都不在了,也没
有见到林薇。原来的经理也调回美国了,琴姐扶了正。她很热情,请我到楼下的
咖啡厅坐了好一会儿。她告诉我,我走后不久林薇就结了婚,和什么管理学院的
一个青年教师。不知道为什么,林薇婚后还和经理有瓜葛,甚至搞到自己家里去,
结果被抓了现行,才一年多就离婚了。我听后无限感慨,命啊,都是命!平民百
姓小人物,生下来命就贱,如果没有遇到贵人提携,个人奋斗基本上就是原地转
圈。琴姐自豪地说,她的女儿考进了芳草地小学,很多同学的家长都是驻华使节。
她还详细地问了国外寄宿学校的费用情况。都是为了生活,都是为了孩子!我一
点也不再看不起她,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这年八月份,我离开丹麦来到加拿大。我先在多伦多住了一个月,后来,经
一个在法国时的同事介绍,去卡尔加里一家石油公司面试,是一个研发的职位,
和输油管线探伤有关。我根本不懂化工冶炼,所以没抱什么希望,不料,几个星
期后,人事部就打电话来,问我还感不感兴趣。原来,他们确定的人选嫌钱少,
去美国发展了。于是,枫叶红了的时候,我就去卡尔加里的研发中心上班了。事
情真是顺利,谁也没有想到。
卡尔加里是一座新兴的石油城市,市区建筑都比较新,所以也比较漂亮干净。
我就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楼租了一个套间,上班只要走十分钟。这件事我做得很英
明,因为很快就开始下雪了,加拿大的公交远不如欧洲,我没有汽车,住得远冬
天会非常麻烦。我们研发中心二百号人,分成六大派别十四分支。经理大经理们
热衷于争抢资源互相拆台,普通员工吊而郎当闲聊天传小道消息。欧洲人的特点
是做事慢,加拿大人则是几乎不做事外加夸夸其谈,尤其是那些在美国就学或工
作过的,基本上就靠一张嘴。我上班没有太多事情做,基本上三个小时可以完成
一天的工作,剩下的时间整理我在欧洲时没发表的数据,写成杂志论文寄出去。
我报了个驾校学开车,下班以后要么练车,要么去公寓底层的健身房,其余的时
间想女人。我已经快三十岁了,三十岁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定下来的岁数。首先,
你的智力,相貌,社交能力,健康状态等等,基本上确定成型了,其次,你迫切
想把职业,婚姻家庭等等也定下来。
我积极参加卡尔加里大学中国学生会的活动,还去了几次华人教会,总的来
说感觉不好,出国的中国女人,好像容貌气质上比国内大城市的要低一至两个层
次。周围的超市里有几个收银员,还有餐馆的几个服务员,都是本地年轻姑娘,
长得很漂亮也很热情,不象国女整天沉着苦瓜脸。我仔细一想,还是不合适,学
历且不论,起码得找个坐办公室的吧?要不然怎么对父母交待?儿媳妇是卖菜端
盘子的?!我们研发中心有一些女同事,有财会,采购,文秘,前台,也有技术
员,不过年轻未婚的不多。现在时兴无纸化办公,公司不招年轻的小秘书了。有
一位前台小姐长得还可以,人也甜,但个子矮了一点,还有明显的发胖的趋势。
另有一位技术员,瘦高的个子身材很好,常常在健身房里碰到,可惜有一点儿凶
相,不旺夫。总体而言,加拿大的女人在气质上远逊于欧洲女人,别说和德朗内
夫人比,甚至不如玛格丽特。魁北克和海洋省份的法裔稍微好一点,言行举止和
穿衣打扮相对讲究一些。
我们有一个项目经理海伦,三十出头,从名字的拼写上看是法裔。她是唯一
让我看得顺眼的女同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很健康的样子,看书时戴一副眼
镜,为人也和气。我主要是喜欢她的穿着,比较职业,通常是衬衣套裙高跟鞋,
不像其他女同事,夏天拖鞋冬天皮靴。海伦和我在国内时的琴姐有些相似,都有
很多那方面不好的传闻。她是拉瓦尔大学化学工程出身,在多伦多附近的汽车业
干过,嫁给了当时她的一个同事,也是项目经理一类的。后来她去美国读了个工
商行政管理硕士,还是公司出的钱。学完之后,汽车业不景气了,夫妇俩双双跳
槽,她来我们公司,她丈夫去了上海通用。据说她和我们原来的一个副总有一腿,
所以才挤进的管理层。小道消息传得活灵活现,说是有一次在酒店开年会,大家
亲眼看见她从副总房里走出来,衣冠不整,面色潮红,发型零乱。海伦在研发中
心不太吃得开,因为那个副总两年前跳槽走了。她本身技术上不行,而她们组的
成员,也就是她的手下,也都不行。据说海伦以前有过几个能干的组员,看到她
失势,都找机会跳到别的组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职场上就是这样。
                (九)
一月下旬,季度汇报开始了。这年初的季度汇报最重要,因为四月份要分配
新年度的资金和项目,大经理和大大经理都要出席。会上,海伦和她的组再次成
为众矢之的。实话说,海伦并不比别的项目经理更差,问题在于公司里需要有人
被踩,没靠山的或靠山不硬的当推首选。一个没靠山的女人更容易被墙倒众人推,
因为人们常常是通过攻击弱者来掩饰自己的虚弱。我在会场上就有点儿沉不住气,
有些人落井下石,损人不利己,实在是太过分了,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惹事。
汇报会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一天上午,我忍不住到一个空的小会议室打电
话给海伦:「海伦,是我,我可不可以和你谈谈?关于你的那个进展不顺利的项
目,我觉得没有同事们讲的那么严重。」海伦很干脆地回答:「好的,我现在有
时间,马上就去你那里!」「不,别,我这儿吵,我去你那儿!」放下电话,出
门正碰上一个碎嘴的同事,我又和他寒暄了一会儿,耽搁了些时间。等我赶到海
伦的办公室,门半开着,她正在接一个电话,看见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去坐下。
海伦穿了一套深绿色的裙装,外套敞开着,露出奶白色的真丝衬衫,下面是黑色
的丝袜和黑色的高跟鞋,比较合我的口味。我注意到,海伦讲的是法语,而且不
是魁北克法语,是巴黎法语,语音语调都很像德朗内夫人。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
亲切感。
海伦很快就结束了电话,换用英语对我说:「对不起,你来了好几个月了,
我还没和你交谈过。」我没有接她的客套,用法语直接进入主题:「夫人,如果
您不介意,我更愿意讲法语。您的那个输油管线应力腐蚀的项目,不是什么了不
得的事,很多人做过类似的工作。我不敢说能够完全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往上
有个交待。」海伦不动声色,点点头示意我继续下去,于是我把看过的文献和具
体想法大致讲了一遍。海伦很认真,她直接坐在桌子上,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不时插问一句。她的这个姿势对于我很不舒服,因为我坐得低,可以清楚地看到
她的裙内风光。我知道看多了不好,可又忍不住不时地扫一眼,心想,这种习惯
肯定是在美国养成的!最后,海伦犹豫地问:「您看我们的人员和技术条件,能
做到吗?」我早就想好了,告诉她:「夫人,技术条件没问题,我先做掉三分之
二,剩下的您分配给您的组员,四月之前肯定有交待。」「那太谢谢您了!」
(海伦很认真,坐在桌子上,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我看得出海伦并不是很信任我,所以加班加点,只用了一个月就搞完了百分
之八十,用电邮发给了海伦,还嘱咐她有问题随时找我。海伦只回了一个电邮表
示感谢,没有和我更多联系,直到三月底。三月底的卡尔加里,气温已经开始回
升。白天,朝阳的房檐上积雪正在融化,隐隐约约可以嗅到春天的临近。一个星
期五的下午,我正在考虑周末吃些什么,电话铃声响了。我接起话筒,原来是海
伦,问我晚上有没有事,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我知道她肯定又有什么技术上的
事,压低声音告诉她只要不用我掏钱就行,于是我们约好六点半从公司走。
我们去了第八大街的一家法国餐馆,是一座古老的红房子,建于一八九一年,
在加拿大算是历史遗迹。海伦还是穿着那套很合我口味的裙装,餐馆里比较热,
她脱掉了外套,我的视线立刻被她饱满的前胸吸引住了。和德朗内夫人相比,海
伦的骨架大,人粗相,不够细腻,性格也有点咄咄逼人,当然,这是北美女人的
共性。「我请您吃饭,是谢谢您在应力腐蚀那个项目上的帮助,我们全组都很高
兴。」这家餐馆上菜慢,海伦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问
:「夫人,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不然的话,应该是全组一起吃饭才对。」「
您真聪明。」
海伦笑了笑,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说:「我这里还有一些过去留
下来的问题,您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接过来大致翻了翻,放在桌上,回答她
说:「夫人,这些东西我在内部网上仔细阅读过。咱们中心所有的课题我都大致
浏览过,这是我当学生时的习惯。我想问您,这些项目是您自己争取的,还是他
们硬塞给您的?」「两者都有。」「夫人,实话说,您的这些遗留项目,属于老
大难问题,就算全组埋头干几年也未必有好的结果。咱们不是大学,也不是政府
研究所,咱们是按季度和年度结算的。这些项目,咱们不能干,也干不出来。」
我本来以为海伦会失望,不料她看起来很平静,到底是干管理的。她慢慢地
说:「博士,您真是学者。其实,咱们工业界的研发机构,不是要你真正搞清楚
什么,而是要凑出些结果,比如数据图表曲线什么的,向上级有所交待,上级又
可以拿这些东西向上上级交待,就是这么简单,你要是太认真,在公司里未必讨
好。」我不得不承认,海伦并不是胸大无脑的女人,工商行政管理课程,也不是
一无是处。我一面收起那些文件,一面对海伦点头称是:「您说得对,谢谢您的
点拨,要不然,我可能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夫人,这些东西我收下了,
拼凑数据图表曲线是我的专长。」海伦很高兴,话也多起来:「您慢慢弄,不着
急。您看,您真是一点就通。请原谅,我不是怀疑您的智力。」
菜终于上来了,我们也饿了。海伦边吃边说:「我在公司里不是主流,其实
您没有必要这么帮我,对您的职业提升没有直接的好处。」我一面刀叉并举,一
面回答:「我没有想捞什么好处,真的,我就是觉得上次开会,有些人太过分,
女人在工业界本来就不容易,大家都是同事,何必呢?」「是啊,女人在哪儿都
更难一点。没想到,您很体谅人。」海伦停了停,忽然问:「如果我不是一个女
人,您还会这么帮忙吗?」「不会,绝对不会!」我做出斩钉截铁的样子。「别
说不是女人,您要是长得丑一点,我都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气氛活跃起来。用
新闻联播的话讲,我和海伦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就彼此共同关心的话题坦诚地
交换了看法。
「海伦,您是魁北克人,怎么会有巴黎口音?」「我根本就是法国人。我父
亲是巴黎人,母亲是斯特拉斯堡人,德国裔。我是上中学才跟他们移居魁北克城
的。我长得像母亲,所以一般人料不到我是法国人。奇怪的是您怎么也是巴黎口
音?您应该是里昂一带的口音才对。」「我在格烈诺布勒时房东一家是巴黎人,
我跟他们学的。您去过格烈诺布勒吗?」「当然去过。我非常喜欢河对面的巴士
底城堡,后来修了缆车,是五个透明的小球,很可爱。」「是吗,您也喜欢那里!
我最喜欢去巴士底城堡登高望远,晴天时勃朗峰历历在目。」「可不是嘛,除了
勃朗峰,格烈诺布勒周边还有一个旅游胜地安娜西镇,对面就是日内瓦,您去过
吗?」「没有,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去法国出趟公差,顺便旅游旅游。」
餐桌上的蜡烛摇曳着,越来越短。爱因斯坦说得好:相对论就是当你和一个
漂亮女人愉快交谈时,时间过得特别快。
饭局终于结束了。
海伦开车把我送回公寓。在楼下,我问她:「您不上来喝一杯什么?」海伦
意味深长地反问:「您知道在北美,这种邀请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我实
话实说:「在中国,意味着客套。」「既然是客套,那就下一次吧!」海伦笑笑,
没再说什么。
车开走了。
                (十)
天气一天天好起来。
我每天都很忙,大家知道我不介意多做事,所以时常有人找我帮忙,我一般
是来者不拒。我和同事们慢慢地熟悉起来,跟海伦的关系更是融洽。如果你没有
野心,大公司其实是很容易混的。我仍然没有找到可以结婚的姑娘,每天下班回
家就想女人,然后躺在床上手淫。至于幻想的对象,有时是楼下超市里新来的收
银姑娘,有时是杂志上的封面女郎,更多的时候是海伦,毕竟是天天见面,稍加
想象即可栩栩如生。如果哪天她穿了适合我口味的套装,那么当晚必定会被我狠
狠地意淫一番。白天上班时我则常常考虑两个问题:第一,公司能不能让我混到
退休?第二,就这样混一辈子有没有意义?我常常一面思考着,一面对着窗外发
呆。就这样,积雪渐渐融化,小草悄悄露出了头。
五月的一天,天气很晴朗,温度接近了十度。我一早去上班,路过楼下的小
花店,正赶上开业十周年,门口站了一个女孩子,给每个路人一束花,我于是也
拿了一束。走到办公楼前,一辆小汽车开过来,在我面前戛然而止,车窗摇下来,
原来是海伦。她探出头问:「你交女朋友啦?哪儿来的花?」「您看仔细,这不
是玫瑰!」我回答她:「那边的花店开业十周年送的,人人有份,送给您吧!」
说着,我把花束递给她。海伦接过来,嗅了嗅,说到:「好香啊,好久没收到花
了。」我开玩笑地说:「要是您喜欢,以后我常常送您几束。」「好啊,一言为
定。」没想到海伦不客气地答应下来。
我接了一个急迫的课题,一忙,就把花这件事彻底忘记了。
几个星期之后,我在楼道里遇见海伦,四下里正好无人。海伦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这么小气,我的花呢?」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感忙道歉:「对不起,对
不起,我忘了。我明天一早就去买,买最贵的。」「不用了,让别人看见会传闲
话的。」海伦笑笑说:「不如来点实惠的,你请我吃饭吧!」「好啊,我们中国
人最喜欢吃吃喝喝拉关系了。」我如释重负,马上就敲定了时间:「明天是周五,
晚上行吗?和上回一样,六点半从公司走,这次您坐我的车,如果您不害怕。」
「您买车了?只要有饭吃,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海伦虽然比不上德朗内夫人,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这
个女人不难相处,对我也有好感。我该不该逢场做戏,顺水推舟?或者,会不会
只是我的错觉,一相情愿?褐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饱满的身材,合体的套裙,
还有长筒丝袜和高跟皮鞋,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直到天明。
第二天上班,我继续思考着夜里没有想通的问题,几乎没有做任何其它事情。
好不容易耗到五点,我赶紧回家。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仔细洗了澡,换了身
干净像样的衣服。下楼之后,我鬼使神差地溜进小花店,先选了一束漂亮的杂花,
想了想放下来,换成一束白色的玫瑰,等付钱的时候,又反悔,重新换了一束紫
红色的玫瑰。
六点半,我准时把车开到了公司大门口。
海伦坐进副座,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开玩笑地说:「您专心开车,别老盯着
我看。」我没有答话,伸手从后座拿过鲜花递给她。海伦有点吃惊,局促了一会
儿,接过花抱在怀里,又嘱咐了一句:「您专心开车,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我们还是去了第八大街的那家红房子法国餐馆,原因很简单,海伦带我去过
一次,所以我对行车路线比较熟悉。也许是因为那束花的缘故,气氛不像上一次
那样轻松。色拉过去了,主菜过去了,甜点也过去了,咖啡上来了。海伦这才开
口说话:「我是结了婚的女人。」我没有作声。「所以,您的花,也许送错了对
象。」我还是没有作声。「您有没有想过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您已经有了?」
「我没有女朋友,我正在找,都不合适,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还是已经结了婚的。」
我不得不开口了。「我结婚很久了,我的丈夫,原来是我的老板,现在在上海通
用。」「这个我知道。」
无话可说,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海伦才重新开口:「您在上海住过吗?」
「我出差去过几次,没有长住过。那里的人西化,做事也比较守规则,所以国际
公司都愿意去上海而不是北京。您没有去探亲过?」「没有。听说上海女人很开
放,是吗?」在中国,上海女人相对开放一些,但恐怕还是比不上这里的女人。」
海伦沉思起来,壁炉里的火苗跳动着,忽明互暗地照在她的脸上。「我想讲一点
私事,希望您不介意。我很担心,我丈夫在上海会被女人诱惑。您了解您刚才说
的国际公司里,中层管理人员的情况吗?」
我犹豫了半饷,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海伦,我不想骗您。我在北京的美
资企业干过,那里的外籍管理人员,三个月之后大部分都有了情人。我是说大部
分,不是全部,您的丈夫肯定属于那小部分。作为女人,您已经这么出色了,您
丈夫何必再出去找呢?」我尽力安慰着海伦,想起往事,心情也沉重起来,继续
说:「海伦,我不是说你们的男人都不好,在我们中国,人要是有了权力,总是
忍不住要滥用。还有,我们中国的很多女人,怎么说呢?当然大多数是好的,但
是有一部分,比较势利。」「这种事那里都一样,不光是你们国家。」海伦摇摇
头,继续说:「这也不能怪女人势利,男人就不势利了?女人在职场,干得再好,
人家还是把你当花瓶,所以,识相一点的职业女人,干脆就承认自己是花瓶,反
而能少走些弯路。」
饭局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海伦喝了几杯红酒,所以我直接把她送回家。
路上,我尽量捡轻松的话题,比如问问她的房子如何?学区好不好?地税几何?
海伦的情绪不高,她只是泛泛地回答,最后还说,一个准单身女人很难,有一次
半夜,不知哪里窜来一个醉流浪汉,砸她的门,吓得她报了警,可警察过了四十
分钟才赶到。
费了一些周折,我终于把车停在了海伦家的车道上。海伦抱着花束下了车,
对我说:「谢谢您,下周见。」我问:「您不请我进去喝点什么?」「好吧,按
照您们的风俗,我也客套客套。您不进来喝点什么?」我关掉发动机就下了车。
「那我就不客气了。」海伦笑笑,掏出钥匙打开门,我们进了房门,然后,便自
然而然地拥抱在一起。「您是策划好的吧?」「不,不是,我回不去了,我不认
路。今天晚上,您不用害怕醉汉了。」「不一定,还要看您是不是足够强壮。」
「那咱们现在就实际测试一下吧。」
               (十一)
加拿大地广人稀,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喜欢买大房子。退休的人家一般
买平房,年轻一些有小孩或准备要小孩的,则倾向于两层小楼。海伦的房子就是
两层小楼。一楼是车库,厨房,客厅,洗衣房和书房,还有一个厕所,二楼共有
三间卧室两个浴室。对我而言,有点复杂得搞不清方向,不过,这天晚上,如果
有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闯进来,是绝对能够轻易地找到主卧室的。门厅里,斜躺
着两双黑色的皮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两件西服外套,又是一男一女,指向旋
转楼梯。深灰色的西服套裙,男式西裤,一条蓝色的领带,两件白色的衬衫,拾
阶而上。男式背心和镂花的胸罩,指明了主卧室的方位。卧室的房门是虚掩的,
一条平头裤衩,一条蕾丝边内裤,一双黑色的短袜,还有一双肉色的长筒丝袜,
把视线引向房间正中宽大的软床。昏黄的壁灯下,床上一片零乱,却不见了男女
主角。通往浴室的门半掩着,飘出水蒸气和阵阵愉快的笑声。
「海伦,实际测试的结果怎么样?符合客户的要求吗?」「外型尺寸合格,
强度超出标准,技巧性有很大欠缺。」我和海伦泡在三角大浴缸里,疲惫不堪而
又心满意足,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闲话。「海伦,我当然没有什么技巧,你是我
的第一个女人啊!」我在撒谎。「嗯,我相信,看样子你确实没什么经验。」海
伦轻信了。「再说,你那么迫不及待,我本来想先来二十分钟前戏的,你却一把
抓着我那东西就塞进去,又喊又叫地动作起来,我怎么办?只好跟着你一起大干
快上啦。还有,你的身体又是那么热,那么性感,正常的男人谁还控制得住?」
虽然是恭维,但我没有撒谎,海伦的确是丰臀肥乳,凹凸有致,做起来非常舒服,
我终于理解了古人所谓的羊大为美。「那倒也是。」海伦抱歉地笑笑:「我很久
没有男人了,所以急了一点。」
初春的寒夜,万赖俱静,浴室里却热气缭绕,令人身心松弛,通体舒坦。我
和海伦闭着眼,静静地享受了好久。「海伦,我可不可以问一个私人的问题?」
「可以,问吧。」「你和你丈夫离开奥沙瓦时,为什么一个去上海,一个来卡尔
加利?这在加拿大很少见啊。」「当时我们都看出制造业不行了,我丈夫认为制
造业在中国还能红二十年,而我觉得制造业在哪儿都没前途,只有资源业可能稳
定一些,所以我们决定各自试走一下自己的路,谁发展得更好,另一个就转过去。
没想到,一下子好几年就过去了。」「海伦,恕我直言,现在看来,你们两个都
是对的,那么谁迁就谁呢?总不能长期两地分居吧?」「不,他是对的。」海伦
沉吟许久,答道:「我在这里已经走到头了,他们不会再给我升迁了,一个女人
在工业界,总是有玻璃天花板的。」海伦讲的确实是事实,我一时也找不到话来
安慰她。
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我重新开口问:「海伦,有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听说
你是原来的副总提拔上去的?」「连你都知道了?」海伦笑了笑,爽快地回答:
「他们都说我是副总的情人,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那时我刚来,他们把我当小
文秘用,这怎么可以?读了工商行政管理,就得做管理,否则就白搭了。我就想
了个办法,既然他们把我当花瓶,我就干脆做出花瓶的样子。那年副总来主持年
会,在希尔顿,他的包房也在那个酒店里。我算好时间,敲门就闯了进去,汇报
工作,然后等几个头头真的来谈工作,我故意把头发衣服弄乱,恰到好处地迎出
去。他们以为我是副总的人,就把我拉进了管理层,就这么简单。」「原来是这
样,海伦,你真聪明。」我由衷地赞叹道:「我真得好好向你学习。」「学什么?
说吧,我教你。不过,现在我得出去透透气了。」人都喜欢恭维,海伦当然也不
例外,她给了我一个吻,水淋淋地起身,裹上浴巾出去了。
我又泡了一会儿,才手拿浴巾,一面擦着身体一面走出浴室,猛抬头,只见
海伦只穿了一条内裤,站在地上,弯着腰正在整理床铺。浑圆的屁股,高高撅起
;雪白的奶子,颤颤巍巍。我不由得浑身松软,一处发硬,凑上去一把环抱住她。
「海伦,刚才你说我的技巧性有很大欠缺,这个,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嬉皮笑
脸地问。「当然可以,咱们就从头开始吧,第一课,怎样给女人脱内裤。」海伦
侧过头,又给了我一个吻。接到指示,我毫不犹豫,拦腰抱起海伦平放在床上,
自己也顺势侧躺下来,一手搂住她浑圆的肩膀,一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嘴巴
也没闲着,在饱满坚挺的乳房间拱来拱去。海伦不愧是搞管理的,气喘嘘嘘间还
能发出各种指令:「手往下,对,探进去,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抹,好,回来,
再抹另一边,嗯,嗯。」她的喘息愈来愈急促,身体情不自禁地扭动起来,一条
腿自然而然地蜷起来,让内裤滑脱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辞:「好,就这样,让它
挂在另一条腿上,抚摸我的私处,啊,啊,对,再温柔一点,啊,不行了,受不
了了,快进来吧,以后有时间再继续学。」我自己也快受不了了,两腿间硬得好
像要爆炸。我收回手,翻身压上去,女人的两腿已经自动分开了,我握着直撅撅
的肉棍,顶住水淋淋的阴户,便要挺身而入。
「叮铃铃!叮铃铃!」突然,床头的电话响了。我和海伦都吓了一跳,屏住
呼吸,不敢动弹。终于,铃声停了,我们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下去,那电话又
响了。「可能是我丈夫,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海伦推开我,返身爬过去,接
起了话筒。「亲爱的,是我,我在浴室,所以晚了。什么?什么学校?做什么?
年薪多少?」
似乎真的是重要的事情,海伦和她的丈夫认真地讨论起来。在这种情况下,
我感到自己很尴尬,也很多余。我跪坐在床上,赤身裸体,耷拉着阳具,左右打
量起这间卧室。西方人在装修方面用色比较大胆,这间卧室主题是红色。墙壁是
暗红,窗帘和地毯是猩红,床上用品则是紫红。墙上挂着几幅名画的复制品,画
布上的西洋裸女半掩着轻纱。宽大的席梦丝床,靠墙摆在正中,厚厚的紫红色绒
布被单,散发着暧昧和情欲。梳妆台和梳妆镜,与床同宽,与浴室相对,床上的
迤旎春光,一览无余。海伦的经济条件,显然要比德朗内夫人好得多,难怪人人
都想往上爬!我的视线,移回床上,海伦跪伏着,两腿自然分开,阴户也像德朗
内夫人一样刮得干干净净。我不由得心中惭愧:海伦和德朗内夫人都对我很好,
她们的丈夫也没有招惹我,可我却处心积虑地把她们弄上床,这实在不太道德!
我的眼神顺着海伦光滑的脊背,转到床头柜上。电话机旁放着一个小镜框,里面
是海伦和她丈夫的合影。天哪,那半秃顶的中年男人,和我在北京时的经理相似
极了,尤其是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蠢态!林薇,琴姐等人的影像浮现在脑海!他
妈的,他们欺负了多少我的同胞!还有他们的先辈,在中国犯下了多少滔天罪行!
他们何曾忏悔过一丝一毫?我气血沸腾,上下两分,一股直奔脑海,一股冲入下
体。我向前紧爬两步,抱住海伦浑圆高撅的屁股,噗哧一声,一捅到底!
镜框里的男人还在蠢笑着。
咣铛,话筒坠落下来,被电线牵着,垂来荡去。
               (十二)
我和海伦不再是单纯的同事了,我们有了情人关系。当然,我们之间不会有
任何结果,只不过是简单的相互需要。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两个,说好听
是男女同事日久生情,说难听就是孤男寡女勾搭成奸。海伦和中国女人不一样,
既然做了,就彻底放开,不再兼顾什么牌坊。每次幽会,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很职业很良家的样子。海伦非常了解男人,为了助性,什么都可以尝试,她是我
真正的启蒙老师。
时间过得飞快,在放纵缠绵之间,窗外那株枫树已是郁郁葱葱;又不知何时,
郁郁葱葱忽然变得黄金般灿烂辉煌;一夜西风乍起,那灿烂辉煌便叶落归根了。
这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突然。十月下旬的一天,我和海伦出差去埃
德蒙顿。本来天气很好,下午三点我们往回开的时候,突然暴风雪降临了。好在
我们开的是一辆大切诺基,底盘比较高。我们压着浮雪,小心翼翼地走在二号高
速公路上,才开出去不远,路就被封了,说是前面有好几起车祸,有一辆油罐车
翻了,路面上淌着燃油。我们只好拐上乡村公路,路况更加糟糕,海伦把我换了
下来,她是魁北克人,雪地行车经验丰富。漫天的风雪,能见度越来越差,路上
的车也越来越少。我们慢慢地开了一个小时,才走出去五六十公里。突然,我看
见对面车道边歪着一辆车,似乎有人在拼命地挥手。我赶紧告诉海伦,她也看见
了,缓缓地把车停了下来。我们冒着风雪跳下车,原来是一辆很旧的道奇皮卡,
滑出了路面陷进沟里。车主是个年轻女孩儿,已经快冻僵了。我们把女孩儿扶进
吉普的后座,暖和了好久她才能讲话。女孩儿名叫梅兰妮,住在埃德蒙顿郊区,
去米勒镇替家里办事,回来时车就失控了。她没带手机,等了一个小时才遇见我
们这一辆车。梅兰妮还想再说下去,海伦摆摆手,掏出手机,说:「我来叫汽车
协会的拖车。」
我连忙阻止她:「这种天气,恐怕再等两个小时拖车也来不了。」我转过头
问女孩儿:「梅兰妮,你别慌,告诉我们,你家的具体位置。」女孩儿回答:「
不太远,从这儿往北开,快到李杜克镇时路边有个加油站,是我姐和姐夫开的。」
我又转过头和海伦商量:「海伦,我们送她一下吧,我知道这是南辕北辙,可好
像也没别的办法。」海伦没说什么,爬回驾驶座,小心翼翼地做了个三点掉头,
往回开去。
暴风雪似乎小了一点,能见度好多了,海伦加快了车速。「停,停车!」远
远地,我看见路边一个加油站。海伦拐了进去停下来。「不,不是这个,还要往
前。」梅兰妮叫起来。「我知道,我要加油。」海伦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赶紧跑
进小卖部,买了一大杯热咖啡加两个甜圈。等我跑回来上车,海伦已经把车发动
起来了。我把咖啡和甜圈递给后座的梅兰妮,姑娘又饿又渴,连谢谢都来不及说,
接过东西就吃起来。海伦瞟了我们一眼,没说话,车子怒吼一声冲上大路。没有
再开多久,我们就找到了梅兰妮姐姐家的加油站。海伦不愿意下车,我独自把梅
兰妮送进加油站附属的小吃店。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码货,梅兰
妮扑到她的怀里大哭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多余,便悄悄退了出来。我们正准备拐
回大路,那个女人,想必是梅兰妮的姐姐,跑了出来。海伦踩住刹车,摇下车窗。
那女人问:「谢谢你们送我妹妹!你们是去南面吗?」
「是,我们去卡尔加利。」海伦回答她说。「二号高速路已经通了,你们不
用绕乡村公路了。你们要加油吗?免费的。」梅兰妮的姐姐看来是个很实在的村
姑,不过海伦好像不愿意多和她讲话。海伦没有接话,一面跳下车一面对我说:
「我累了,您来开高速。」梅兰妮的姐姐显然听不懂法语,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说油箱是满的,谢过她便赶紧上路了。
高速路上路况很好,雪暴也渐渐停息了。海伦一直不说话,我也不敢招惹她。
天已经黑透了,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我们接近了卡尔加利城北。我实在忍不住问
:「海伦,我知道一来一回耽误了两个小时,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海伦
回答:「我没有抱怨啊!冬天出门,见到车祸是一定要帮的。」我又问:「那您
这脸色是给谁看呢?」海伦不说话了,我也懒得搭理她。过了一会儿,她自己开
了口:「您去买咖啡和甜圈,怎么也不问问我饿不饿,渴不渴?」「对不起,对
不起,我忘了!」我恍然大悟,忙不迭道歉:「我这就将功补过,给你买最好的。」
「算了,让人提醒了就没有诚意了。」海伦终于高兴了一点。再要强的女人也还
是女人。我到一个出口下了高速路,找到一家咖啡店。我们每人点了一份热汤和
新鲜面包,又喝了一大杯浓咖啡,然后才再上路回家。
我的公寓比较近一些,海伦就住下了,没有再开车回她自己的家。我们都很
累,洗洗便上床睡了。我辗转反侧,从一数到了五千,还是睡不着,海伦也翻来
覆去的。「海伦,我们可能不该喝那杯咖啡。」「嗯,我想也是,我们说说话吧。
你觉得刚才那个姑娘怎么样?」海伦转过身,靠进我的怀里。「我没太注意看,
她浑身都是雪,挺落魄的。」我一面搂住女人,一面小心翼翼地措辞。「那你有
没有想过找一个本地姑娘,好好成个家?」海伦抚摸着我的胸肌,没头没脑地问
了一句。我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过,又怕语言文化还有生活习惯互相不适
应。」「从阿尔伯塔到马尼托巴的乡下姑娘最适合做妻子,她们一般在高中就找
好对象,叫做高中甜心,毕业后就结婚,结婚后就生孩子,一个接一个,然后就
是相夫教子。你们中国男人不是最喜欢这样的传统姑娘吗?」海伦的手继续抚摸
着我,愈来愈往下身移动。我开始喘息起来,也腾出一只手摩挲着她光滑的后背。
「这倒也是,我也听说过乡下姑娘的好处,不过,不过,那你怎么办?」
「我?我和你能有什么结果?」海伦笑了笑,手,不安分地伸进了我的内裤。
「我正要和你讲,我准备辞职了,我在这里已经爬到头了,我丈夫给我找了一份
轻松的工作,在上海的一家国际学校当教务长。」「真的?」我吃了一惊,才硬
起来的阳具又蔫了下去。我想了好一阵,才慢慢地说:「不过,海伦,你早就应
该这么做了,上海比这里好得多!」「是,我累了,想回家了。」海伦有些伤感,
不过手上并没有停歇,她缓缓地套弄着,我的那东西又有了起色。我知道我也得
做些什么,便顺着她的后背一路滑下去,探进了她的内裤,抚摸起浑圆的屁股来。
这样,我们爱抚着,很快就都汗津津的了。海伦停下来,拉下我的裤子,问
:「还有,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我?我不想回中国,那里竞争太激烈,
做技术的很让人看不起。」我一面配合着她屈起腿,让内裤滑出去,一面实话实
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社交,所以,我认为你去大学教书也许会更愉快。你知
道吗?这两年阿尔伯塔大学很有钱,正在招石化能源方面的教授,我有内线消息,
他们的工学院准备扩招一百个教授。」海伦自己褪下了内裤,贴紧我,一边研磨
着一边说。我翻身压上去,分开女人的双腿,跪好,杵进去,问:「他们疯了?
要一百个新教授?过几年能源热凉了怎么办?都赶走?」「你真是个书呆子!」
海伦有些不满:「先把事情做大,将来出了问题省政府自然要管,问题越大政府
越不能不管,你懂不懂?」
我也不高兴了,停止了动作:「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又不想往上爬。」
「过两年,和你前后脚进来的新人升上去了,你还在原地踏步,到那时候你
就不会这么想了。」海伦觉察到我的不悦,双手搂住我的肩,放缓口气说:「你
现在走正是时候,可以带走几个项目,我会帮你的,地下室那几台不常用的设备
也可以拿走,过四年拿了终身教授,你还愁什么?」
「这么好的事!我的英语能讲课吗?」我动心了,可又不太自信。「讲课有
什么难?第一遍要费些精力备课,讲到第三遍的时候,连讲义都不用带。你看现
在的教授,不也大多是混混吗?别得罪基金会,别得罪校领导,别得罪其他教职
员工,别得罪学生,就成了!你不是锋芒毕露的人,别太不自信了!」海伦一番
开导,我感到前途豁然开朗,不由得由衷地充满感激。「海伦,谢谢你,为我考
虑得这么周到!」「怎么谢?」「当然是以身相许啦!」
谈话,停止了。
床,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
               (十三)
雪莱说得好: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去得也早。转年的三月底,冰雪已经开始消融。海伦
就要走了,我还要等到五月底。我去阿尔伯塔大学任教的事情非常顺利。加拿大
的教职,门槛其实很低:第一要有博士学位,英国的最好,美国的其次,其它欧
洲国家的也行,本地的勉强凑合;第二要能搞项目拉赞助,也就是说要能给学校
和系里弄来钱,像我这样有大公司背景本身就带着项目的最好;第三要有关系,
要有学术界的大拿或企业界的金主推荐,至于真正的学术能力,反倒是次要的。
四月初的一个周末,阳光非常明媚,房檐滴滴嗒嗒淌着水,有的地方草皮已
经露了出来。我和海伦来到公司,她要把自己私人的东西装进纸箱子,而我负责
把纸箱子一个个搬到她的车里。因为气温比较高,海伦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春装,
脱掉风衣,只剩下绿色的圆领衫,白色的窄裙,肉色的丝袜,紫色的高跟皮鞋。
她的情绪很好,一面忙碌一面哼着小调。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站在旁边,不由得
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说:「不就是要去见老公了,至于吗?跟良家妇女似的。」
「我本来就是良家妇女,都是被你们这帮臭男人勾引的!」海伦一点儿也不
生气,弯着腰继续装东西,短短的窄裙,几乎遮不住屁股。我看着她清凉性感的
打扮,不由得妒火欲火一齐燃烧。「是吗?良家妇女有像你这么好勾引的吗?」
我贴了上去,硬梆梆的下体顶住了女人的臀尖。
「别胡闹,这里可是办公室。」海伦直起腰,转过身来推我。我趁势一手搂
住她的腰,一手握住一只乳房,同时嘴巴也凑上去吻她:「办公室?办公室怎么
啦?你不是说职业女人就是办公室花瓶吗?花瓶不就是用来插的嘛!」海伦一边
侧过头躲我,一边气喘嘘嘘地讨饶:「好了,别闹了,一会儿来人怎么办?你弄
起来时间那么长。」我依然不依不饶:「没关系,哪儿那么巧来人?要不然,你
先用嘴给我弄差不多了,我再插进去,一会儿就完。」
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整个房间暖洋洋地充满春意。海伦拗不过我,她
自己的性趣也被挑上来了。风骚性感的女人缓缓地跪了下去。我的裤带被解开,
长裤短裤一齐落了下来,胡乱地堆在脚上。口交,在我和海伦之间不算什么新鲜
事。她一手托着阴囊,一手握着阳具,不急不缓熟练地摩挲着,套弄着。女人手
指上的婚戒在阳光下熠熠闪亮,令我格外意气风发。我昂首挺胸叉立着,感到自
己从未有过这样高大。海伦见火侯已到,轻启朱唇,我的龟头就被含在了白领少
妇的口中,多么温暖,多么湿润!
「啊,海伦,舒服死我了!」到底是职业妇女,做事就是专业,懂得客户至
上的道理。我俯瞰着跪在脚下的女人,平时是那么风风火火,此时此刻又是那么
温柔,我禁不住忘乎所以起来。「海伦,你丈夫,当年是不是在办公室里把你搞
上手的?」
海伦唔了一声,没有停止动作,于是我继续下去:「那天下午,他打电话给
你,叫你下班后留一下,到他办公室里谈转正的事,你心领神会,捱到大家都走
光了,然后你们就办成了交易,对不对?」海伦吐出我那东西,抬起头,吃惊地
问:「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说出去过啊。」「你们的那些蠢男人干的坏事,
我猜都不用猜!他是不是让你趴在老板桌上,撅着屁股从后面干的?」
「啊?你连这些细节都能猜到?」海伦惊呆了,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果然是这样,我怒火中烧,喝斥到:「别愣着!起来,脱掉裤子,趴到桌子
上去,撅起屁股,我也要从后面干!」海伦缓过神,撑着我的膝盖站起来,转身
弯腰,解开短裙,褪下内裤。法国女人真是骚!她挪到桌前,伏下身体,高撅屁
股,还对着我晃了晃。怪不得老板们都喜欢在办公室里搞女人,和家里的感觉确
实不一样!我胸中的欲火越烧越旺,勒令到:「屁股再撅高一点,腿再分开一点,
别乱动,等着我!」我紧盯着女人白嫩的屁股,臀沟间湿漉漉的,暗红色的肉唇
微微颤动,仿佛是在热烈地邀请。我心潮澎湃,热血上涌,扶着怒不可遏的阳具,
抵住水汪汪的肥穴。「海伦,你说,那回在希尔顿,副总是怎么干你的?是不是
也是这个样子?」
「没有啊,我说过的,那是我骗大家的。」
「骚货,你不老实,你以为就你精明,别人都是傻子?那帮管理层的王八蛋,
哪个不是人精?就那么容易被你耍?」
「啊!受不了了!」海伦呻吟着,扭动着,哀求着:「我真的没有给那老东
西干,老东西年轻时花过头了,那东西根本完了,我连吸带舔半个钟头也没硬起
来。我真的没骗你,你快进来吧!」
我笑了,笑得那么苦涩,我又想起了林薇,想起了琴姐,想起了千千万万职
场中挣扎的女人。我双手把紧海伦健壮的腰肢,晃了一晃,身体缓缓向前顶去。
我看着自己肿胀发紫的龟头,分开两片肥厚的肉唇,慢慢挤入女人的身体,然后
是黝黑粗壮的阴茎,紧跟其后。终于,丰满的臀丘和健壮的下腹碰在了一起。
整根没入。
啵滋,啵滋,肉体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起来。
(海伦挪到桌前,伏下身体,高撅屁股,还对着我晃了晃。)
「哦,舒服死了!」海伦情不自禁一声轻呼,她踮起脚尖,努力地迎接着冲
撞,而我,则扶着女人的腰肢,不慌不忙地抽送享受着。「啊,深一点!啊,再
快一点!」海伦哀求着。我大声喘息,加快了节奏。做老板的滋味真好,怪不得
人人都想往上爬!我踌躇满志,抽插着,品味着。「海伦,县官不如现管,你老
实说,你除了走上层路线,咱们所里的头头脑脑有没有睡过?」「嗯,我,我没
办法,老所长睡过,就几次。」
「他妈的,你说,你到底和多少男人睡过?」「啊,记不清了,加上结婚前
的,有那么十来个吧。啊,啊,别停!」「十来个?你还挺实诚!真不要脸!」
我越干越气愤,越气愤越狠命干。我奋力抽送着,愈来愈急,愈来愈快。
「不能怪我啊,我只是一个女人,嗯,啊,你今天真厉害!如今这世道,没
有家族背景,能挤进管理层,哪有干净的?」胯下的女人开始痉挛,湿滑的肉壁
一阵阵收缩,温热的汁水顺着大腿,一股股不住地往下流淌。「骚货,老班子走
了,新班子上来了,你就老实了?心甘情愿坐冷板凳了?你怎么没去和新所长睡?」
「啊,我去试过的,新所长不想和我睡,嗯!啊!」「胡说,那家伙是圣人
吗?现在还有圣人吗?」
「不,不是,啊,我不行了!他是同性恋,只玩儿小男生。」「他妈的,你
们整天人模狗样,满嘴黑带六西革码团队精神,背地里他妈的一肚子男盗女娼!」
我再也无法忍受,深深一个突刺,一股滚烫的浓精,直射入职业女人的最深处。
海伦瘫软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十四)
七月的阿尔伯塔,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大草原上的小麦已经开始结穗,清
风拂过,泛起层层金黄的波浪。我来到阿尔伯塔大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除了
备课和调试仪器,就是在校园里闲逛,没有什么事情。阿尔伯塔大学是加拿大最
大的学校,中国留学生也最多,中国人里面杂七杂八的事情也最丰富,什么通奸
啦,交换啦,应有尽有。学校里逛够了,我就开始往周边地区发展,重点是几个
购物中心。这倒不是因为我喜欢购物,主要是购物中心里常常有一些展览,比如
汽车促销,房地产促销等等,我比较感兴趣。
这天星期五上午,我不想做事,开车来到离学校最近的购物中心,看人来人
往,好不热闹。购物中心的过道很宽敞,中间排着一溜小商亭,通常是卖手表,
装饰品,假珠宝和手机的。我踱了一圈,目光落在维尔京手机商亭里面。两个年
轻姑娘正闲撑在柜台上,其中一个似乎有点儿面熟。那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不
高不矮,体型匀称,白色的短袖衫扎在牛仔裤里,一看就充满活力。我正要走近
些看她的胸牌,她也注意到了我。我们不约而同地认出了对方。「梅兰妮!」「
是你!」「对呀,是我,梅兰妮,又见到你真高兴!」「我也真高兴,那天你们
一下子就走了,连个电话也没留,我都不知道去哪里谢你们!你又是来埃德蒙顿
出差吗?她呢?那个和你一起的女人,很凶的样子。」
「你是说海伦?她辞职了,去中国和她丈夫团聚了。我也辞职了,搬到这里
来了,我在大学里教书。」「是吗?太好了,那你就是教授啦?」
「算是吧。」
「快中午了,我请你吃快餐吧,那天你的甜圈可真香。」梅兰妮兴高采烈地
转过头,对她的同伴说:「阿什丽,今天我先去吃饭,一会儿换你。」
那姑娘笑笑,爽快地说:「去吧,慢慢吃,别急着回来,我今天不饿。」
将近正午,餐饮区熙熙攘攘。我对梅兰妮说:「小妹妹,你想吃什么?还是
我请你吧。」梅兰妮高兴地回答:「好啊,我最喜欢吃白食了,不过我不想吃肉,
怕胖,咱们就吃寿司吧,寿司不是你们中国发明的吗?」「好,就吃寿司,不过,
寿司是日本发明的,是日本文化中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之一。」我们端着盘子找了
个空桌坐下。我看着姑娘吃得津津有味,问:「梅兰妮,说说你吧,你中学毕业
了?」
「嗯,刚毕业。」姑娘噎了一下:「我们镇里的学校,学习都不太好,没几
个上大学的,男生都去北面挖矿去了,女生除了结婚的,剩下的都在打短工。喏,
那边卖薯条黄头发的女孩儿,娜塔丽,我同学,我坐她的车上下班。」「结婚?
这么早?」
「嗯,一多半吧,上学时就定好了的,不早了,我妈十六岁就生我大姐了。」
「梅兰妮,你到底有几个姐姐?」
「四个!大姐乌尔苏拉,有三个孩子,在红鹿市,大姐夫是石油工人。二姐
维多利亚,离婚了,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家里。三姐奥莱维娅,你见过的,开加油
站,也是两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哥哥威廉,我嫂子去年刚生完孩子,又怀上了。」
「这么多?」我吃了一惊,脱口问到:「那你准备生几个孩子?」「我?没
想好呢,先来三个吧。」
海伦说的没错,这大草原上的女孩儿都是居家型的。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天
棚,直照着吃得眉飞色舞的姑娘。我这才有工夫仔细打量她一番:长长的睫毛下,
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小巧的翘鼻两边,散布着淡淡的雀斑,金黄色的长发,随意
地披在肩上,而健康的肤色,好像那刚刚成熟的小麦。我不由得问:「梅兰妮,
我听说咱们这块儿的农场里,主要是早先乌克兰移民,你们家兄弟姐妹的名字,
怎么都是德国味儿?」
「我们家祖籍是西里西亚,那地方挺乱的,后来我们家搬到南乌克兰,后来
革命了,我们又跑了出来,糊里糊涂来这里落了户。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只要是能种麦子的地方,我们就能活下去。」
我望着这个单纯快活的女孩儿,心里无限感慨:全世界劳动人民大同小异,
首先是要生存,其次是要尊严和体面。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梅兰妮,
我可不可以换个话题?你们家在这里很久了,你是不是对这里的事情都很熟悉?
比如说,哪块地比较好?我是说买地盖房子。」
「我当然是门儿清啦!」梅兰妮高兴地回答:「原先房子挺便宜的,也没什
么人买,这两年挖油找矿的人多了,就涨起来了,你要买的话越早越好。城南这
块儿就有好几个新区,你去现场看了吗?」「我看了一个,就西南边那块儿,离
学校特近,卖房的人挺热情的,说下个礼拜每个宅地基还要加五千,不过他说可
以给我保持住。」
「西南边?离学校特近?」梅兰妮放下塑料叉子,想了一会儿,突然紧张起
来:「你没签什么吧?那块地不行,地势低,原来是泥潭,他们垫高了专门蒙你
们外地人的,下暴雨还有化雪的时候,地下室容易渗水,你快退了吧!」
我也紧张起来:「我还没签呢,本来说下周去交押金的,买房怎么这么多事
儿?」
「当然啦,现在造房子快,用料也省,不像我们家,房子都是自己造的,你
要是一开始不弄好,将来可麻烦了。」梅兰妮端起托盘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这样吧,我回家问问我三姐,她消息最灵通,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写了电话号码,顺带着公寓的地址,一齐交给姑娘:「梅兰妮,谢谢你,
我们给你的同事也买一份寿司吧,你带给她。」
               (十五)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打开电视看房屋装修频道。梅兰妮一番话,使我
对买房的事情重视起来。
将近九点钟的时候,门铃响起来,我按住对讲机,原来是梅兰妮,我连忙按
电钮打开公寓大门。等我迎到电梯口,梅兰妮正好上来,左手一个塑料袋,右手
一个纸袋,一见我就抱怨:「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十好几次。」「啊呀,对
不起,对不起,我把手机放在车里了,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把姑娘领回家,
让她坐好,倒了一杯水。梅兰妮把袋子放在书桌上,一面喝水一面打量着房间。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也打量着她。今天姑娘穿得正式一些,白色的衬衫,
扎在绿格子短裙里,灰色的长袜,黑色的平跟搭袢皮鞋。「梅兰妮,你不会是私
校的吧?怎么也有校服?」「我们学校怕大家在穿衣上攀比,所以也有校服,政
府补助的,我没有妹妹了,所以得赶紧穿坏它。怎么了?很土是不是?」「不,
很好。」我情不自禁多盯了姑娘一会儿:「梅兰妮,你很漂亮!」姑娘的脸红了,
低下头掏出一张手画的地图,叉开话题:「我姐画的,周围比较好的几个新区,
一开春就开盘了,我姐说,可能好的位置都被人抢了,咱们得快,所以我就跑过
来了。」「那,那咱们快一个一个找过去吧!」我有点慌了。「不急,周六样板
房要十点才开门呢。」
梅兰妮站起来,抓起两个袋子,边走进厨房边问:「你吃早饭了吗?」「吃
过了。」我跟进去,看着她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家制的杂麦面包,又从塑料袋里拿
出一块纸包的牛排,还有一罐黄油,我顿时两眼放光。「那我给你准备午饭吧!
都是我们自己家的,面包是我早晨才烤的,特新鲜!你有木锤子吗?」「没有,
我实验室里有铁的。」梅兰妮没有理我,找出一口锅,烧上水,从冰箱里翻出几
样蔬菜,洗净切碎,放进锅里,又从牛排上切下一些碎肉,也丢进锅里,然后反
过刀身,用刀背把牛排两面拍松,停下来问:「你有胡椒吗?」我打开厨柜,把
胡椒粉递给她。「下次要买整粒的,现吃现碾。」梅兰妮一面往牛排上撒盐和胡
椒粉,一面吩咐我:「把慢烧锅通上电预热!」我站在姑娘的背后,看着她熟练
地忙碌,不由得感动起来:「梅兰妮,你让我想起了妈妈。」梅兰妮没有接我的
话,她给牛排罩上保鲜膜,又把滚沸的肉菜汤加好调味品,端进慢烧锅盖好。这
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我做实验麻利多了。「咱们可以走了,一家一家
看现场,回来正好吃午饭。」梅兰妮擦擦手对我说:「咱们从离我姐加油站最近
的那块地看起,那个小区最好,南面是一片树林,我姐有朋友在市政府,说是十
年之内不会开发那片林子。」
走到楼下,我一眼看见那辆道奇皮卡,比去年冬天更加破旧了。我心有余悸
地说:「梅兰妮,我看见这辆车就想起那场雪,咱们能不能开我的车?反正还要
回来的。」「好啊,我什么车都会开,拖拉机都行。哪一辆?」「那一辆,沃尔
沃,你开?你可小心点儿,保险是我的。」「你开这么老气的车?我来试试!我
们村从来没有过欧洲车。」梅兰妮兴奋起来,一把抢走了车钥匙。我坐进副座,
才关好门,梅兰妮就发动起来,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周六的上午,街上车并不少,
梅兰妮左冲右突,频频超车,我实在有些害怕,只好求她:「梅兰妮,我不是心
疼车,我是晕车,求你稳着点儿,你晃得我难受。」「噢,我知道了,听说在德
国,高速公路没限速?」梅兰妮稍微放慢了一点。我喘了口气,回答她:「小妹
妹,这儿不是德国,咱们也不在高速公路上。你们阿尔伯塔人真怪,什么事都慢
慢吞吞,就开车急。」「嘻嘻,我们结婚生孩子也挺急的。这车真沉,方向盘也
硬,开快了才带劲儿。」「别,我怕死。」
梅兰妮路很熟,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城乡接合处。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我们上
了一条小路,路尽头一拐,缓坡上陡然呈现出一片新房,有的已经住进了人,有
的还没完工。梅兰妮开得很慢,放下车窗,在小区里一圈一圈地绕,还对我说:
「你注意感觉,车是上坡还是下坡。」小区最南端的那条街,确实紧邻着荒林,
正值盛夏,郁郁葱葱,煞是可爱。街上几乎盖满了房子,只剩下几块宅地基,也
都已经浇铸好了地基,看样子,开发商和地产商都想尽快结束这儿的工程。梅兰
妮一言不发,一面开车一面观察。突然,我看见一块地基后面,靠着树林,有一
丛高大茂盛的灌木,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停!梅兰妮,快停!」我跳下车,绕
开地基,扑将过去。天哪,是丁香,紫色的丁香,好大一片!我回到了中学时代!
我一面贪婪地嗅着那久违了的芳香,一面埋头仔细搜寻起来。梅兰妮过来了,对
我说:「你眼力不错,这块地很好。」「梅兰妮,先别说别的,快帮我找,找五
个花瓣的!」我打断她。「五个花瓣?丁香都是四个瓣啊。」梅兰妮不解地问。
「有五个花瓣的紫丁香,好多年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找到过一朵,找到它
就找到了幸福的婚姻!」「是吗,那可得好好找找!」梅兰妮也认真起来。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艳阳高照,我们两个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我直起腰,
擦了一把汗说:「梅兰妮,先不找了,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买房。」「好
啊,反正花儿没有脚。」梅兰妮也直起身说:「我刚才大致看了一下,这块地不
错,大概五十五尺宽,一百二十尺深,深度无所谓,反正后面是树林。缺点是正
对雨水井盖,说明这里是整条街的最低位,否则早就被人抢走了。地下室已经浇
好了,九尺高,比标准高一尺,好。坡比较陡,你看,地下室后墙有一道豁口,
那是预留的后门。」「地下室还有出口?」「对,因为是在坡上,朝南的一面其
实是在地上,可以直接走进后花园。地基很大,想必这个房型是单层,使用面积
估计是两千平方尺。」「单层,为什么不是两层?凭高望远多好!」「坡上造房
子,地基越大越好,不容易出裂纹。同样的使用面积,如果是双车库,两层的地
基只有单层的三分之二。」「我懂,这个地基的南北向是单向受力。」我抬头看
去,这条街南面的房子确实没有两层的。「梅兰妮,咱们现在怎么办?找卖房的
问问,别是已经被人订掉了。」「走,上车,我们去样板房!」梅兰妮回答:「
这房没卖掉,不然他们肯定会插牌子。」
这房子果然还没有卖掉。胖胖的老销售代理坐在我们面前,小眼睛在我和梅
兰妮之间扫来扫去。我知道,他是在判断我们的关系,以及谁有决策权。「两位
好眼力,这块宅地基很抢手,下午还有两个客户预约了要来看现场。当然,这里
也有缺点,地基已经浇好了,房型也就不能改了。不过,我们不是急着要完工,
我们不愿意在冬天浇铸,那样质量可能会有纰瑕。我们是本地公司,总是先要替
客户着想,对不对?」「对,对。」我点头称是。「可你们的地下室我们不喜欢,
九尺太高,冬天取暖费受不了。」梅兰妮一面看着房型图,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您这就错了,九尺是趋势啊,等您把顶封了,高度正合适,不憋屈,是不是?」
「是,是!」我打断他:「咱先不谈细节,刚才你说很多客户感兴趣,我能不能
付你五百块押金,你给我保持一周?」「能,能,一看先生就特果断,特有决策
力!」「回头再说吧,我们还要去别的新区看看,你们这里交通太不方便,路坑
坑凹凹的。」梅兰妮拉起我就走,我只好跟出去。老家伙的声音追出来:「那路
不是还没修好呢吗?」
车开出去好远,梅兰妮埋怨我:「你怎么上来就亮底儿啊?」「我,我这不
是怕下午那两个客户吗!」「哪儿有什么两个客户!你就那么相信他?」「你想
啊,那地方确实不错,虽说是街上最低的,可整条街在坡上,水总得先往坡下流,
我好歹是博士,这点常识还是懂的。咱们看出好来,别人也看得出,对不对?」
「那你也不能那么猴急呀?你一开始就给人摸了底,咱怎么谈价钱啊?」「那倒
也是,你来吧,我英语不行。」我辩解道。「好吧好吧,咱别的地方就真不去看
了?我告诉你,你别打电话过去,他要是打过来你就说没定呢。」梅兰妮做总结
性发言:「周一四点半,你来商场接我,咱们再去会会那老家伙,你别开口,我
来对付他!」
               (十六)
以后的十来天里,我和梅兰妮天天都要去和老家伙斗争一番,具体来说是我
陪着她去斗争。梅兰妮的本事很大,她居然说服那个老滑头,把地下室后门和升
高一尺的钱都免掉了。在加拿大,装修是造房子的一部分,梅兰妮也基本上全都
不要。她说,建筑商也是转包给装修公司或个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装修公司,
费用省一半。她还说,有些简单的活,比如贴瓷砖刷漆什么的,自己就能干。弄
到最后,老家伙只卖出去一块宅地基和一幢裸房。这不算完,最绝的是,梅兰妮
竟然还顺便卖给人家一个手机。最后,老人家诚恳地邀请梅兰妮加盟,一起卖房。
银行的房贷也是梅兰妮帮忙谈妥的。我怕担风险,主张固定利率,百分之五点五。
梅兰妮劝我要浮动利率,隔夜拆借率减一点七五,她担保,十年之内隔夜拆借率
不会涨到百分之六。我真的不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大学愿意接
收呢?
再复杂再麻烦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去做,总有结束的时候。终于,老代理
打电话来,说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了,让我们转天去签字。我很兴奋,还没下
班就去商场找梅兰妮。梅兰妮也很高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的同事阿什丽也
受到了感染,对我们说:「这儿我盯着就行,你们俩去庆祝庆祝吧!」说完还冲
着梅兰妮挤眉弄眼。梅兰妮也不客气,马上就收拾东西。她挽着我的手臂,边走
边说:「现在吃晚饭太早,咱们去找五瓣的花吧。」「对呀,我怎么给忘了。」
仲夏的傍晚,云淡风轻,斜阳西挂,倦鸟低飞。
我亲自驾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侧窗和天窗全部打开,泥土的清香,沁人
心脾。我情不自禁放声高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那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那只细细的皮鞭,不断地轻轻打在我身上。
梅兰妮吃吃地笑起来。我转过头问:「梅兰妮,吓着你了?」「没有,挺好
听的,我原来看你们中国人总是一肚子心事,没想到也有放开的时候。」梅兰妮
边笑边回答。「这并不影响我们唱歌呀!我们中国和加拿大不一样,我们土地贫
瘠,资源稀少,人口稠密,苦难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居安思危,坚韧不拔。
五千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痛苦时,我们用歌声唤起希望;欢乐时,
我们用歌声感谢上苍。我们歌唱爱情,歌唱劳动,歌唱生活中的一切。梅兰妮,
你知道吗?我们现存最早的一首歌,是三千多年前的。」「三千多年?酷!我们
的先祖还在黑森林里呢。唱的什么?」「当然是爱情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就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至于君子嘛,就是
像我这样的正派男人。」「你正派吗?」梅兰妮又吃吃地笑起来:「你好像也没
有好逑啊!」我一时有些窘迫,就叉开话题:「梅兰妮,那你也来一首吧!」「
好啊!」姑娘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还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黄昏的风儿吹拂着脸庞,四周都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们像那鲜花开放在原
野上,年轻的心儿像蓓蕾初放。在歌声中,我们穿过树林,弯过小溪,把烦恼和
忧伤远远抛在后面。
到了!新房到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正准备奔过去,突然,我们同时
呆住了:那丛枝繁叶茂的紫丁香,没有了。后院刚刚被平整过,履带的印子清晰
可见,他们把紫丁香铲掉了!我们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暝色四合。梅兰妮拉拉
我说:「走吧,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移一枝过来。」「走吧,只能如此了。」我
觉得像虚脱了一样。
第二天,签字画押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老代理笑眯眯地把一
堆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一一签过字推回去。他检查了一下,又推给梅兰妮。梅兰
妮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用签,我们不是一家子。」从样板房
出来,梅兰妮一直不讲话。上了车,我说:「梅兰妮,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咱们去正经寿司店。」梅兰妮摇摇头说:「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明天开始,我
还是和娜塔丽拼车,你不用来接送我了。等快交房的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
               (十七)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眼看离开学越来越近,可我还是无法
专心备课。起初,我只是听不到梅兰妮的声音,觉得有点儿太清静,后来,我开
始烦躁起来,很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好意思。这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
眠。我很想找个人闲聊天,不由自主地拨打了海伦在上海家里的电话。我忽然又
觉得不妥,那边是上午,人家正在上班。我正要挂掉,那边已经接通了,传来海
伦熟悉的声音。我们寒暄了几句,海伦很高兴,说还以为我把她忘了呢,我说岂
敢岂敢,然后问:「海伦,你怎么没有去上班?」「我休假了,我要当妈妈了,
四个月了,我在保胎!」海伦爽朗地回答。「啊呀,恭喜恭喜,太好了!不过,
加拿大女人还要保胎?」「入乡随俗嘛,我现在是上海人。」海伦笑呵呵地说:
「女人嘛,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参加了一个太太团,她们给我讲育儿经和
搓麻技巧,我教她们烤牛角面包和煮法式咖啡。」我不由得暗中赞叹:我中华文
化博大精深!上海人的同化力真是了得!过去是江浙一带的人冒称上海人,现在
连加拿大人也凑了进来了!海伦又问:「你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事情?」「是,
海伦,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说吧,爽快点儿,一会儿她们来叫我吃早
茶,然后还要去泡脚。」「海伦,你还记得那个小女生吗?咱们去埃德蒙顿出差,
回来时下大雪?」「记得,叫梅兰妮,对不对?怎么啦?你去找她了?」「没有,
没有,偶遇,偶遇。我们交往了几个星期,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可
以,」「我当时就看出来你动机不纯!」海伦打断我:「我说过的,阿尔伯塔和
马尼托巴的乡下姑娘最适合做妻子。你们可以先同居一段时间,增加了解,以后
再,」「不,不!」轮到我打断海伦:「我不同居,我要结婚。」
海伦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结婚是件大事,你要考虑好,加拿大的法律和
中国不一样,如果离婚的话,我是说如果,你要付赡养费的。」「我知道,所以
我请教你,我也觉得有点仓促,还有,梅兰妮没考上大学,社区学院也没有。」
海伦显得很谨慎,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上大学不是什么事儿,你又不是招
研究生。婚姻是你们自己的事,别人没法打包票,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大草
原上的实心眼姑娘,你在上海找不到!至于仓促嘛,我倒想起我这里一个同事,
和她先生从幼儿园就是同学,一直到研究生都是同校,按你们的说法叫什么来着?
噢,想起来了,青梅竹马。去年才结婚的,现在正在闹离婚!」海伦停了一下,
继续说:「你们上海男人吧,考虑问题细致周到,这本来是优点,问题是过于瞻
前顾后,就显得畏畏缩缩,这一点我们西方女人特别不喜欢。」「我不是上海人!」
我急忙纠正她。「噢,我忘记了,你是北京人,那更糟,大事不敢做,小事不愿
做,就剩一张嘴。好了,我要走了,回头再联系,还是那句话,爽快点儿!」
放下电话,我多少有些不高兴。海伦做管理工作久了,讲话比较咄咄逼人,
她怎么就不学上海女人的嗲劲儿呢?不过我确实比较瞻前顾后,过了一会儿,我
又打通了我父母的电话,是我妈接的,我请过安直奔主题:「妈,我跟您二老商
量个事儿,我想结婚了。」「好啊,你爸像你这岁数的时候,你都会尿床了。姑
娘哪儿人啊?干什么的?多大年龄?长相怎么样?一代丑媳妇可是三代丑子孙!」
「妈,年龄和长相您就别操心了,我先跟您说,她不是咱自个儿的人,是这儿本
地人。」「本地人?加拿大人?加拿大人好啊,白求恩大夫不就是加拿大人吗?
再说,」「是,是,您说得对!」我赶紧打断老太太:「还有个事儿,梅兰妮不
是大学生。」那边的话筒被捂住了,显然,他们在商量什么,然后,换成了我父
亲的声音:「没上大学也没什么,可以自学考证嘛。过去我们对你主要是正面教
育,其实现在社会变了,人品和受教育程度没什么关联,你看那些出坏注意干坏
事的,都是专家学者教授。」又换成了我妈:「还有,现在教育产业化了,大学
生也没什么稀罕的,连你那个博士也不稀罕了,唱歌跳舞耍杂卖假药当贪官的,
都成了博士。梅兰妮这名字多好啊,一点儿不像外国人,跟梅兰芳差不多。」我
们唠唠叨叨谈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下定了做大事的决心。放下电话,我这才想
到,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一相情愿,也许梅兰妮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或者她们家
不同意。
这一夜,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学校,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点,我实在等不及,就去
了商场。我先去了趟珠宝店,然后去找梅兰妮。远远地,梅兰妮正满面笑容地和
一个顾客说着什么。我等了一会儿,看那顾客走了,便赶过去。梅兰妮看见我,
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啦?有事啊?」「梅兰妮,我等你下班,你跟我回家,
我有事情跟你说。」「现在不能说吗?干嘛那么严肃?信用卡被人盗用啦?」阿
什丽真是懂事,她推推梅兰妮,说:「你走吧,个把小时,我顶一下就过去了。」
梅兰妮跟我回了家,我让她坐好,她也有些紧张,问:「你干嘛弄得这么神
秘?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梅兰妮,我仔细想过
了,这新房子,以后事情很多,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再说,两千平方尺,住一个
人,浪费啊。」我起身,掏出首饰盒,打开,单膝跪下。「梅兰妮,我请你当新
房子的女主人。」半天没有声响,我抬头看去,姑娘低着头,扭扭捏捏。「我不
知道,我想回家了,我得问我姐。」「好的,梅兰妮,你再问问你爸爸妈妈。」
我把首饰盒盖好,塞在她的手里。「这个订婚戒指你先拿着玩儿,要是你觉得不
合适,回头再还给我。」梅兰妮没有再拒绝。
一路上,梅兰妮一声不响,到了家门口,她下了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我觉得,当教授夫人挺好的。」说完就跑开了。
又一个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之夜过去了。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我去接梅兰妮,她蹦蹦跳跳上了车,我一眼看见那枚钻戒,已经戴在了无名
指上,松了口气。我把车开得飞快,心中充满喜悦。梅兰妮到底是孩子,沉不住
气,先开了口:「我姐说,有三分之一克拉呢。」我正要问她爸爸妈妈怎么说,
她已经继续下去了:「要是安娜知道我当上了教授夫人,非气死不可。」「安娜?
安娜是谁?」「噢,是我同学,她抢了我男朋友。本来我跟我们篮球队长好,她
插进来,她比我漂亮,气死我了。」「还有比我们家梅兰妮更漂亮的姑娘吗?」
「倒也不是,她特嗲,男生吃这一套。」「那他们现在结婚了吗?」「算是结了
吧,私奔了!安娜她爸嫌篮球队长家太穷,不答应,他们就跑了,有人说在北面
马克莫瑞堡的矿上见过他们。前年队长家的牛染了疯牛病,政府来深埋了,他们
家一直没缓过来。」「不是说埋了有补贴吗?」「补贴?补贴的是饲料钱不是肉
钱。」我联想到德朗内夫人,赞许地说:「世界这么大,只要不懒,他们一定能
过上好日子。」「对,我们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梅兰妮非常赞同。
太阳升起来了,前面的道路,光辉灿烂。
               (十八)
麦子还没有熟透,我们的爱情已经开始收割了。
那天,我们请了一天假,去城里市政厅登记结婚。从登记处出来,梅兰妮把
车开得像飞起来一样。我们都不说话,冲回家,关上房门,就紧搂着吻在一起。
梅兰妮的身上透着好闻的奶香,舌尖凉凉的。我们一直吻到喘不过气,才勉强松
开,扭头一看挂钟,两个小时过去,已经中午了。我说:「小甜心,咱们吃点剩
饭吧。」「等一等,还有一件事。」梅兰妮把我拉进卧室,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
只剩脚上一双白运动袜。少女的身体饱满挺拔,凹凸有致,充满活力。我看得口
干舌燥,呆若木鸡。「快脱衣服,来干我呀!」梅兰妮催促着。我清醒过来,一
面动手解衣服,一面说:「什么干不干的,多难听呀。」「结婚就是要干的呀,
不干怎么生孩子?」「我知道,我是说,咱们要讲得委婉一点,比如说上床什么
的。」「噢,懂了,要委婉,那你赶紧上床干我吧!」「唉,小甜心,你真是个
活宝,好吧,我来干你了!」
(梅兰妮少女的身体饱满挺拔,凹凸有致,充满活力。)
我把梅兰妮抱上床,跪下来,捧起她的双脚,除去袜子。少女的脚小巧玲珑,
白皙柔嫩,我情不自禁亲吻起来,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梅兰妮花枝乱颤地
笑起来:「嘻嘻,别弄了,我脚心怕痒,嘻嘻!」我放下姑娘的双腿,分开,轻
轻吻过去,光洁的小腿,然后是健壮的大腿。少女的两腿之间,白白净净,没有
一丝体毛,两片鲜红饱满的肉唇,颤颤危危。我俯下身,小心谨慎地含上去,先
舔一片,再舔一片。梅兰妮紧张地挺直身体,微微喘息。我的舌尖,慢慢分开肉
唇,探进去,涩涩的,咸咸的。少女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合
法妻子!我不用自慰了,也不用去偷情了!我继续搅动着,翻腾着,品味着。突
然,梅兰妮大叫一声,双腿紧夹住我,扭动着,颤抖着,然后,一股清泉,淋在
我的脸上。
我头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梅兰妮拿着毛巾,擦过我的脸,又擦我的脖子
和前胸。她停住手,看着我的下身吃吃地笑。「小甜心,笑什么?一会儿有你好
受的!」姑娘还是笑个不停:「我看它像一样东西。」「什么东西?」「立陶宛
红肠。」「立陶宛红肠?」「对,超市有卖的,叫俄国红肠。我们家是自己做的,
可好吃了。」「那你现在想不想吃?」「想,切成段炖德国腌酸菜,我最爱吃了。」
「别,别,今天咱们还是整根吃,整根吃好。」梅兰妮趴下去,舔了几口,又含
住,撸动起来。实话说,梅兰妮是新手,比海伦差远了,不过,自己的女人,要
爱护使用。「小甜心,味道怎么样?」「不好吃,太淡。」梅兰妮松开口,直起
腰,边下床边说:「我有办法,你等着。」
厨房那边一阵叮当乱响。梅兰妮光着身子跑回来,左手一罐果酱,右手一把
餐刀。我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提醒她:「小甜心,千万小心,刀要拿稳,不要让
亲者痛仇者快。」「放心吧!」姑娘跳上床,拧开罐子,轻举餐刀,抹将起来,
从冠头抹到茎根,看看,不匀,又从茎根抹到冠头,好,匀了。梅兰妮伏下身,
舔吸起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嘴里还啧啧有声。「嗯,味道好极
了!再来一遍,咦?还有两个鹌鹑蛋,也要蘸点果酱。」我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几分钟,腰间一酸,胯下一激灵,糟糕,泄了!梅兰妮直勾勾地看着,大为赞叹
:「咦?这红肠里灌的不是肉是牛奶?啊呀,还喷了!好壮观!酷!」
初秋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结婚真好。
               (十九)
梅兰妮搬了些衣物过来,我们就算成家了。
按照这里的习俗,婚礼及一切费用由女方负责。梅兰妮家里说今年太仓促了,
明年开春再办。我父母寄来一万美元,说好明年暑假一定要回北京。我把钱交给
梅兰妮,她着实吃了一惊:「你们的风俗是反过来的?」「对,我们一般是男方
出一大笔聘礼,女方还一小笔嫁妆。」「还是你们的风俗好!」梅兰妮笑纳了。
开学了,我越来越忙,教课,申请基金,招研究生,等等。学校和公司不同,
公司里有财会,采购,人事,以及修电话电脑水管的,而在学校,大事小事都要
亲自出马,自己动手或找人协调,非常琐碎。周末的时候,梅兰妮和我还要去造
房子的地方,检查质量督促进度。我每次都买一些香烟去分发,梅兰妮小气,说
没必要,事实证明效果很好,我中华文化在某些方面确实有其先进性和普适性。
加拿大造房子真是简单,跟搭积木差不多,十月丰收节的时候,完工交房了。梅
兰妮和我更加忙碌了,她指挥各种沥青匠瓦匠木匠,水泥工管工电工,依此进驻
或同时进驻。星期一星期二,装厨房抽油烟机,给地下室照明布线;星期三星期
四,装厨柜,把装修地下室的材料运下去;星期五,炉灶冰箱洗碗机洗衣机烘干
机全部到位;星期六,梅兰妮和我刷底漆,开窗通风;星期天,我和梅兰妮刷光
亮漆,梅兰妮用色过于强烈,我反对,反对无效。下个星期,房前车道镶水泥边
铺沥青,后园架空露台开工,房中开始铺实木地板和瓷砖。下下个星期,梅兰妮
和我把车库彻底弄好,车库门装电动开门器,墙上钉灰膏板,刷白漆两遍。下下
下个星期,梅兰妮对房间颜色不满,重新上漆,我反对,反对无效。
下第一场雪之前,所有的家俱也都到位,我们搬进了新家,这是何等激动人
心啊!我终于对加拿大有了认同感。中国人认同祖宗之国,加拿大人认同母亲之
国,梅兰妮说德国人认同父亲之国,我看都不如北欧人,北欧语只有家国这个词。
如今全球化了,家在哪里,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心灵的归宿。我给德朗内夫人
和海伦都寄了信,告诉她们我结婚了。海伦很快就打电话过来,表示祝贺,夸奖
我终于利索地干了一件大事,还说寄了一张五百块钱的红包支票,随后就到,梅
兰妮很高兴。因为我比较忙,有时会早出晚归,梅兰妮买了一辆旧道奇面包车,
花了七千块钱,也就是俗称的冰球妈妈车。我觉得和梅兰妮的年龄很不相称,她
说无所谓,还说等有了孩子就知道这车的好处了。
这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放下包正在脱鞋,梅兰妮蹦蹦跳跳跑过来让我闭眼,
然后把我牵进厨房,我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一圈厨柜还有早餐台的面板,已
经换成了晶莹的黑色大理石,在灯光下熠熠闪亮。这厨房台面,大理石的最漂亮,
最贵,我们也最喜欢。我们请过两家做台面的公司来测量估价,一家报价八千,
另一家要七千八。我们嫌贵,梅兰妮说先不急,慢慢想办法,她锯了几块木板凑
合拼上,时间一长我都快忘记了。「太漂亮了!多少钱?」「你猜!」「六千?
五千?」「不对,三千二!」梅兰妮兴高采烈地笑了。「小甜心,咱人穷志不穷,
你不会去坑蒙拐骗吧?」我有点不相信。「想什么哪!」梅兰妮得意地问:「我
们镇子的小教堂,记得吗?」「记得,后面有一片墓地,怎么啦?」「教堂边上
做墓碑的作坊,他们其实也会做台面,他们还说,将来咱们的墓碑,要是也用这
种石材,七五折!」「小甜心,你,你怎么想得出来!你,你真是个活宝!」我
实在是哭笑不得,不过,那石材确实漂亮,手艺也不错。我摩娑着光滑的表面,
一股冷冰冰的感觉。「好,小甜心,咱们的墓碑,就用这种石材。不过,这笔生
意,他们恐怕得等些日子。咦,这个包裹哪里来的?你怎么没拆?」「噢,是法
国来的,我等你来拆呢。」
是德朗内夫人寄来的。我拆开来,里面是一床十字绣的小毯子,想必是她亲
自做的,我把它交给梅兰妮。梅兰妮对着灯光一面审视一面评说:「嗯,针脚真
密。」包裹里面还有一封手书的信。信上说我走后不久,搬去一个意大利小伙子,
比玛格丽特小几岁还矮半头。不料,他和玛格丽特一见钟情,两人如胶似漆,大
白天也不避讳,就在客厅沙发上翻云覆雨,后来去意大利结婚了。德朗内夫人说
她不再出租房子了,索菲去巴黎上大学了,路易上高中了,数学很好。孩子们的
外公去世了,外婆很喜欢索菲,让她吃住在家里,两个舅舅也没说什么。德朗内
夫人没有提遗产的事,但她时常去巴黎住在娘家,想来母女已经达成了谅解。德
朗内先生退休了,他浪漫过,也劳累过,现在终于可以守着妻子休息了。
我正欣赏着德朗内夫人的花体字,梅兰妮一声尖叫。「小甜心,我说过多少
次,要持重缓行,你就是不听。」我一面批评着小妻子,一面抬头看去。我没有
尖叫,我呆住了:那枚银制的胸针,别在小毯子上。我鼻子一酸,多少往事涌上
心头!「这礼物太贵重了,咱们能收吗?」梅兰妮问。「收下吧,它本来就是你
的。」我摘下胸针,别在梅兰妮的前襟。梅兰妮在灯光下扭来扭去,看那些碎钻
熠熠闪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小甜心,你会不会四则运算,小数加代分
数加真分数?」「什么叫代分数?什么叫真分数?」我一声叹息:「唉,小甜心,
你要是把讨价还价的精神,分出一半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连社区学院也考不上。」
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梅兰妮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
西搂住她:「对不起,小甜心,我不是故意的。」梅兰妮过了半饷才喃喃地说:
「我当不了教授,我可以当教授夫人啊。」「好了,好了,小妹妹,咱们不说这
个了,快笑笑,不然的话我要吻你的脚心了。」「别闹了,快起来,嘻嘻,人家
可是汗脚。嗯,噢,厨房里弄,真浪漫,啊!」
               (二十)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圣诞节前一个周五的下午,我给同学们监考,刚回到办公室,系里的秘书来
通知,说一场雪暴就要来临,让大家没什么事的话赶紧回家。我看看窗外,厚厚
的阴云密布,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街上全是早归的车流,等
我到家,天已经暗下来了,窗户透出灯光,想必梅兰妮已经回来了。我泊好车,
突然想到,后园烧烤炉的帆布罩可能没有扎紧,于是便绕到后面。果然,帆布罩
已经被吹落在地上,我拣回来,重新弄紧。
天开始黑了,零零星星,鹅毛般的雪花飘落下来。临近圣诞,家家户户的房
檐,都亮起了一排排彩灯,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我抬头,看漆黑的天空片片鹅
毛,再看自家的厨房灯火通明,浓郁的肉汤的香气,从通风口飘散出来。我轻手
轻脚爬上露台,向里望去,梅兰妮,我美丽的妻子,素面布裙,坐在桌前忙碌着。
结婚以后,她挽了发髻,举止稳重了许多,身体也变得丰满圆润。这里纬度高,
冬天光照少,她的头发颜色深了一些,皮肤变得非常白净。桌上的两个大方盘里,
一个堆放着德国腌酸菜,另一个装满了立陶宛红肠。这些是梅兰妮的妈妈传给她
的,将来还要传给我们的孩子,一代又一代。我想起小时候,夏天的阳台上,妈
妈一面做着西红柿酱,一面教我背乘法口诀。那时天空是湛蓝的,远远地可以看
到天坛的圆顶。
晚饭的时间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香气。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我
的爱人撩动发梢,恬静而温柔。我甚至能够分辨出:焦嫩的煎三文鱼的滋滋声,
从右面法国夫妇家里传来;浓重的烤羊排的醇香,穿过篱笆,来自左邻的希腊人
家;而牛肉末西红柿酱的芬芳,肯定出自对面意大利主妇之手。还有,那悠扬的
歌声,混合着大列巴的味道,来源于街角俄罗斯新移民的家里:
在那矮小的屋里,灯火在闪着光。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她年轻又美丽,褐色的眼睛。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上。
她那伶俐的头脑,思想多深远。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
在那矮小的屋里,灯火在闪着光。年轻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我的眼睛湿润了,雪花静静地飘落在肩上,如烟的往事,涌上心头。我默默
地考虑:放假在家,把能源基金会的申请表推敲一下,做到万无一失,过了年就
寄出去。开春以后,要联系过去的老师,从国内招两个能干的研究生,搞成合作
培养更好。对了,卡尔加利也要抽空去一趟,联络联络感情,别人走茶凉。我暗
想:一定要努力工作,让我的女人过好日子!
正当我沉浸在遐想之中,门被拉开了。梅兰妮诧异地问:「亲爱的,你站在
这里干什么?快进来!」「我来盖烧烤炉。」我抖掉雪花,进门脱鞋。「我说呢,
听到车库门响,却不见你进来。」梅兰妮接过我的大衣和皮包。「快吃饭吧,你
最喜欢的碎牛肉蔬菜汤,还有新烤的纯麦面包,明天我给你煎嫩牛排,七分熟的。」
「好的,小甜心,我先去关车库门,要不要我帮你把腌酸菜和红肠搬到车库去?」
「红肠不用了,我一会儿要煮熟,明天拿到妈妈那里熏,要熏十多个小时呢。」
等我回到厨房在餐桌边坐好,一锅香气扑鼻的浓汤正冒着热气。梅兰妮把汤舀在
我面前的盘子里,又切了一块刚烤好的白面包。我把面包掰成小块,蘸着汤吃起
来。梅兰妮晚饭吃得很少,怕发胖,她安静地看着我,问:「面包好吃吗?」「
嗯,」我把头从盘子里抬起来:「刚才我在外面闻到了大列巴的味道,估计是街
角鲁斯兰和柳德米拉家。」「大列巴,不就是黑面包吗?我们小时候都不爱吃,
妈妈就骗我们说是巧克力面包。你想尝尝吗?我明天问妈妈要配方。」「好,我
很想尝尝。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北京的莫斯科餐厅吃过,还有蕻菜汤和基辅
肉卷。」梅兰妮想了想说:「我明天问妈妈,我相信她肯定会做这些,她们家是
乌克兰裔。」
晚饭以后,我坐在沙发上看文献,梅兰妮在厨房里捞煮红肠。外面的雪越下
越大,壁炉里火苗欢快地跳跃,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小甜心,你今
天怎么也回来得这么早?」「亲爱的,我中午就请假走了,我去你们学校了。」
「去学校?找我?我在监考。」「我去注册处了,我听说教职员工和家属有福利,
每学期可以选修一两门课,我去落实一下。」「啊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是有这
么回事。」我放下文献,想了想,说:「小甜心,我上次拿你考学的事开玩笑,
你不会一直耿耿于怀吧?你不用逼着自己做你不愿意的事,那样也做不好的。」
「亲爱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自己想学个会计,大公司小公司都用得着,我不
可能一直卖手机,对吧?」「对,这主意好,你对钱挺有直觉的,经济越来越糟,
隔夜拆借率又降了。」我由衷地夸奖到:「小甜心,你考虑问题真仔细。对了,
你明天一定要去你妈妈那儿吗?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梅兰妮收拾好东西,擦擦手,走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说:「是这样,我
先要去安娜家,她怀孕了,大家说聚聚,给宝宝凑点份子。我开沃尔沃去,会小
心的。」我抱起梅兰妮,放在腿上,回答到:「行,慢一点儿。咦,安娜,不是
在马克莫瑞堡吗?」「她告诉家里怀孕了,她妈只好认了,让她先回来生孩子。」
梅兰妮倒在我的怀里,解开我衬衫上的两粒扣子,一面抚弄着我的胸肌,一面轻
声问:「亲爱的,咱们怎么还没怀上?」「这个,不能攀比,总有先有后。」我
开始出汗了。梅兰妮探起身,轻轻吻住我的双唇,悄悄说:「我早晨量过,今天
的基础体温特别高。」我的呼吸有点急促,回答她说:「小甜心,你很性感,可
你老把做爱和怀孕联系起来,弄得人怪紧张的,影响我正常发挥。」梅兰妮腾出
双手,像藤条一般缠住我的脖子,柔声说:「亲爱的,别紧张,我有办法让你超
常发挥。」
五分钟之后,梅兰妮从卧室出来。我定睛一看,顿时心花怒放,只见一个妙
龄少女,白肤碧眼,金发披肩。白色的衬衫,扎在绿格短裙里,衬托出乳房高耸,
腰细臀丰;光洁的腿上没有袜子,脚下一双黑色的平跟皮鞋,更显得柔情万种。
我二话不说,站起来,扑过去,一手揽腰,一手摸腿。「小甜心,你的灰袜子呢?」
「找不到了,亲爱的,你轻一点儿,都把我弄疼了。」「找不到最好,抚摸起来
更方便,小甜心,夏天的时候你第一次来找我,就是穿的这一身校服,我一下子
就爱上你了!」「我就知道,你喜欢小萝莉,那次下大雪,你给我买甜圈吃,我
就喜欢你了。」我继续抚摸抓捏着。「两个甜圈就上钩了?成本真低。嗯?你又
没穿内裤?」「嗯,啊,上次不是说好了,以后在家都不穿内裤吗?啊,受不了
了,这次别前戏了!」我更无二话,拦腰抱起妻子,放在地毯上,一面解开腰带,
褪下裤子,一面吩咐:「快,趴好,撅起屁股,分开腿!」「不要嘛,亲爱的,
还是男上女下,容易受孕嘛!」「也行,动作快!分开腿躺好!」我顾不了那么
多了,把妻子的双腿架在肩上,挺胸,收腹,对准,前冲!
噢!
啊!
炉膛里,火苗越烧越旺!
隐隐约约,那悠扬低沉的歌声,又飘了进来: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位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车夫挣扎起,拜托同路人,请你埋葬我,切莫记仇恨。
请把我的马,交给我爸爸,再向我妈妈,安慰几句话。
告诉我爱人,再不能相见,这个结婚戒指,请你交还她。
爱情我带走,请她莫伤怀,重找知心人,结婚永相爱。
               (二十一)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梅兰妮已经走了,窗外雪下得正紧。我踱进厨房,早
餐放在桌上,新鲜的面包切了片,连黄油都抹好了。我坐下来正准备享用,突然,
我瞥见了那黑色的大理石台面,心中莫名地一阵慌乱。我翻开电话簿,拨通了安
娜的电话,安娜回答说,梅兰妮根本就没有去。我更加慌乱了,又打电话给维多
利亚和奥莱维娅,也说没有见到妹妹。后来,医院的电话来了,梅兰妮出了车祸,
和一辆集装箱卡车迎头对撞,当时就不行了。
我赶到医院,我的爱人,已经被蒙在白布单下。
在人的一生中,幸福常常像早晨的露水,转瞬即逝;而痛苦却如同自己的影
子,紧紧相随。梅兰妮就这样走了。在一场暴风雪中,她走进我的生活,在另一
场暴风雪中,她离开了我。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旭日高升,
那烂漫的朝霞,是我爱人绯红的笑餍;夜幕低垂,那璀灿的银河,是我爱人美丽
的裙纱。阴霾的黑夜,那绵绵细雨,好像我不尽的泪水;晴朗的天空,那悠悠浮
云,寄托了我无限的哀思。
无论人间悲欢离合,春风还是如约而至。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我几乎每天
下班,都要去看望梅兰妮。我告诉她,雪已经化了,地下室一点也不漏水,房贷
利率又降了,我还告诉她,腌菜和红肠我都收好了,以后我会试着做一些。清风
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是我爱人欢快的笑声。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风不期而至。我站在梅兰妮黑色的大理石墓
碑前,瑟瑟的秋叶,飘落在肩上。我看着西边的残阳,慢慢没入教堂的尖顶。彼
苍天兮,歼我良人!
我无法再去看望梅兰妮了,因为大雪已经淹没了墓碑。她是那么年轻,那么
健康,想必不会感觉寒冷。我的精神越来越差,开始以为是缺乏光照,吃了维生
素也不管用,后来医生说是抑郁症。维多利亚和奥莱维娅来收拾梅兰妮的衣裳物
品,我不让她们动。她们说是教区里的穷人需要,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就没有
再阻止。她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忘记我的爱人。她们错了,她们哪里知道,
这是我和梅兰妮一点一滴筑起的家,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床铺上,残留着我爱
人少女的体温;厨房里,弥漫着她刚煮熟的肉汤的浓香。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我的病情愈来愈重,开
始影响日常教学了。系主任委婉地和我谈了话,建议我休假疗养一段时间。梅兰
妮的姐姐们也打电话来,说如果这样下去,她们的妹妹在那边会很担心。我意识
到问题的严重,努力把一学期的课上完,六月下旬便准备回国了。临走,我重栽
了梅兰妮碑前的鲜花,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来。那天,天朗气新,凉风习习。风
儿啊,你轻轻地吹,不要打搅我爱人的长眠。
               (二十二)
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每天早晨,电报大楼熟悉的钟声把我唤醒,我站在阳台上,看楼下小区里的
老人们晨练和溜鸟。早饭以后,我出门闲逛,穿过大街,走过小巷,在小饭铺吃
午点,然后继续闲逛,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放。我试图重走我少年时走过的每
一条街巷,找寻我逝去的青春,然而,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很多地方,早已面貌
全非,有些街巷,已经永远消失。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操着各种口音,唯独
缺少京味儿。我站在那里,看车来车往,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才能安全地横穿马
路。就这样,几个星期过去了。
这天下午,我站在永安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我勉强能辨认这里。
我努力搜寻着,试图找出记忆中的副食店和百货商店,然而,一无所获。我像一
个外地人那样,茫然地左右张望着,突然,眼前一阵模糊,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
身影。那身影一直在我脑海深处,记忆和现实一下子有了一点联系。那是一个女
性的身影,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纱裙,肉色的丝袜,白色的半高跟皮鞋,她正
在向西面走去。我揉揉眼睛,没有错,可她是谁?我快走几步,跟将上去。那女
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一转身。我们两个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袁
同学,袁静娴!」「是您,您叫什么来着?四班的!」「对,就是我!静娴,见
到你真高兴!」「我也是,十多年了!你躲到哪里去了?几次同学会都没有你,
他们说你去澳大利亚了。」「没有,没有,我去欧洲上学,后来移民去了加拿大,
不是澳大利亚,不过也差不多,瞎混!」下班的时间到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嘈杂。袁静娴说:「你没急事儿吧?前面有个茶馆,挺清静的,好说话。」
「我没事儿,闲人一个,别耽误你的事儿就成。」「我也是闲人,那跟我走吧,
就几步路。」
(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一转身。)
我们进了一家茶馆,我抬头一看,横匾上写着两个字:茶吧。坐定,我问袁
静娴:「打老舍那会儿开始,茶馆就是咱北平一块招牌,怎么现在叫茶吧了?」
「噢,现在喜欢用吧字,卖酒的叫酒吧,卖茶的叫茶吧,上网的叫网吧,还有玩
陶艺的陶吧,吸氧的氧吧。」「那卖烧鸡的呢?」我脱口而出。袁静娴停了一下,
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我平时不这么说话,
今天遇见故人,一高兴,就漏嘴了。」「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袁静
娴笑笑,把话题带了过去:「刚才说到哪儿了?你在加拿大发什么财?怎么也不
和老同学们联系?」「唉,我先在一家石油公司做研发,后来去大学教书,还有
两年转终身教授。你问我为什么不和老同学联系,你说我一个搞技术的,走到哪
儿都让人看不起,联系什么呀?静娴,你呢?还在友谊医院?老支书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医院,我还能干什么?不过我不在病房了,改搞培训,父母的路子。
老支书?什么老支书?」「噢,我忘记名字了,你们班团支书,你先生。」
袁静娴想了一会儿说:「他挺好的,在南方给外资做代理,不过他已经不是
我先生,我们分手好几年了,我对他照顾不够,他在南方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还怀了孕,我只好退出来。」袁静娴很平静,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过,
我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很不好受,心口起伏不定。我安慰她说:「静娴,离婚这
事吧,放在过去是挺惋惜的,不过如今世道变了,改革开放了,实在过不下去,
分手也是一种相互解脱,你说呢?」「是,是一种解脱,时间长了,一个人过日
子也就习惯了。你呢?孩子都好大了吧?」「我结婚晚,还没来得及生孩子,我
妻子就去世了。」我从钱包里取出梅兰妮的相片,递给袁静娴:「走了一年多了,
车祸,当时就不行了,没什么痛苦。」袁静娴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把相片还
给我,说:「她可真年轻啊!」「才十九岁,唉,真可惜!」我的心一阵阵痛起
来。袁静娴握住我的手说:「我在医院工作,生离死别见得太多了,这也是自然
现象,你不要太难过,天堂里面是没有痛苦的。」袁静娴的手非常柔软,给人一
种温暖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答说:「我只是觉得太突然,要是走了一个老病
号吧,大家都有思想准备,车祸这种事,太突然。」「你还记得教咱们代数的荆
老师吗?就是那个老右派。他常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袁静娴把手收了回
去。「是,说点别的吧!」我笑笑,问:「同学们都怎么样?你们常搞同学会吗?」
「有的发展得好,有的不行,下岗待业的也有。总的来说,当年调皮捣蛋的发展
得好,忠厚老实的比较苦一些。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同学会我基本上不去。
这聚会嘛,一般是发起来的同学,特别是刚发起来的比较热心。刚才你也说过,
搞技术的没人瞧得起,我一个护士,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何必往人家
成功人士堆里凑呢?」「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没必要比来比去,我宁愿归隐田园,
寄情山水。当年咱们经常去郊游,多无忧无虑啊,有一次咱们去黄金海岸看海,
我至今都忘不了,四个班都去了,那时文理还没分班,没有五班。」袁静娴静静
地听我讲完,黯然地说:「你出国时间长了,这里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没办
法不和别人比,即使你不去比,人家也要来比,还有,自己比完了孩子辈还要比,
比幼儿园,比小学,比奥数班,多了去了。当然,我没孩子。」
我们谈到很晚才离开,只吃了一点萨其玛点心。我把袁静娴送到她的楼下,
她向我道别,我们都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一时又想不起来。「静娴,我今天真
的很高兴。」「我也是,我很少讲这么多话,还是真话。」「静娴,我可不可以
再约你?」「当然可以。」袁静娴想了一下,说:「我四点半就可以下班,下礼
拜我可以休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提了好几次当年咱
们郊游的地方。」「那太好了,谢谢你,我明天四点半去医院门口等你。」我握
住袁静娴的双手,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抽回去说:「我给你做老北京的东西吃,
明天就简单一点,吃打卤面行吗?」「行,我快十年没吃正宗的打卤面了。」
以后的几天里,我都在袁静娴家里吃晚饭。袁静娴的手艺很好,她做的京菜,
比馆子里的外地厨师强多了。我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看她打开蒸锅,
把花卷一个一个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盘子里。在那缭绕的蒸气和扑鼻的饭香
中,我有时会看到德朗内夫人,有时会看到梅兰妮。袁静娴有一辆大众帕萨特,
饭后她会带我在城里转一转,告诉我哪些地方拆迁了,哪些地方改建了。我看着
面目全非的永定门火车站,苦笑着说:「你告诉我哪些地方没拆迁,哪些地方没
改建就行了。」袁静娴把车停在路边,缓缓地说:「以前的生活也未必有多好,
我们怀念的,其实不是过去的岁月,而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星期五晚上,吃炸排叉。那东西比较油,我连喝了两碗绿豆粥,放下碗,抹
抹嘴,说:「静娴,你知道和外国人结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文化差异?」
「不是!」「饮食习惯不同?」「也不完全是!我个人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吃
饭不能出声儿!」袁静娴笑了,问:「你妻子说你来着?」「没有,她老看着我,
弄得我更不自在,还有,她拿盘子给我盛汤,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人多吃
吗?」袁静娴笑得更厉害了,她很少这么笑,笑过之后对我说:「以后你就在我
这里搭伙,想吃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做。」「你会做立陶宛红肠吗?」我脱口而
出。「立陶宛红肠?」「对,就是红色的肠衣,拿在手里不掉色,咱们春游时经
常带的。」「你是说哈尔滨红肠吧?」「对!哈尔滨红肠是山寨版!」袁静娴想
了想说:「好像是煮熟,放在一块浸了水的果木板上,架在明火上熏十个小时。」
「差不多!」我兴奋地回答。袁静娴看了我一眼,问:「你妻子经常给你做,是
吧?」我没有出声。袁静娴想了想,说:「以后我给你做。」我静静地看了她好
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袁静娴也看了我好一会儿,轻声说:「应该是我
谢谢你。我这里一直冷冷清清的,哪里像个家?你来了还热闹一点儿。」她叹了
一口气,又说:「你不知道,一个离婚女人有多难。那些男同事,本来挺正经的,
知道我离婚了,没人罩着了,都来欺负我,要么不咸不淡讲荤笑话,要么还动手
动脚。」「我抽他们!」我有些出离愤怒了。
袁静娴放下碗,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明后天是周末,你在家陪你爸爸
妈妈吧。下周我休假,你想不想去外地走走,比如说那个黄金海岸?我开车走高
速,很方便的。总憋在家里,对你不好。」「好的,我很想去那儿,如果不特别
麻烦你的话。」我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静娴,不瞒你说,医生说我有抑郁症,
当然,不很严重。」「我看出来了,这种问题的表现之一就是特别怀旧,不过,
你肯把事情讲出来,问题就不大,至少不必用药物治疗。我们可以在海边呆一个
星期,会有很大帮助的,要不然怎么疗养院往往建在海边呢?」「静娴,谢谢你。
不过,我的病,我父母不知道。」「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了
不得的事。对了,伯父伯母身体好吗?」「还行,就是血压和血脂有点儿高。」
「噢,知道了,我星期一早晨去接你,顺便给他们检查一下。」「静娴,谢谢你,
你真仔细。」
               (二十三)
星期一早上六点,袁静娴就来接我。我父母起得早,他们和袁静娴在客厅里
寒暄,我赶紧洗漱穿衣。袁静娴非常会做人,她带来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趁我吃
早饭的时候,给我父母检查了身体,还耐心地给他们讲述注意事项。
七点多钟,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开始,我有些紧张,不过很快我发现,袁静
娴的驾驶习惯非常好,她基本上是跟随车流,不做剧烈动作。临近中午的时候,
我们就到了黄金海岸。沧海桑田,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开发得我几乎认不出来,
各种旅游度假设施一应俱全,和国外没什么区别,除了游客的密度。袁静娴预订
了度假村的一个套间,三楼,面朝大海。放下行李,我直奔阳台,潮湿的海风扑
面而来,顿觉心旷神怡。正值中午,涛声如雷,骄阳似火。极目四望,但见沙滩
如金,碧空似洗,风帆点点,浪涛滚滚。我不由得想起曹丞相的步出夏门行:东
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
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是
啊,在大自然的面前,人是何等渺小,个人的悲欢离合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好了,游泳裤在卫生间里,你现在就换上吗?」直到袁
静娴招呼,我才惊醒过来。我回到屋里,袁静娴已经换上了游泳衣,黑色很老式
的那种,衬托着她的皮肤格外白皙。我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抱
歉地说:「对不起,光让你一个人忙了,我在大草原上住久了,看见大海很激动。」
「没什么,这些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
随后的几天,我们徜徉在沙滩上,看无垠的大海和快乐的人群,听远方的气
笛和近处的欢歌。风平浪静,我们下海游泳;波涛汹涌,我们和别人玩沙滩排球。
我的情绪,疏缓了许多,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
从袁静娴开始,经过林薇,德朗内夫人,海伦,梅兰妮,最后又终止于袁静娴。
早晨太阳升起时,徘徊在海边,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云儿在天上漂浮,
海风又响耳边,海面上波涛滚滚,船儿时隐时现。傍晚太阳落下时,徘徊在海边,
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海浪啊涌到岸边,又回到海里面。天空上星星闪
亮,月儿时隐时现。我的衣服都是袁静娴拿去洗的,包括内裤。她对我非常信任,
从来不锁自己的门。有一次,我推门进去,袁静娴正好在床上换衣服,只穿着紫
色的内衣裤,裸露的身体非常白皙。梅兰妮离开后,我再没有过女人,一下子愣
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不知所措。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
那里安静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这样的,好像是我在换衣服,而不是
她。过了好半天,我才清醒过来,道了歉退出去。
(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
到了星期三,我们已经很累了,上午游泳,下午和一群年轻人打沙滩排球,
晚上又和他们一块儿烧烤。星期四上午,等我睁开眼,已经快十二点了。看看外
面,淅淅沥沥正下着大雨,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不见。我洗漱完毕,去推
袁静娴的房门。袁静娴早就起来了,正坐在窗口读一本书,神情专注而安详。天
有点儿凉,她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是白色平跟皮鞋,没有丝袜。我
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德朗内夫人坐在窗前读小说时的倩影。「你终于醒了,我
怕你着凉,给你盖了被子。」袁静娴放下书,站起来说。我摇摇头,清醒过来。
袁静娴又说:「我们直接吃午饭吧,你一定很饿了。」
因为下雨,楼下餐厅人很多。我们吃完饭回来,已经一点多了。袁静娴说:
「你再午睡一会儿吧!」我回答:「你把我当猪养啊!外面雨小了,我们在阳台
上坐一会儿吧!」烟雨蒙蒙,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滚滚浊浪,扑上岸来,留下
几片贝壳,然后无奈地退回去,等下一波浪头涌来,又把那贝壳收走。「静娴,
你还记得高中时来的那一次,咱们也遇上了一场阵雨,那时咱们年轻,没什么顾
忌,就在雨里又跑又跳。」「当然记得,开始大家有点儿犹豫,是你,第一个冲
出去的,女生都特佩服你。」袁静娴坐在我身边,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你那时
特别喜欢巴西电视剧里的一首诗,动不动就吟诵一番,后来文科班的女生都觉得
你特有情调。」「我记得好像有怎么回事儿,可我把那诗忘了。」我抱歉地回答。
「我是那河岸边的苍鹭,无情的露水冻得我直哆嗦。就像船儿抵挡不住波浪的推
动,我的心里,却有个宏愿,要效仿空中的飞鸟,那样逍遥,那样自在地翱翔。」
袁静娴脱口把那首诗背了出来。
我默然无语。
大海还在翻滚着,远处一道闪电,刺破云层,送来隐隐雷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过了半晌,我开口说到:「静娴,你知道吗?那时我们给女生打分,你的得
分最高,我们都喜欢你。」「我知道,谢谢你们。」「静娴,我记得那天,你坐
在沙滩上,你们班团支书买了根雪糕给你,你们坐在一起又说又笑,我当时心里
真难过。」袁静娴轻轻叹了口气,说:「都是命啊!你们喜欢我,可你们都没有
跟我说,只有他说了,我那时候年轻,很容易被感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
中。又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到:「静娴,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你靠在我
的肩上。」海风吹来,夹杂着细雨,弄乱了姑娘的发梢。袁静娴默默地靠在我的
肩上,轻声说:「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肩膀。」「静娴,我问个问
题,你可以不回答。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组织一个家庭?」
「我当然想,女人再怎么要强,再怎么独立,最终还是要做妻子做母亲,才算是
完整。」袁静娴又叹了口气:「我们是老同学了,不怕你笑话,我离婚的时候,
已经快三十了,我想,我总得找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吧?问题是,如今连六十岁
的男人,都想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我无言以对。过了很久很久,我才重新开
口:「梅兰妮刚走的时候,我发誓不再娶,为她守节终身,可我只是个凡夫俗子,
有时会头疼脑热,有时会垂头丧气。生病的时候,我需要有人给我端水送药,沮
丧的时候,我渴望有人和我分担重担。静娴,我是不是很自私,像是在找保姆?」
「没有,你很诚恳。」「静娴,也许我太唐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考
虑过,我们结合在一起,组织一个新的家庭,生儿育女,相依为命?」
袁静娴弄了弄发梢,注视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平静地回答:「我这个年
龄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可矜持的了。我是你少年时的一个梦,可是这么多年过
去了,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你想过没有,咱们是同龄。这个年龄,对于女人,意
味着高龄产妇,对于男人,魅力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不接触一些年轻的女孩子
呢?她们朝气蓬勃,没有历史包袱,像白纸一样。」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不
相信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像白纸一样。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而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静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不会轰轰烈烈,
但是我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我也希望我们会白头到老,不过,很多事情
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结婚不久妻子就去世了,你经历的其实是恋爱而不
是婚姻,婚姻中平淡繁琐的一面你没有来得及接触。如果你和我结婚,你会不自
觉地比较,而我是比不过你去世的妻子的,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十九岁,女人最天
真烂漫的年龄。」多年过去了,袁静娴变得成熟和细致,也很现实。我无法反驳
她,只能实话实说:「静娴,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很多矛盾,我们可以共同去克服,你说呢?我们都是吃
过苦的人,吃过苦的人懂得珍惜。」「婚姻毕竟是一件大事,我已经失败过一次,
不能再失败了,我们都好好考虑几天,好吗?特别是,你一定要征求你父母的同
意,看他们能不能接受一个离异女人。」袁静娴说得很干脆,也很有道理,我无
法不点头称是。
不知何时,雷雨已经过去了,云开雾散,西边一轮夕阳,斜斜地照射下来。
海面上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成群的海鸥低低地盘旋着,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
「我们科有两个小护士,二十二三,很漂亮,也很温柔,和我年轻时差不多,我
觉得挺适合你的。」袁静娴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先是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
反问:「家境怎么样?她们想找什么样的?」「家境很好,走门路进来的,她们
说是就喜欢做学问的,踏实。」「太好了,有照片吗?」「照片?」袁静娴坐直
身体,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问:「我给你安排直接见面不就行了?」我侧过头,
看着她说:「我有两个学生,国内招的,人品不错,就是没什么用,出国不久,
女朋友在国内就跟了小煤窑老板。两位同学老大不小了,总在实验室看色情网站,
什么色中色之类的,影响不好,我一直想着解决他们的个人问题。」「原来是这
样。」袁静娴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被我察觉到了。她重新靠在我肩上,我顺
手揽住她的腰。
夕阳渐渐沉入水中,半个海面被染得通红。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袁静娴情不自禁念出两句唐诗,我
跟着接下去:「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我们相视一笑。我半开玩
笑地问:「将来我们的孩子,语文肯定差不了。静娴,你喜欢孩子吗?」「当然
喜欢,当初我连超生的罚款都准备好了。」「那你准备生几个孩子?」「我?没
想好呢,先来三个吧。」多么似曾相识!想起梅兰妮,我一阵心酸。袁静娴依偎
在我的身上,不声不响。暝色四合,落日最后的余辉,映着绚丽的晚霞,渐渐消
失。一阵清风,从海上徐徐吹来,送来阵阵涛声。我们没有再讲话,就这样坐着,
直到半轮明月,爬上天际。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二十四)
几天以后,我和袁静娴结婚了。婚后,我马上终止假期,提前回到埃德蒙顿,
收集资料申请妻子团聚移民。东西寄出去之后,我去梅兰妮的墓前整理花草。我
告诉梅兰妮,另一个女人要住到我们家,代替她为我生儿育女,洗衣烧饭。这天,
天气很好,一丝风也没有。田野静悄悄,四周没有声响,只有忧郁的歌声在远处
荡漾。牧童在歌唱,声音多悠扬,歌儿里回忆起心爱的姑娘,多么不幸,痛苦又
悲伤。
圣诞节前,袁静娴突然打电话来,说使馆通知她一月初去面试。袁静娴很紧
张,说我们结婚太仓促,也拿不出婚礼的照片,担心使馆会认为我们是假结婚。
我赶紧飞回北京,演练了一番,然后亲自陪她去使馆。那天早晨,天很冷,还飘
着雪花。实话说,我也有些紧张,这种事情,如果出了差错,反反复复拖几年的
都有。袁静娴进去没几分钟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我起身迎上去问:「怎么这么快?材料不全吗?」袁静娴回答:「我也不知道,
就问什么时候结的婚,然后就让我去体检。」「体检?你通过了!」我高兴地拉
了她便走。袁静娴不敢相信,问:「有这么容易?」「今天签证官心情好。走吧,
回家!」
到了家里,我们仍然不敢相信事情这样顺利。我感慨地说:「这几年我够不
幸的了,我的霉运终于到头了。」袁静娴一面脱掉大衣和靴子,换上平底皮鞋,
一面温柔地回答:「都是因为你娶了我,我算过命,很旺夫的。」「是,静娴,
谢谢你。」我松了一口气,看着妻子说。这时我才注意到,袁静娴今天穿得很正
规:白色的羊毛衫,黑色的呢裙,黑色的长筒丝袜,虽然是平跟皮鞋,依然亭亭
玉立,风情万种。我一面欣赏着妻子,一面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扶住她柔弱的双
肩,赞叹到:「静娴,你真漂亮!」「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袁静娴低下头,
有些害羞地回答。我温柔地搂住她,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你知道泡妞的
最高境界吗?就是泡自己的老婆。」同时,我一手伸进她的裙子,抚摸她结实的
臀部和圆润的大腿。「别闹,大白天的,窗帘还开着呢。下午我去医院打声招呼,
我要辞职,让他们好尽早安排。」袁静娴半心半意地挣扎着,试图推开我。我的
欲火被挑起来了,一面加大手上的力度,一面问:「医院?对,医院!美人儿,
你有没有护士制服?白大褂也行。」「我早就改做培训了,不过,老早以前当小
护士的时候有一套,好像就在家里,不过不是白色,是粉红色的。你轻一点儿,
把我弄疼了。」袁静娴气喘嘘嘘地说。「小护士?粉红色?太好了!我放了你,
快找出来换上!」我松开手。袁静娴整了整衣裙,娇嗔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
种爱好!」然后,转身进了卧房,把门关上了。
太好了!我一拍大腿,脱个精光,冲进浴室飞快地洗了一下,然后披上浴巾,
蹑手蹑脚地俯在卧室门上: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敲敲门。「下一个!」还挺
是那么回事儿!我推开房门,只见袁静娴端坐在床边,一身浅粉色的护士套裙,
肉色的丝袜,白色的平跟皮鞋。窗帘已经合上,昏暗的台灯照着新铺的床单,温
馨而又暧昧。没等我动手,下体自己一挑,浴巾就落在了地上。「护士姐姐,我
有病,我难受。」我走过去,站在小护士面前,肉棒直撅撅地晃来晃去,黏黏的
液体,已经渗了出来,在温暖的灯光下,晶莹透亮。「什么病?医生不在,我当
班,小问题也能处理。」「护士姐姐,急病,我性欲亢进!」「性欲亢进?好治!
趴下,撅起屁股!我给你来一针雌性激素!」「别,护士姐姐,我从小怕打针,
还是保守疗法吧,您趴下,您撅起屁股,让我去去火,病就好了!」「胡说!谁
给你去火?我是纯洁的白衣天使,你出去,我要叫保安了!」「别介,护士姐姐,
白衣天使去火,效果最好了!」我不再废话,把小护士拎起来,探进裙子,扯下
内裤。「噫?还纯洁的白衣天使?内裤都湿透了!」我一面乱啃,一面乱摸。小
护士又急又羞,不住地扭动着。「嗯!啊!走廊里还有别的病人!我要喊了!」
「别的病人怎么啦?老实点,不然我叫大家都来去火!」「别!千万别!我给你
去火,乖乖地给你去火!」小护士停止了挣扎,她害怕了。我把她抱起来,放在
床上,分开双腿,跪在其间。「等一等!你不是喜欢人家撅着,让你从后面去火
吗?人家这就趴好,撅起屁股,让你好好地弄!」天哪,这是我端庄娴淑的新妻
子吗?简直比海伦还要骚!「这次算了,饶了你,男上女下,容易受孕!」「啊?
你还要把人家弄怀孕?让人家怎么有脸见人?」我更不答话,把小护士的双腿架
在肩上,噗嗤一声,全根尽入。
啊!
噢!
冰雪开始消融的时候,袁静娴的移民纸发下来了,同时还有一个好消息,她
怀孕了,说可能是个女孩儿。我们都很激动,电话里,袁静娴让我考虑孩子的名
字。我犹豫了一下,问:「静娴,我求你一件事,如果真的是女孩儿,能不能叫
梅兰妮?」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温柔的声音:「梅兰妮,多好听的名字,
就叫梅兰妮吧!」
五月初,我回北京接袁静娴,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车子送给了袁静娴的妹
妹,房子没有卖,也交给她照看着,看看能不能租出去。临走的头天早晨,我们
默默地收拾行李。袁静娴递给我一个旧硬皮本,我打开一看,原来是高中毕业时
的留言录。「静娴,我记得没给外班女生留过言。」「有你的一页,在最后面。」
我翻到最后,空白的一页纸,一朵塑胶封住的小花,贴在正中:紫色的丁香,五
片花瓣,栩栩如生。十多年了,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成功,多少失意,恍
若隔世。我合上本子,还给妻子:「静娴,我想再去看看那些花。」「没问题,
门房就是原来总务处的李老师,前年他老家亲戚来看病,还是我帮他联系的。咱
们现在就走吧,我带你去,菜市口改十字路口了,你可能会迷路。」
学校变了许多,教学楼是全新的,不过那丛丁香还在。快到中午了,天气非
常晴朗,和暖的南风拂过树梢,令人慵懒欲睡。那灿烂的丁香丛中,好像立着一
个女生,淡粉色的上衣,白色的纱裙,白色的运动短袜和白色的网球鞋。一个清
瘦的男生,站在旁边,正把一朵花交给女生,那女生低着头,羞涩的样子。「想
什么呢?」袁静娴轻声问。「噢,没什么。」我惊醒过来,笑笑说:「你知道吗?
我一直在找五瓣的紫丁香,但是我再也没有找到。本来,我们家后园子里有一丛
野生的紫丁香,造房子的时候被铲掉了,梅兰妮伤心了好一阵子呢。」「我弯不
下腰了,你自己再找找看!」「不用了,那花,其实就在我的心里。」我摇摇头。
袁静娴没有再说话,看似很随意,伸手从花丛中摘下一朵,放在我的手里。我定
睛一看:五瓣紫丁香!
我终于得到了我的五瓣紫丁香。
               (尾声)
多年以后。
五月上旬,春风终于来到了大草原。这天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坐
在自家的露台上,看梅兰妮和她的妹妹在后园玩耍。篱笆下,一丛紫丁香正在怒
放,那是许多年前我从野外偷着挖来的。微风轻拂,沙沙作响,送来阵阵清香。
袁静娴挺着大肚子,半躺在我身边的躺椅上,一面看书一面抱怨:「天天吃红肠
炖腌酸菜,弄得我直反胃,咱能不能换换口味,来点鱼香肉丝什么的?」我转过
身,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微笑着说:「静娴,忍忍,再忍忍,酸儿辣女,你就
是太爱吃川菜,所以连生两个闺女。」袁静娴放下书,蹒跚着站起来走回房去,
嘴里嘟囔着:「太阳太晒,我进去了,你看着点儿孩子们。自从嫁给你,我的肚
子就没闲过。」
「啊呀,我以为是五瓣,怎么还是四瓣?」微风送来欢声笑语。我抬眼望过
去,孩子们钻在花丛里,认真地找寻着什么。她们一定是在找寻幸福和梦想!我
心中感慨万分,多少往事,如过眼烟云,一幕幕浮现出来。我打开手提电脑,开
始记述这五瓣紫丁香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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